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冰进来,只有时慧宝一个人在忙。时慧宝把大炒勺往锅里一扔,“当”的响了一声。“我真后悔把他留下来,他跟我过去有什么两样?小聪明多了就会栽跟头,你没经历过。”
徐冰点点头:“我是觉得他有一些观念很好。”
时慧宝反唇相讥:“把顾客分成三六九等?”
徐冰说:“记录原材料使用量和客人上座率,减少浪费。”
时慧宝冷笑不吭声。
上午,粤海风进入最忙的时候,厨房里到处都是油烟和奔跑的服务员和忙碌的厨师。
时慧宝关了火,也没有把菜盛出来,大声喊:“换油!这油不对!”时慧宝用筷子又夹了一口吃,脸色更难看了。
时慧宝突然开口:“停,全停下来!”其他厨师都愣了。时慧宝看着徐冰不说话。
徐冰也纳闷把火关了:“怎么了?”
时慧宝问她:“你进的油?”
徐冰犹豫着,拿着筷子从自己锅里夹了一块儿吃,嚼了两口脸色也变了:“这是什么味?”
时慧宝说:“关火关火。小滑头,把其他的油都提出来给我看。”
其他厨师也不明白,油一桶一桶往外提,徐冰和时慧宝一声不吭地看,提到第五桶,两个人都崩溃了。
徐冰也蒙了:“我定的是好油,怎么把地沟油给我送来了?”
说话的工夫,门口已经挤满了神色焦急的服务员。厨师们也都停了活儿看他俩。
时慧宝对徐冰说:“先别急油的事儿了,小滑头,今天用的都是这个油吗?”
小滑头说:“对啊。”时慧宝看着徐冰,徐冰不吭声。
马索罗从外面进来,风风火火地说:“快点,前面在催菜,你们怎么了?”
徐冰拍一下手示意人们聚集起来:“马上把中午做的所有的菜全收回来!我们不卖地沟油。”
其他人还在发愣。徐冰急了:“听到没有,告诉前台,退钱!快!”
大家听明白了,马上往厨房门口拥,马索罗伸手拦着,拼命喊:“等一等!等一等!”马索罗说:“现在把菜都撤回来,饭店明天就要关门,人人都知道我们是用地沟油炒菜,名誉损失就不说了,就算这些地沟油能退掉,就算原材料是免费的,你们想想,以后还有哪个客人敢来吃?地沟油和普通油的味道只有你们才能尝出来,我看完全属于资源浪费,赔一大笔钱,名声也毁了,值得吗?”
徐冰看看时慧宝。时慧宝把帽子摘下来:“我要打算做一个地沟油饭店的厨师就不用到这儿来!”
马索罗声嘶力竭地说:“地沟油怎么了?它也是油啊!是我打电话换的,订货单一下子就降下三分之一的价格来。”
徐冰惊着了:“你怎么能管订货单的事儿?”
马索罗说:“你不是让我当顾问吗?你们说,是要毁掉这个饭店还是要大家伙都挣钱?”
时慧宝推开人群,一声没吭,一拳就把马索罗打趴在地上。马索罗鼻子出血,拿手捂着,把大家都吓一跳。
徐冰说:“赶紧去撤菜,愣着干什么?”其他人这次如梦方醒跑出去,马索罗还没起来,被众人踩了好几脚。
餐厅里,顾客们有的刚举起筷子,有的只吃了几口,如狼似虎的厨师和大批服务员拥出来,有说谢谢的,有说对不起的,瞬时间所有桌上的炒菜全被撤下去。
时慧宝大声说:“对不起啊,我们今天发现送来的油质量不合格,只能提供面点和例汤,愿意退款的我们退全款。”顾客们一时之间就乱了,说什么的都有:“地沟油吧?你们这样的饭店也干这事?”
徐冰把马索罗拉到水龙头前看着他洗鼻子,又递给他两张面巾纸,马索罗揉了两个白纸棍插在鼻子里,瓮声瓮气地说:“你就看着他造成巨大损失?”
徐冰笑了:“他是对的。”
马索罗说:“现在把油全退了,你们拿什么做呢?”
“操心你自己吧。”
徐冰解下围裙往外走,迎面都是端着各种菜进来的厨师,菜倒在垃圾桶里,马索罗心疼得挖了心尖子一样。
徐冰赶紧想办法,不得已决定搬救兵。
金砂厨房里,李同正忙着,素素在后面捅,李同一扭头发现徐冰站在身后。
李同愣了一下:“有急事?”
