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慧宝说:“你听着,我现在还能坐在这儿和你说话,是因为你想戒,要不然早把你轰走了,我不会替你去买那东西的,你也不要有这样的想法。”
那个小伙子疯狂地翻自己的口袋,翻出一个皱巴巴的纸团摊开,递给时慧宝,又从兜里翻出已经揉成球的钱,时慧宝推过去没要,钱掉了一地。
小伙子说:“一克。打这个电话,一克就行了。”
时慧宝说:“你不是要戒吗?”
小伙子说:“我受不了了!你把电话给我吧,我自己去买。”
时慧宝犹豫了一下,把电话号码揣到身上,摁住小伙子:“这样,我来给你买,你哪儿也不要去。老老实实地把菜吃了,那个东西不当饭的。我精心给你炒的不要浪费。”
小伙子一脸巴结的笑容看着他拼命点头:“我有钱。”
时慧宝站起来:“我知道。”
时慧宝怀里的电话又响了,他犹豫了一下,顺手挂掉。
饭店门口,时慧宝拿着电话在台阶上走来走去,他下不了这个决定,电话铃又响起来,他烦躁不安地接:“是我是我,真对不起,你们还要多坐一会儿,饭店里,不,是我碰到一些事情,要是有人特别不高兴,我也没办法,反正我也不是什么优秀厨师,我先把自己的事儿处理完了吧。”
时慧宝犹豫再三,把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团打开了。
片刻之后,时慧宝推开门进入小包间,地上的菜和饭一点都没动,年轻人好像已经困得不行了,眯着眼睛看他。时慧宝过去半跪在地上,替他擦额头的汗。
小伙子缩着肩膀躲他,急切地问道:“买到了吗?给我。”
时慧宝把手摊开,里面有一个小纸包,年轻人伸手来抢,时慧宝把手合上,没让他抢到。
年轻人不知道哪儿来的劲儿,死推着时慧宝,把他推倒在地上,想抢过来。
时慧宝翻了一个身,把他压在下面,骑在他身上,恶狠狠地说:“你不是要戒吗?你真的想要啊?”
小伙子呻吟着:“求求你,给我吧,求求你。”
时慧宝竖起一根手指头:“你连说三遍我就给你。想想你为什么要戒,生活当然不像想象中的那样舒服美满,有时候高兴有时候不高兴,有时候幸福有时候不幸,那都是真的,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将来回忆起来,都是财富,流着汗干活,才知道爱惜花钱,很不容易谈一次恋爱,才知道珍惜别人,这些感受都是真的呀,你想戒不就是要这种真实的生活吗?你把它吸进去,把脑子吸坏掉,就算快乐也是假的,每天像死人一样活着,有乐趣吗?你真的想要吗?”
小伙子大声喊:“我要,你给我。”
时慧宝竖起第二根手指头,他也有点气急败坏:“知道我为什么没报案吗?这儿的主厨让我把你轰出去,那边还有十几个人等着我,谈什么金钥匙的事儿,跑到这儿来跟你贫什么嘴?我和你一样,过去犯过错,我不忍心看着你回去,已经决定要这样了,就认真面对自己吧。你想像我一样吗?我有家回不去,有女儿不能疼,你以为只顾着自己快乐就可以了?只剩下一个人的时候快乐不起来!下点决心戒了吧!你也有女朋友,也有爹妈的吧?你再告诉我一遍,你是不是真的想要?”
小伙子张了半天嘴。时慧宝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再说出要的话来。
突然之间,灯光一黑,门被踹开,几支强光手电筒的光芒照进来,还有一群人进来,屋里一片呵斥声,秩序大乱。时慧宝脑袋上被好几支枪顶住。
“别动!警察!”
“把手里的东西交出来!”
“动就一枪打死你!”
时慧宝吓得魂不附体,他高举着双手趴在地上,一只手里举着那个小纸包,大声喊:“空的!空的!”
有一只手把他的纸包拿走,在强光手电筒下,打开纸包看,果然是空的,只是那张写电话号码的纸被时慧宝重新折了一下而已。
时慧宝脸冲着墙大声喊:“我什么都没做,我什么都没做!”
