允诺在二沙岛的长堤上毫无目的地走着。
他回来广州已经有几个月了。休学的他接到学校的最后通牒:如果这个学年还修不够学分,也拿不出毕业论文,他就得跟毕业证书和学位说再见了。这让曾经是学霸的他情何以堪?于是他当了名回炉生。
学生生活他已不大习惯?以前他跟同学打成一片。如今学校里的尽是些热情有余,知心不足的师弟师妹们。他跟他们始终保持着礼貌的距离。
太寂寞了,特别是晚上,只好独个儿到处走走。看这长堤上多热闹啊,尽管已经九点多钟,仍有许多人在玩耍。一对黄黑皮肤结合的夫妇,带着黑卷毛小孩子在闲逛,安然接受路人投射的好奇目光,那边树下的石凳上有对情侣,一坐一躺,男子头枕女子大腿聆听她的轻声曼语。几个鲁莽的少年踩着滑板,挑战似的专往人最多的地方钻。
路上有好几处音乐响起,刚经过的是拉小提琴的中年人,前面放一打开的琴盒,压着张报纸大的过塑纸,上书他家有双胞胎,学费负担过重。这边是个边摇头边弹吉他的长发大男孩,身前也有张纸,是张点歌纸。他们的演奏比平常马路上的卖艺人水准略高一些。在这样一个爽快怡人的秋夜散步,有悦耳动听的现场乐声相伴,差一点就可称幸福了。
就差一小点!
风,送来一阵笛声。他的心脏没经过大脑的同意擅自乱跳起来,接着眼睛在人群中搜索。吹笛子的人在一棵小叶榕树下,那人脸上留着长长的胡须,跟榕树下垂的气根有得一拼。
恰在这时,一个皮球“通通通”连着几跳到他脚边,有个肉乎乎的小儿颤颤地奔过来。他用脚将皮球轻轻一挡,将球挡回到小儿身边。小儿喀喀大笑,又将球踢回给他。他就这么跟小儿你踢过来,我踢过去地玩起来。不一会儿,小儿忽然抱球离去。他望着那飘忽小儿的背影,痴痴地想,如果他跟之之的孩子还在,现该有这么大了。
他为什么想她了?他不得不承认,她已构成他人生经历中无法抹去的一部分。那么未来呢?他不知道。
他知道之之在广州。陈小师来电话告诉过他。警方为了找她做龙胜公司涉黑案的控方证人,花费了不少功夫。所以她一回广州动用身份证买手机卡,便被监测出来了。
他原本打算去听审的。在庭上,她作为证人,应该会讲述自己被绑架时的遭遇。他对此十分好奇。可他们在新都桥短暂重逢时,那么爱讲话的她却没有提起过。那应是段不堪回首的经历,所以他决心哪怕好奇得要死,也绝对不主动问。
不过当他了解到去听审要出示身份证,就打了退堂鼓。那是件全城轰动的案件,当日一定有很多记者。他可能会被认出来,虽然他可以用“体验生活”来向记者解释他来听审的原因,不过采访报道难免会登去娱乐版。到时又会有“有识之士”哀叹“连严肃的司法也娱乐化”了。
虽说不能陪她上庭,他其实还是可以找到她的。陈小师讲过,她现在一家沐足城打工。这位警官总是第一时间向允诺转告之之的消息,颇有点月下老人之心。
不过,这事变的有点复杂。
一来,她已经跟别人在一起了。二来,他也有了段不易处理的“恋情”。前一阵子,学生会请他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他担心学校舞台设备不够水准,掩饰不了自己声线的缺陷,找了个借口回绝了。辜负了同学们的热情,他甚是过意不去,便邀请同公司的艺人曾云薇替他到学校演出。
曾云薇二十六岁,艺龄十年,歌演俱佳,为人豪爽讲义气,是个值得一交的朋友。因为云薇的帮忙,允诺请她吃了顿饭,哪知就被记者拍到照片。翌日登出大大的标题:“薇诺姐弟恋情曝光”。
宣传总监便建议打蛇随棍上,反正两人都处于感情空窗期,干脆就认了。能够占领媒体版面提升人气的事,多做无妨。就这样,云薇和允诺成了一对假情侣。
之之看没看这些八卦,看到了会怎想?他倒是想知道。于是有天晚上,他去了她工作的沐足城。
他以前从没来过这种地方。刚在房间坐定,服务员便过来问:“请问有没有相熟的技师?要男技师还是女技师?”