徐冰一脸苦笑:“江湖救急!”听完徐冰的描述,李同带着素素、小郭和几个厨师,每个人手里提着两桶油,很快穿过街道。
徐冰进来的时候,时慧宝正趴在电脑上看单子,其他几个厨师茫然无措。水池子里堆的脏盘子比山都高。
时慧宝一回头看到李同大声地笑出来:“徐老大一走我就知道是找你去了。”
徐冰说:“前面走的顾客多吗?”
时慧宝说:“走了几桌。大家还是要吃炒菜的,光靠面点不行。”
李同吩咐小郭说:“把油布好,按照单子重新来吧。”
徐冰高兴地说:“大家伙加把劲!”
瞬间人们像踩了弹簧一样各司其职,重新忙碌起来。时慧宝一边忙一边抬头看徐冰。
时慧宝说:“我差点以为是你换的地沟油。这一点儿信心,险些丢了。”
徐冰闷着头干活不说话。
粤海风饭店餐厅后院,马索罗鼻子上插了两根面巾纸棍,仰着头看太阳。李小嘴拿着棍子使劲搅垃圾箱,干得满头是汗,勤快极了。
马索罗看他奇怪:“你,过来小子!”李小嘴满头是汗地过来。
马索罗问他:“你拿棍子捣那玩意儿干吗?”
李小嘴说:“搞地沟油。”
马索罗悲哀地叹口气,仰头看太阳不理他了。
等到一切安稳,终于忙完了,李大嘴抱了一瓶酒进来给大家满上。徐冰举起杯子冲着李同和素素、小郭说:“谢谢你们。没什么可说的,我喝第一杯。”徐冰倒了第二杯酒冲着时慧宝举了一下:“也谢谢你,没让我晕了头,也不谢你,我是领导我可以犯错呀。”
众人笑起来,徐冰把第二杯喝完,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杀气腾腾地说:“今天都辛苦了吧?比过去晚两个小时吃饭,让你们天天看股市大盘,挣了钱都赔进来,以后再敢在我饭店里搞东搞西的,我让他喝地沟油!”
徐冰把酒喝完,众人赔着笑,过来挨个给李同敬酒。徐冰伸着脖子四处找:“马索罗呢?”
时慧宝说:“自己在外面吃呢。”
徐冰说:“我不管他了,你领来的你处理。”
时慧宝叹口气:“难题都交给我了。”
徐冰说:“对啊,我是女的嘛。”
时慧宝和徐冰拉着一张长菜单,两个人一起摁计算器,各算各的,其他厨师也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小活。
有一个服务生冲进来,歇斯底里地喊:“马索罗他杀人了!”
时慧宝带李大嘴疯狂地在走廊里跑,他把门撞开,两个人都惊着了。屋里一地狼藉。马索罗满脸狰狞地手握餐刀,伺机进攻。
对面男的身上全是菜,狼狈透顶,比马索罗聪明一点儿的,一手持盘子,一手拿餐刀:“你干什么?”
马索罗悲愤地拿盘子砸他,墙角还有一个疯狂尖叫的女人。时慧宝认出来她是米妮。马索罗上前一步想进攻,时慧宝没管,地上都是菜,马索罗凭空摔倒在地上,他还想伸手扔东西,被时慧宝摁住,使了个眼色。
李大嘴把马索罗拖出去,马索罗歇斯底里地喊:“米妮!你看不起我!看不起我!”
米妮惊魂不定地大叫:“报警啊,报警啊!”
缩在墙角的那个男人,愤怒地冲着时慧宝喊:“这是什么饭店?这是精神病院!我要告你们!”
男人扔下盘子和叉子,从怀里掏出手机来拨,没留神脚下,也摔了个仰面朝天。
时慧宝把他拉起来:“你告我们没用,你跟他是私人恩怨。”
男人愤怒地把眼镜上的芹菜摘下来:“我第一次认识他,我都不知道他是谁。”
米妮大喊:“他疯了!”
时慧宝突然大声说:“得了。”
米妮吓一哆嗦。时慧宝把包间门关上。
时慧宝摆出一副老大风范:“记得我吗?上个月也在这家饭店包间,他向你求婚,信用卡被剪了,当时做菜的就是我。”
米妮疯狂地大叫:“我怎么知道他在这里?”
时慧宝说:“他给你打过电话,号码记录还在我们饭店的电话账单上。看他落魄,不理他也就算了,嫌贫爱富嘛,可为什么非要跑过来看他的笑话?我要告你诚心来惹事。”
包间里的那个男人看看米妮茫然失措的样子,再看看时慧宝明白了:“骗我!”
男人要走,时慧宝伸出胳膊来把他拦住:“个人的账个人担,想着到楼下把饭钱结了。”男人气呼呼地出去,只剩下包间里一脸哭相的米妮和时慧宝。
时慧宝盯着她:“要打包吗?”