时慧宝愣了一下,发现旁边犯毒瘾的小伙子在强光手电筒下很诡异地冲他笑,紧接着听到一阵其他人的笑声。
屋里灯光大亮,时慧宝惊讶地看着周围,周围站了一群刚才和他讨论加入金钥匙行会的厨师们,手里拿着强光手电筒,还有的人手里拿着水枪。
会长伸出手来把时慧宝从地上拉起来,又伸手把小伙子从地上拽起来,向时慧宝介绍:“这是九州饭店的粤菜主厨,小费,这是时慧宝。”
时慧宝脑子完全没反应过来,瞠目结舌地看着那个小伙子,笑着跟他握手问他:“怎么样?演得还像吧?”
时慧宝摇摇头,又看看屋里的其他人:“你们设计好的?”
屋里人都笑起来。
时慧宝沮丧地说道:“你们觉得有意思吗?”
时慧宝推开屋里的人往外走,走到门口他愣住了,徐冰靠着墙在走廊上微笑着看他。
时慧宝说:“你也是和他们一起的?”
徐冰把领子翻过来,领子里面绣了一枚金黄色的钥匙。
有人到后面轻轻地拍时慧宝的肩膀,时慧宝扭头看,是那个会长。
会长说:“恭喜你通过测验了。希望你不要太生气。”
时慧宝愣了半天:“我不懂。”
会长说:“你拨120通知医院,刚刚及格,拨110,不及格,拨买毒品的电话,不及格,置之不理,不及格,你能想出说服他的办法,我们都很惊讶。”
小费在后面接话:“而且很有说服力。”
周围人笑起来。
小费说:“如果我第三次还说要,你会怎么办?”
时慧宝说:“我只能把你打晕了,放在储藏室里,不能不管你。”
小费很后怕,大声地对其他人说:“谢谢你们冲进来得早!”
其他人笑起来。会长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里面有一枚金光闪闪的,带有别针的金钥匙,他把它别在时慧宝的领子上。
会长:“金钥匙行会的意思是,厨师永远为顾客服务!解决顾客的一切困难,完成顾客的一切心愿,成为一名金钥匙,去影响身边的厨师,吸纳更多的同伴,这是金钥匙会员的责任。刚才大家集体投票通过,特别邀请您加入我们的行会。”
来参加金钥匙行会的会员们都微笑着冲他鼓掌。在掌声中,时慧宝还是有点儿恍惚,他扭头看看徐冰,徐冰也给他鼓掌。
时慧宝低声地问徐冰说:“你加入的时候测验的什么?”
徐冰笑了:“不告诉你。”
8.许你一个小愿望
吴娘娘家里,素素把两碗“开水烫白菜”摆在桌上,把勺子给吴娘娘放好,耐心地看着她。吴娘娘慢慢地喝汤,喝了几口,压抑不住的笑容透出来,往椅背上一靠。
素素按捺不住地问道:“怎么样?”
吴娘娘说:“很温暖。”
素素说:“我是说汤的做法。”
吴娘娘说:“香气很浓,干贝的味道把鲜味提出来,白菜心的甘甜又能把油腻破开,很不错的汤,你可以叫它‘素素的白菜心’。”
素素大声笑起来,没大没小地拍吴娘娘的腿:“很好听的名字。”
吴娘娘说:“想不到我这个年纪还能吃上你独创的菜,我以为还要很多年呢。”
素素脸上的笑容慢慢收敛了:“我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念头,说出来不许骂我。”
吴娘娘说:“你永远都有乱七八糟的念头,说吧。”
素素憋了半天没张嘴,听见外面院子里门响了一声,素素探头看,李同从外面进来,一直进了屋,看见素素愣了一下,又看到桌上的汤,笑起来:“又在做你的白菜心?吃饭了吗?”
吴娘娘摇摇头。
李同说:“我去做吧。”
李同对素素说道:“今天早晨没有看到你,以为你病了。”
素素说:“你没有给我打电话。”
李同说:“你没有事情不会旷工的,我也没打,你们想吃什么?”
吴娘娘看看他俩,轻轻地敲了一下桌子:“先别说饭的事儿,坐下来,听听素素要说什么,她有事情要宣布。”
李同愣了一下,笑着:“宣布什么?闹情绪?”
李同说完发现素素和吴娘娘谁都没笑,有一点儿尴尬,搬张椅子在旁边坐下来。
素素张口结舌地说道:“我说的话没那么严重。”
吴娘娘说:“从做菜的角度来说,你和我儿子都是我的学生,他不是你老板,在我这个地方有话是可以直说的,讲吧。”
素素犹豫了好半天:“我想辞职。”
吴娘娘面无表情,李同腾地一下站起来:“你说什么?”