允诺直接点了她的名。
“甄悦之?”服务员说:“哦,——你说的七号啊。她刚下班。不过,如果你愿意等半小时,我可以Call她回来。”
“她刚下班又被叫回来,肯不肯的?”
“没问题的。她有名叫‘拼命七号’,力气大,按穴位准,又不挑客,许多客人喜欢点她的钟。她最多试过一天做十二个客人,这里的技师,每月赚钱最多的就是她。”
“有这么拼命?那好,Call她吧。”
说半小时到就半小时。她进来了,身穿浅蓝色工衣,还是留着喇嘛头。在大城市里,她那高原范显现不出来,怎看也只是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打工妹。
允诺明明看到她眼中有惊喜,却故意不理她,把视线转到电视机上。
她把一桶热水端到他脚下,让他坐到脚凳上。他脱掉鞋袜,把脚泡进木桶里。“水会不会太热?要不要加冷水?”她低声问。
“不用。”允诺说。
她便把两手放在他肩上按揉起来。他是第一次做按摩,完全不受力。她才用了三成力,他便受不了,大叫:“轻点轻点。”之之放轻了手,问了几遍:“这个力度够不够?”将力度减到差不到只是摸摸而已,他才说:“这样就够了。”
她在他背上又是按,又是揉,又是捏。好一阵之后问:“要顶腰吗”允诺不知道是什么,便点了头。她把他身子放翻在她大腿上,用膝盖顶他腰窝。
原来这就是顶腰,不知有多少人象这样躺过在她大腿上。他心里十分不自在。
顶完腰,她引他坐回到躺椅上,开始给他按脚。这对他来说,简直象酷刑一般。涌泉穴只被她手指轻轻一顶,他就已经酸得抵不过,不自觉地缩脚,却被她死死扳住动弹不得。
“拜托,轻点好不好。”他叫。
之之减了力度,自言自语说:“要是客人都象你这样不要出力按,我们就发财罗。”
允诺没有搭理她。
地狱般的脚底按摩终于结束。她开始给他按腿,从脚肚子一路向上按到大腿根部。他忽生邪念,在她耳边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小姐,多少钱给打手枪?”她手上的动作略略停了两秒。
“对不起,我们这里是正规场所,不提供这种服务。”她木木地说。
最后她拿了两条热毛巾,给他烫了脚底板,说句:“老板,请休息一下。”便抽身离开。
允诺看见她一出房门就在走廊上用衣袖擦眼睛。她好象哭了,他不禁觉得快意,回头又有点内疚。
第二天晚上,他又去沐足城找她按摩。这回他没怎的说话,一直假装睡觉,任得她摆弄。不知过了多久,她突然发声:“曾芸薇……”
一听到她说这三个字,他便睁开眼睛。
“……曾芸薇的戏我都看过。”她轻声地说。
“喜欢她吗?”
“蛮喜欢,自然又不造作。她的歌也喜欢。”
允诺忽想起一件事,便问:“你想看她拍戏吗?”
“可以吗?”她抬头看他,眼珠子反射着灯光,象钻石似的一闪一闪。
“芸薇的助手休了产假,如果你愿意,可以介绍你去当一阵子替工。”
“好啊!”她应得十分爽快。
她的行动更快,第二天辞掉沐足城的工作。允诺想反悔也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