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十号，是秦机厂装机的日子，除了金工、铆焊，其余各分厂对外开放。兼任装配分厂厂长的副厂长夜梦长和他的部下个个目光炯炯精神焕发，满怀着希望和自信地跑前跑后，人人脸上都是灿烂的阳光。夜梦长看了看表，站在分厂东南侧那高高的平台上，等待着一个吉利庄严的时刻——九点一十八分。手拿着扳子、撬杠、钳子和各种工具的工人站在各自的岗位上，年轻漂亮的天车工王玉伸长脖子，俯视着下面的一切，单等夜梦长一声令下，她就开车，吊起吊钩下的机架；宣传部长元刚举着照相机、公安处长席典书扛着录像机对准夜梦长，不停地拍着、录着他们认为有价值的东西。
“十、九、八、七……”夜梦长高喊着。当他数到二时，那高举的右手朝下一劈，高喊道，“开始！”分厂门外立即响起了密集的鞭炮声。就像死水里扔下了一块巨石，分厂一下子活了起来。天车“轰轰隆隆”地一阵鸣想，主机架被吊起来放到了预定的位置，同时，有人将轮胎滚到主机架跟前，接着，就开始了紧张地装配……
而在分厂的另一个跨挡，也同时开始装配20吨震动压路机。若大的分厂，就像一个大大的蜂箱，说话声、叫喊声、工具的碰撞声响成了一片。
这一开工，装配分厂集聚了好些人，人们就像看戏看稀罕一样，一连几天都到装配分厂来围观这台关系到秦机厂两万张嘴吃饭、即将被打扮起来的新娘子。
分厂里非常忙碌，却井井有序。
“哎，花冈岩，你老松来电了，干得这么欢哪？”一个退休的老工人过去拍了一下华刚贤的脑袋说。
“这台机子是咱们秦机厂的活命机，大家都豁上了，拉屎尿尿都卡着时间，我这老家伙不来电行吗？”华刚贤用满是油污的手去拉老工人的手，老工人退了一步，让开了，笑骂道：“独眼兽，你他妈好好干，咱们秦机厂两万口人就靠你们了！”
“这还用你个老松放屁吗？”
……
华刚贤是车长，负责这第一辆车的组装。由于朱光祖要给人一个新装车不太熟练的印象，除了华刚贤外，其余都是生手，技术大都是钳工中的中下水平，不时由工程师在一旁指导示范，在非常逼真的情况下，装车的进度非常缓慢。
装机开始的第五天，装配分厂的进出又紧张起来。不过，签发出入证的不是夜梦长而是分厂副厂长于芮民。
“吆，王科长，是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在于芮民接手签发出入证的第二天，财政局信贷科长王民来到分厂。
“听说你们已经装车，我来瞧瞧。”王民说着，抬腿就朝车间走。
“对不起王科长，厂里有规定，装车期间外单位人员一律不准进厂。”于芮民拦住王民。
“听说你们的270很先进，我想一饱眼福，老弟通融一下吧？”王民求道。他是奉了仝小骥的差遣，前来探听秦机厂装机的真伪虚实的。
于芮民朝四周看了看，一脸的无可奈何：“这是秦机人吃饭的家伙，也是我们厂的未来，朱厂长下了死命令，这到处是人，你就饶了我吧？”
王民见于芮民口里有隙，就不断地求他，于芮民被缠得没法，就给他签发了出入证。其实，这是朱光祖的烟幕，表面上是不让技术失密，异常地紧张严格，实际是外紧内松，夜梦长只所以把大权交给副手，就是让于芮民把仝小骥的探子和路路通的内奸放进来。所以，仝小骥派来的“克格勃”和秦机内部路路通的人，大都在他们的祈求下被放进车间，将样机的进展情况源源不断地回报给各自的上司，这使仝小骥这大滑头既高兴又犹豫。高兴的是他为下高强，使他不会在他上升的路上设置障碍，犹豫的是赵大庆会怪罪他，同时，还使那年轻有为的朱光祖更加突出，使自己上升市长市委书记的路上多了个对手。他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说，天要下娘要嫁，朱光祖太突出了，我也无能为力，赵大庆哪儿只能找机会慢慢解释了。
二十三号，两台样机装好了，分厂经过五天调试修正，到二十八号全部结束，各项指标都达到和超过了设计要求。朱光祖异常高兴，在表扬奖励了华刚贤的270装车班之后，声称要在秦都宾馆定他两桌，招待两机的功臣，邀请仝小骥参加助兴。