吴娘娘轻轻敲敲桌子:“接着说。”
素素说:“我知道厨房里的规矩,只有主厨能骂人,你一直对我很好没有骂过我,谢谢你。第二条,只有主厨可以创作,我违反了,很对不起。”
李同说:“我没有说你什么,就算我那次把话说重了,对不起,够了吗?你何必跑到这儿来诉委屈?你不能单独对我讲吗?受一点委屈就要辞职,这叫什么厨师啊?”
素素说:“我不是因为这受不了一点委屈,现在我做的事情不是我想做的。”
李同很茫然地看着吴娘娘说:“您听懂她说的意思了吗?”
吴娘娘不动声色地看着素素说:“讲下去。”
素素说:“我付出所有努力来学习,可以被人骂,就是不愿意很舒服地当一个厨房里的小孩子,好像做错什么都可以被原谅一样。拿着工资,还有很多奖金,每天在做辣椒盐,橙皮盐,竹盐,准备调料,拌酱。”
李同说:“那些是基本功,你没有基础,你还没有学会走,就要飞,这是不切实际的小孩的想法。”
素素说:“可是那些盐我都会做了呀。就算一辈子做盐做得很好,也是一个帮厨。我从厨师比赛上回来,回到厨房里,不是要学这个的。我想做二厨,我想努力做主厨,我想做我自己的菜,你可以管它叫开水烫白菜,不过我觉得叫‘素素的白菜心’更好听一点,我也想靠着自己的手艺让大家认可我,所以我努力又努力,可是你根本没有看到我,你根本就是把我当成小孩。”
李同被素素说得有点头晕眼花,本能地抗拒:“我没有,我对你不是很好吗?”
素素说:“你是对我很好。我爸去世以后我出来找工作,是想让我自己能独立生活,不是想再找一个爸来照顾我,我不需要你对我好,我需要做我想做的那个人,对不起。”
李同没吭声,扭头走了。
素素如丧考妣地低着头,带着哭腔:“我是不是让他很失望?”
吴娘娘笑起来:“我早就说过,你要超过我很多的学生,按你自己的想法干吧。”
素素看着她:“那会不会让我很忘恩负义或者我这种想法根本就是错的?”
吴娘娘说:“你到底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素素说:“为什么徐冰那么年轻就可以做主厨?我不相信别人对我说的话,要花十年二十年才能走到那个位置上,我想找个更严格的老师来训练我,每天被骂都行,我要做一个杰出的人。”
吴娘娘低头喝她的汤,喝了两口,盯着素素一字一顿地说:“那你觉得你很有才华是吗?”
素素说:“我不知道,就是不想和别人一样。”
吴娘娘说:“那是你自己选的道路啊。人生所有的悲剧都是因为自己认为自己是一个例外。飞得又高又远,确实很辛苦,但看到的风景也很不一样。按你的想法去做吧。”
第二天,素素换好厨师服进到后厨房里,徐冰和时慧宝在灶台边看着她。
徐冰说:“想清楚了吗?”
素素点着头:“想清楚了。我要努力争取做你的二厨。”
时慧宝低声在徐冰耳边说:“这样不好吧,把李同的人撬过来,会影响你们的关系。”
徐冰当成没听见的样子,看着素素说:“那你想做点什么呢?”
素素说:“我一共学了三十一道菜,六道海鲜,十一道素菜,剩下是的抓炒和汤--”
徐冰说:“太复杂了,我考二厨从来不需要会那么多,摊一道蛋卷吧。”
素素愣了一下,点头:“好。”
时慧宝把徐冰拉到一边低声说:“你有没有听见我说什么?”
徐冰更低声却激烈地回答道:“又不是我请她来的,她自己愿意来我有什么办法?”
时慧宝说:“她还是小孩子你可以劝劝她。”
徐冰说:“你们男人怎么回事?她是什么小孩子?她是一个可以嫁人的姑娘!”
素素回头看他们一眼,徐冰又装成若无其事的平静的神态。
素素说:“是摊一个蛋,涂上酱汁把它卷起来,早餐的那种蛋饼是吗?”