米妮说:“本来就是想开个玩笑。”
“这个玩笑你最好不要开,马索罗只有一件东西是不卖的,那就是他的尊严。走吧,饭店不欢迎你。”时慧宝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都觉得自己有才。米妮背着包,溜出去了。
风波过后,徐冰和时慧宝就着一张桌子对账单,马索罗已经换上了平时的衣服,很不好意思地站在门口跟两个人打招呼。
徐冰从账单底下取出一个信封:“这是你的。”马索罗扶着门框不肯进来:“不用了。我也想明白了,我躲在这儿不行,这儿不适合我,我还得出去,放在平时这点钱吃顿夜宵都不够。”
徐冰笑了,把信封扔到一边:“那随便你吧。”马索罗信誓旦旦地说:“我挣了钱第一件事就是把饭钱结清,你们不要不相信。”
徐冰放下手里的单子很认真地回头看他:“我相信啊。你确实不是做服务员的材料,做服务员也浪费了,你提的建议很好,我跟宝哥已经在做每天进货和使用的量化统计管理了。包括顾客喜欢的热门菜和季节之间的比例关系,这样的贡献大概比你的饭钱更重要。很感谢你。”
马索罗本来还想拿个气势,一听徐冰夸他,全软下来:“你要那么说,我就不走了,留下来帮你管理饭店。”
徐冰吓一跳,脱口而出:“你还是走吧--不是,我是说,我是说--”
徐冰看时慧宝还在低头摁计算器,踢他一脚:“你说句话呀!”
时慧宝说:“不是你说吗?”
徐冰不管不顾地说:“我是说用数字来管理,是好事,可被数字管理就不好了。我们俩是大厨,可厨房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是玩儿不转的。每一个厨师都有他的性格、爱好、困难、需要,大家在一起的时间比跟家里人时间都多。你不能跟他们讲数字,我不认为你可以管理,对不起。”
马索罗笑了笑,指着徐冰说:“别那么认真,你还请不起呢。”
时慧宝把单子推给徐冰说:“我对完了你再看一遍。”
时慧宝搂着马索罗脖子往外走:“我送送你。”马索罗背着包,到了路口,从时慧宝手里把另一个包接过来。
马索罗诚心实意地对时慧宝说:“真的,宝哥,我就跟你对脾气。咱俩在一块儿肯定百战百胜,你就负责记账和当参谋。”
时慧宝摆摆手:“到了我这个年龄,不懂的事情就不敢轻易干了。以后发财了记得过来吃饭,我给你煎鹅肝。”
马索罗笑了,准备上车,时慧宝把他拉住了,从口袋里掏出那个戒指盒递给他:“拿走吧。”
马索罗接过来愣了一下:“给我?”
时慧宝说:“刚才徐老大不是说了吗?饭钱免了,戒指拿回去吧,你还骗我说是假的,我都鉴定过了。”
马索罗说:“等我有钱了再赎回去。”
时慧宝说:“将来你找个爱你的姑娘,再给她吧。”马索罗接过戒指,朝时慧宝挥挥手,说了声拜拜。
5.谁惹的麻烦
时慧宝一个人踢着小石子回去,徐冰正在保险箱里翻,时慧宝探头看了一眼,又往回缩,被徐冰一句话喊回:“你把那戒指拿走了?”
时慧宝说:“假的。扔了。”
徐冰一听就火了:“真的!我鉴定过了!”
时慧宝笑起来。徐冰一下子明白了:“你又做好人还给他了吧?我不是告诉你一回了,不要再动我的保险箱,不要动!明白吗!马索罗那顿饭钱全扣你的工资。”
时慧宝耸肩说:“扣就扣吧。”
徐冰说:“你要和我商量,你做得了我的主吗?”
时慧宝说:“那么大火干什么?”
徐冰气了:“扣你六千块钱你高兴是吗?凭什么一拍脑门,就把应该赔给饭店的钱还回去?”
“他在这儿不知道还要生多少事!大家都跟着看大盘,你也跟着看,还进了地沟油--”
“好啊,把话都说出来了,觉得我也财迷心窍是不是?”徐冰气短。
时慧宝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就是这个意思。你嘴上没说,心里把地沟油的责任都推到我身上,这是什么时代啊?看股票大盘怎么了?现在大家都想赚钱,就你脑子里整天不知道想什么。”徐冰觉得时慧宝真是不可理喻。
“我也想赚钱。可我赚了钱不知道给谁花。不知道怎么用,我已经错过那么多年了,我能拿钱把过去买回来吗?往后的日子攒钱是给自己买棺材,我犯不着,我是哪儿死哪儿埋,我有闺女,我不操那心!”