“朱老板，我看就免了吧。”仝小骥懒懒地说，“等大后天见了真张，你的花姑娘如果使婆家满意，我不再怕挨大老板的板子，比你给我吃什么都高兴！”
“那好，大后天早上九点十八分正式开始，请老神仙一定下凡光顾，看看我两个新娘子持家务做的手段！”
仝小骥虽然不再阻挠朱光祖贷款，可赵大庆的话始终使他心有余悸，因而，他对那三千五百万款子不能有丝毫粗心，就说：“就冲老弟这份盛情，本神仙风雨无阻，准时到达！”
每逢酒楼来了有身份的客人，李小茜都要亲自作陪。今天来她酒楼的是潘副市长，他虽然只是和余骥驰等几个朋友聚会，她还是不敢怠慢，直到夜半时分，她才一身疲倦地回到卧室。
“今天你怎么来了？”她打开房门，发现扬广潮正在她房里抽烟，立即一脸欢笑地说，“怎么，那个日本婆子不要你了？”
“是呀，那个骚货今天不知怎么了，对我冷得很，碰都不让碰。”扬广潮恨恨地说。
扬广潮和李小茜是他在她这儿吃喝时认识的，并很快姘居。他很有一番手段，使这个水性女子一下就离不开他了。由于他爱着乔娇和乔娇的钱，对李小茜要和他结婚的要求一直百般推托，当他与乔娇姘居以后，就很少光顾李小茜，使这个被他摄了魂的放荡女人伤透了心。通过跟踪调查，她发现了他与乔娇的秘密，气得不行。当她见了乔娇，才发现自己从那一方面也不是她的对手，就自动退缩到捡拾她的残羹剩菜的位置上。后来，她知道她恋着朱光祖，对扬广潮根本不屑一顾。她只所以留他在身边，一是感激他的救命之恩，一是她也非常寂寞，身边需要一个宽心解闷的人，于是，她就成了她的朋友。李小茜虽然在扬广潮身上使出了浑身的解数，他对她依然不冷不热，自她知道他和乔娇不会有结果后，对于他们的姘居，也就听之任之，不予计较了。可是，对于事事都要高人一头的女强人来说，自己受到意中人的冷淡，还是非常扫兴的，可那也是没有法子的事，只是老老实实地为他做事。所以，当乔娇想拉拢朱光祖、给朱光祖投资，而又不知怎么出面才好的时候，扬广潮提出让李小茜她代替出面，她也就欣然接受了，当然，她并不明白他的真实目的。
“你不知道她为什么那样对你吗？”她笑着，有点幸灾乐祸。
扬广潮说：“听说那小子的两机试验成功了，她高兴地得了龙蛋一般。”
“你不是说，他的机子没有一年造不出来吗？”
“对一般人是的，可那小子干机械就跟玩魔术一般，对他我说不准。更何况还有几次试制失败所留下的工艺、图纸、工装和零部件。”
“你的人没有觉察出这里面有问题吗？”
扬广潮满脸沮丧地说：“生产计划月月都排着，车间也都干着，没有察觉有什么不对的。”
“你们是同学好友，你好像很不希望他干出来似的？”
“他是一个比我强得多的对手，我希望他用完乔娇的四千万后，得不到市里给他的三千五百万元喘息，秦机厂就寿终正寝，那时候，我就能独霸国内筑路机械的市场了。”
李小茜“噗”地一笑，说：“你把他看得也太神了，他的秦机只有七千人，目前还是要死不活的，你有两万多人，目前蒸蒸日上，他就是救活了秦机厂，也只是一只强壮的蚂蚁，他和你这头肥骆驼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你还怕他什么？”
“女人见识。”他轻轻地拍了一下他的脸蛋儿说，“毛主席他老人家说过，星星之火，可以燎原，朱光祖一旦得手，前途不可限量，不出十年，我的路路通也会被他吃掉的，所以，我才要把他消灭在萌芽状态。”
“现在我能帮你什么？”
他在她的屁股上拍了一把，说：“脱光了，陪我销魂！”
李小茜用指头在他的额上戳了一下，说：“馋猫，我去洗洗。”
十二月三十一日，是个难得的好天气，铜镜一样的太阳挂在天边，整个工地上金光灿灿，虽然数九寒天，可到处都是暖绒绒的，没有一丝的寒意。在五百多米长的施工工地上，秦都机械厂的领导和技术、质检、安全等部门及装配分厂的领导和有关人员，市委书记兼市长高强、市政府的工业、公路、企管、交通、机械、银行等部门领导和有关人员，都集中在这条战线上。九点一十八分，《270全液压轮式稳定土拌和机》《20吨震动压路机》试验开始。拌和宽度2.70米，这毫无疑问，拌和深度400毫米，实际拌和深度560毫米，速度0～7.0千米／小时，实际0～9.0千米／小时；空车行驶速度0～25千米／小时，实际0～30千米／小时；最小转弯半径为8.5米，实测为7.5米；设计油温50℃～120℃之间，实际油温在50℃～70℃，效果极佳。接着是震动压路机的震压试验。震动频率30赫，实测38赫；激振力48吨，实测66吨；工作速度22km/小时，实测25km/小时，发动机外表温度0～100℃，实测为0～40℃，振幅2mm,，实测1.8mm，都大于设计求。测试结束，两机的各项指标全部超过设计要求和部优标准。