徐冰点点头,素素挑了一个黑色的铸铁锅,把空锅放在灶上打开灶火,动手调鸡蛋,用打蛋器快速地打。
眼看锅烧得冒烟了,素素把油倒进去,观察着油的热度,手里面没有停止打蛋。
素素把手里的蛋液快速地倒进锅中,用抹布垫住手,抓住锅沿,反复地颠,让蛋均匀受热。另一只手还捏着蛋碗,不留意间,碗掉在脚底下摔得粉碎。素素吓了一跳,低头去看,突然啊地叫了一声,赶紧把灶火关上,再看锅里的蛋,已经发黑了。
素素把蛋盛出来,尴尬地站在那说不出话。
时慧宝说:“没关系,你选锅和颠锅的手艺都不错,你--”
徐冰抢过时慧宝的话:“你等一下走的时候,到前台问一下,摔一个碗多少钱,想着赔了。”
素素反倒从慌乱中冷静下来:“等一等。”
素素捡了一个砸坚果的锤子,自己站在那犹豫。
徐冰和时慧宝互相看看,不知道她要干什么。
素素尖叫了一声,把两个人吓了一跳。素素砸了大拇指一下,血马上就流出来,素素嘴里咬了一条毛巾,缠在大拇指上,血从毛巾里渗出来。
时慧宝大惊失色:“你干什么?”
素素忍着痛,竖着大拇指冲他俩笑:“刚才它惹祸,滑了一下,害我把碗摔了,我找个东西砸它一下,它以后就记住了,我能再炒一遍吗?”
徐冰看看毛巾上渗出来的血,有一点惊讶,愣了一会儿,点点头。
素素重新开始打蛋,起锅,浇油,颠锅,非常完美,一张完整的蛋饼做出来了。
晚上,饭店门口,素素大拇指上包了纱布,背着包和其他厨师一起下班,经过停车场发现李同坐在车上看她。
素素走过去,仰脸冲他笑。
李同有点儿尴尬地说:“我听说你用锤子把自己的手砸破了。”
素素骄傲地把大拇指竖起来给他看:“没事儿,我不是很使劲。”
李同叹口气:“你太莽撞了。谁都说服不了你,对不起我没有能好好教你。我就是听说了想过来看一眼。”
素素没吭声,李同发动车。
素素喊他:“等一下。”
李同把车熄了火,充满希望地看着她:“什么事?”
素素说:“谢谢你来看我。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本来还想等你。”
李同说:“等我什么?”
素素说:“我等你从你的情绪里走出来。”
李同说:“说的是什么呀?”
素素说:“你对谁都那么好,是你的缺陷,其实你可以再凶一点,别让人爱上你。”
李同皱着眉头,惊奇地看她:“小孩子懂什么?”
素素尴尬地笑了起来,眼泪流出来了:“我以为你可以从冬冬他妈妈那儿走出来呢,我以为你对我好,是你想对我好,你天天把自己打扮得刀枪不入就很了不起吗?我也有权利去爱你,接受不接受是你的事情,你就是不能装看不见,装不知道,装成什么都无所谓,我恨你这一点。”
李同完全被她说傻了:“我一点都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凭什么以为你想的,我就都应该知道?”
素素把眼泪擦了:“你根本就不会问我。我不能忍受天天跟着你做辣椒盐了,我要做一个好厨师,我没法陪着你,对不起。”
素素说完盯着李同,倒把李同盯毛了,不知道该怎么对她讲,低下头发动车,车开走了,把素素一个人留在停车场上。
不久之后,粤海风饭店门口挂上了一块招牌菜的幌子,写着“素素的白菜心”。
小美背着包来上班,仰头看了半天,慢慢的一脸怒气,几步跑进门去。
后厨房里,素素从汤锅里往外盛汤,布上白菜心,她干得也高兴,一会儿服务员推走一车。
李大嘴小滑头经过身边,都把自己身上的勺子拔出来,装模作样地喝一口,大声夸奖一句:“好。”
小美在对面炒菜,一脸阴郁地看着素素。
徐冰仰头看单子的时候,小美凑在她身后说道:“老大,等一会儿我要跟你谈谈。”
小美和徐冰一前一后地出去了。她们来到后院。
小美站定了,挑衅地看着徐冰说:“老大,你要觉得我哪儿做得有问题,就直接说,犯不着再挖个人过来。”
徐冰啼笑皆非:“你觉得我不是个直说的人吗?她那一道素素的白菜心真是不赖。”
小美说:“我不管赖不赖,她是个生手,就算她在厨房里混了一年半载,还是个生瓜。我不明白她有什么好的,大家伙照死了捧她。因为她长得比我漂亮还是她比我有钱?她菜做得比我好吗?她凭什么可以做创意菜?我不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