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光祖在贵族宾馆门前等了将近一月,没有见到赵大庆的影子。在一个星期六的上午,他觉着那账无法再要了,准备回厂,在去汽车站的途中,一辆超豪华的奔驰小轿车,从他面前“刷”地冲过去,把他挂了一个趔趄,“登登登”倒退了好几步,差点儿跌倒。朱光祖稳住身子,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暗骂,他妈的,里头是什么人,太狂了!突然,他从半落玻璃的车窗里,发现一张他朝思暮想的面孔,“赵大庆?我终于等到他了!”于是,他叫来一辆出租车,紧紧地跟着奔驰。奔驰在贵族宾馆门前停住,车门“嚓”地一声打开,赵大庆搂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姑娘走下车,神气十足地朝外宾部走去。
看着赵大庆得意的样子,朱光祖摇头暗叹:“怪不得老百姓说欠债的睡二八住洋楼,张嘴动筷一头牛,这坏家伙太阔了!”他本想冲上去抓住他要钱,又觉着那样太失身份,同时还会打草惊蛇,他让司机把车停在角落里,盯住他,看他出来之后朝那儿去,先找到他的老窝儿再做打算。
两个小时后,赵大庆搂着姑娘出来了。朱光祖换了一辆车,远远地跟着。这是行车的高峰段,车速很慢,他跟了五十六分钟才来到和乐山。和乐山在长城公司东南十公里,是秦都市有名儿的风景区,很多暴发的有钱人都在这里盖下了藏娇的金屋,赵大庆在秦机厂捞了不少,一直不敢露富,他从秦机、省里、路路通到长城转了一圈之后,才立即赶上潮流。
又过了十几分钟,奔驰驶进一栋漂亮的别墅。别墅小巧玲珑,高级豪华,前面是漂亮的塔松、草坪和花坛,后面是一个莲驰,莲驰不远是个网球场,网球场边上有片小树林,小树林的两边是一片果园,果园里果树的品种很多,每种树却不多,一般十几二十来棵,最少的只有几棵,最多的也就六七十棵。那别墅小巧袖珍,门楼却高大挺拔,漂亮的琉璃瓦闪着耀眼的金光,一对儿石狮子雕得威风凛凛、活灵活现,给人一种威慑,一种候门深似海的威严。
“真是欠债的富得流油,放债的皮包骨头,一点儿都不假呀!”看着这金壁辉煌的别墅,朱光祖感叹道。
“吆,光祖,什么风把你给吹来了?”看到朱光祖,赵大庆一愣,接着就热情地招呼、让坐。
“我是无事不登三宝店哪。”朱光祖单刀直入地说明了来意。
赵大庆哭丧着脸说:“小朱,实不相瞒,我只所以躲着你们,是因为我亏得一榻糊涂,就差跳楼了,我是秦机出来的人,我要是真有钱,我怎么会不给我的娘家人呢?”
“赵总,事情明摆在面前,您还想骗我吗?”
“小朱哇,我没有骗你,我确实没钱呀!”赵大庆一脸的苦相。
“赵总,你没钱,怎么进得起那五百美元一次的贵族宾馆外宾部?你没钱,又怎么买得起这么高级的轿车和别墅?还有,这,这位小姐该不是你的女儿或者妻子吧?”
赵大庆脸上布满了真诚和无可奈何:“车是公家的,别墅、小姐是朋友的,我是借来装装门面的呀?”
“借来的,是借赵大庆,赵总经理的吧?”
“我知道你不会相信,可这是千真万确的?我要骗你,我就是狗娘养的,乌龟王八蛋……”
“行了行了,我的老上级,你别再堵咒发誓骂自己了,今天你就说你是驴娘养的,鸡蛋鸭蛋麻雀蛋,我也不会相信。”朱光祖抬手截断他的话,“几句骂你的话要能填饱秦机人的肚子,我就不找你了,老兄还是还钱吧?”
赵大庆见骗不了他,一改笑态,冷冰冰凶霸霸地说:“我就是没钱,你看怎么着吧?”