听他提闺女,徐冰脸都绿了,怒冲冲地背着包出去:“你讽刺我!”
徐冰冲出去,解开车锁,开车就走,在后视镜里看见时慧宝追出来,她一踩油门,车加速离开。
车载电话响了,徐冰摁了一下,怒气冲冲地说:“说吧,你是想死呢还是不想活了?”
时慧宝很温柔地道歉:“你慢点开车吧,我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对不起。”
徐冰急刹车把车停在道边,挂了电话,坐在车里不吭声了。
过了好长时间,时慧宝赶了上来,拉开车门,在车底下看她说:“我刚才捡了个戒指,还给你,你就别急眼了。”
“骗人吧。”徐冰才不信。
时慧宝抬起手来给她看,小拇指上套着一个大螺丝帽。
徐冰大声笑起来,伸手把螺帽摘下来,往车抽屉里一扔,狠狠地扣上:“我是生气,为什么每次别人送我的戒指最后都弄丢了。”时慧宝笑笑,一把搂住徐冰,徐冰把头埋在了时慧宝的怀里。
送走了马索罗,粤海风的一切又回到正轨,徐冰和时慧宝的感情也逐步成熟起来,除了一同上班,一同下班,两人还经常去打游戏机,甚至成双成对地去接冬冬玩。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黄金圣斗士,徐冰仿佛也找到了心灵上的归宿。时慧宝这个男人,看似不靠谱,但是在很多时候,却能做到对徐冰的无限忍耐,对于徐冰这个倔强的女人来说,这点显得尤为珍贵。
伴随着最后一片枯叶的凋零,秋天的广州急转入冬,徐冰换上了一件黑色的长款羽绒服,高筒靴穿在脚上,整个人看上去挺拔干练。时慧宝依然每天围绕在她周围,乖得像个哈巴狗。
入冬后的一天,粤海风饭店房顶上蹲着几个服务员,大声喊着往上拉绳子,一个巨大的红色招贴广告,挂在饭店的门楣上,上面写着:本店金牌厨师徐冰、时慧宝,专奉年夜大餐,共赴美食王国。
除了这样的招贴广告,还有庆祝春节特别挂上的带声音效果的塑料红鞭炮,红色的贴纸,喷桶里喷出来“本店年夜饭,请及早订座”字样,热闹非凡。
后厨房里,徐冰和时慧宝头碰头站在桌边,拿着笔勾抹菜谱,他们身后全是闹哄哄的往里边大箱子小箱子进货的厨师。
时慧宝兴奋地说:“汤类就定十二道,银耳鸽蛋汤、桂花银耳汤,黑木耳豆腐汤,草菇木耳汤,汾香鱼头汤,杞菜鱼片汤、甘草鱼头汤、三鲜蛇丝汤、牛肉豆腐汤、凤凰鱼蓉汤,党参乳鸽汤。”
徐冰说:“三鲜蛇丝汤划掉,这次蛇不好,其他几个饭店订得早,没赶上,换一道海宝炖甲鱼汤。”
后院里,一辆厢车停着,李大嘴指挥着厨师们扛着抱着,一箱一箱地往厨房里进货,小滑头和小美在旁边做记录。
看粤海风推出了年夜饭,金砂也不甘落后,素素和一大堆厨师全穿着厨师服,戴高帽,在饭店外面站成一排,满面笑容地给旁边的路人发小广告。这支厨师促销队伍很吸引人的目光,又加上后面过年气氛十足的音乐和假鞭炮声,气氛很是热烈。
素素满脸笑容地把广告塞到人手里:“年夜饭,金砂饭店订,酒水免费。”另一个厨师吆喝起来:“年夜饭金砂饭店订,套餐特别优惠,酒水免费。”
午餐前的时间,徐冰照例拍拍双手,厨师和服务员满满地挤了一厨房。徐冰开始鼓舞人心:“马上要过春节了,我希望饭店大卖,人人拿大红包,正月十五以后放一个月的假,人人都可以回家,不回家的厨师拿双薪。”
时慧宝说:“你们记得怎么给顾客推荐吧?”
厨师们鸡齐鸭不齐地笑嘻嘻地喊:“粤海风饭店年夜饭,金牌厨师,美食王国,欢迎订座。”
时慧宝笑了:“我们定的春节菜谱,已经去印刷了,明天开始给所有来用餐的顾客免费赠送。这几天大家做好辛苦的准备吧。也做好挣一个大红包的准备。”
厨师们和服务员们高高兴兴地一起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