朱光祖来到仝小骥跟前，翘起拇指朝他直晃，说：“老财神，这样的新娘子您可满意？”
“我是外行，行与不行要看技术部门的意见，我见了他们的东西才能放款！”仝小骥酸酸地说。
“那我代表秦机厂七千职工先谢谢财神爷！”朱光祖一揖到地，“为了答谢各位领导的辛苦光临，朱某人在秦都宾馆略备薄酒，请各位赏光给朱某一点儿面子？”
“秦机厂穷得都在卖裤子，你在这儿充什么胖子，今天就免了吧！”高强满面春风地走过来，“听说秦都城出了一个苟得势，养狗卖肉一条龙，他的肉狗火锅，是秦都城最流行的美味儿，到现在我还没有尝过，等你翻了身，财大气粗的时候，我带领全市文武百官，去吃你三天三夜的狗肉，比你今天勒紧裤带招待我们要滋润美气得多！”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秦机的发达离不开财神，除了这三千五百万，”朱光祖朝高强伸出一个巴掌说，“只要仝局长再给我这个数，我保证达到十倍的产值！”
“你再要五百万？”仝小骥明知故问。
“五千万！”
“你的产值达到多少？”
“五个亿！”
“我昨天听说华山顶上一个放朱娃把一头牛给丢了，是不是你给吹下山崖了？”仝小骥不屑地说，“秦机最辉煌的时候，也不过一亿九千到两亿两千万，你就浑身是铁，能打几筐钉，一下子要翻一番半，可别把朱皮给吹破了？”
“这是三年级小学生都会算的帐，你老兄别不信。我装270用了十六天，20吨压路机用了十二天，这还是在缺这少那算装算配，钳工很不熟练的情况下，如果正式投产，至多十一二天一台270，七八天一台20吨。就我装配分厂目前的技术能力，保守地说，一次同时装十二到十五台270，十五到二十五台20吨，一月起码装三十五至四十五台拌和机，四十五到七十五台压路机，市场上的270是九十八至一百零五万，我每台按九十万算，一月产值是三千一百五十万；20吨是二十五万，我按二十万算，一月装四十五台，一月的产值是九百万，这样，我一年的产值最少是四点八六亿。另外，我还有印刷机、铲运机、扫路车、200、500、800厂拌设备、水陆两用搅拌站、搅拌楼等等十几种产品，这些再不卖，一年卖它七八千万到一亿七八不成问题，还有平常干得一些零碎活儿和各个分厂的自揽活没算在内，同时，我们还要开发市场热销的新产品，我说五个亿，其实是大大打了折扣的。”
“帐谁都会算，可惜是海市蜃楼！”仝小骥讥笑道。
“只要仝财神大方一点，我就能把海市蜃楼搬到秦机厂实实在在的土地上，你要是死抠，我不被你掐死也会被你捏死的。”
“产值已不是考察一个企业好坏的指标了，就算能闹五个亿，你能赚几个子儿呀？”
“利税六千万到一个亿！”
仝小骥心里骂道，小子，你靠吹牛要贷款未免太幼稚了，脸上却花朵一般哈哈大笑：“银行是嫌贫爱富的势利小人，只要你的机子能够顺利通过鉴定，我就再给你一巴掌！”
“那我先谢谢仝大财神，高市长，您可要给我作证呀！”朱光祖说。接着，他把手伸到仝小骥的鼻子底下，“财神爷，我的新娘子大家看过了，大婆婆小婆婆都很满意，拿银子吧？”
仝小骥骂道：“臭小子，你比我都急？”
“我的人等米下锅，不急行吗？”
“小朱哇，黄世仁逼债也不像你呀？”高强笑道，“富贵不随身，在这工地上，小仝能有银子给你吗？”
“他现在没有，下午该有吧？”
仝小骥沉脸说：“你是怕我耍赖？”
朱光祖说：“老兄绝不会，可我明天就断炊了哇？”
高强笑道：“小朱，你也别逼小骥，明天他不给你银子，你来找我。你回去好好想想，多搞一些短平快产品，让你的秦机尽快翻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