朱光祖也把脸一变,抓起茶几上的玻璃茶杯,狠狠地、一字一顿地说:“咱们挑明了说吧,我是豁出去了,这笔钱你今天不给我带上走路,哼哼!”他一使劲儿,把茶杯捏得粉碎,玻璃渣扎满了手掌,鲜血雨点一般滴在茶几上……
赵大庆撇着嘴,嘿嘿冷笑:“哟号,朱光祖,几年没见,你长见识了,你没打听打听,你老子我这几年是靠什么抖起来的?你给我玩儿这一套,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老子就是不给你,你能怎么着?”
“赵大庆,亏你也披了一张知识分子的皮,你,你怎么骂人?”
赵大庆一把揪住朱光祖的脖领子,将他拽到跟前,喝道:“骂你,老子打你又怎么样?”
“你,你想干什么?”
他拉风箱一般,一带一送地将朱光祖推到门口∶“干什么,你老子我叫你滚蛋!”赵大庆说完,将他猛地推出门外,朱光祖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朱光祖想不到这个瘦小的、不堪一击的家伙会有那么大的劲儿,他愣了一下爬起来,毫不示弱地看着他道:“姓赵的,你既然不念同事之情,我朱光祖也不是省油的灯,今天我白跑一趟,到时候我们新账老账一起算,我让你连本带利一起还,分文不少!”
赵大庆哈哈大笑:“小子,你要能从老子手中要回一分钱,老子算你本事。有什么高招,你尽管使出来吧?”
“赵大庆你别张狂,我郑重地告诉你,你坑骗的人太多了,以后出门可小心点儿,万一一个不留神,弄个缺胳膊少腿的,那就成了赖皮狗,再想要骗人,可就不灵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姓朱的,你别拿大球吓唬瓜女子,你的八两半斤,我还不知道吗,如今老子是柔道四段,你来文的、来武的,你老子我都接着!”
“好样的,咱们走着瞧,到时候看谁给谁当老子!”
“老子随时恭候!”
朱光祖的一番咋唬,赵大庆真的害怕起来,为了防止债主暗算,他决定聘请一个武功高强的青年做保镖,管吃管住,月薪五千元。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五千元工资还管吃管住,这是非常诱人的。招聘广告刊出之后,主动上门的、朋友推荐的应征者达五十人之多。经过几天的比试选拔,一个一米八八、身强体状、满脸胡子的山东大汉脱颖而出。小伙子不但个大力猛,武功也非常好,他一人独斗二十一名应征拳手,却如庖丁解牛一般轻松自如。众拳手失败而散,小伙子被赵大庆“封为”保安部长,其实是他的贴身保镖。
身边有这样一个武术高手,赵大庆以为找到了助纣为虐的帮手,债主登门,他不在躲避,而是拍着债主的肩膀,摸着债主的脸蛋儿,任意地调笑耍戏,不可一世。
两周后的一天,赵大庆在那保镖的护卫下,一晃三摇地回到“大庆别墅”。他的一杯XO还没有喝完,朱光祖又走进了客厅。
赵大庆吃了一惊,大怒道:“你,你是从哪儿进来的,嗯?”
朱光祖走到他跟前,笑笑地说:“条条大路通罗马,从哪儿,我都能进来。”
“你,你给我出去!”
“我本来就不想站在你这肮脏的地方,你给了钱,我立马就走!”
“我没钱给你!”
朱光祖嘿嘿一笑说:“赵大庆,我朱光祖历来是不见鬼子不挂弦儿,今天我是闻着铜臭而来的,你想给得给,不想给也得给!”
赵大庆冷笑:“你说得很对,我今天有钱,就是不给你,我看你有什么招吧? ”他突然一拉脸,对着保镖吼道,“把他给我轰出去!”
保镖一挽袖子,冷着脸,虎视着朱光祖,一步一步朝他走来:“哥门儿,请回吧你!”
“嘿嘿!”朱光祖又是两声冷笑,呼地拔出一把手枪,对准了保镖,大喝道,“站住,你再敢朝前走一步,我就打死你!”
这一声大吼,吓得保镖一哆嗦,一下子站住了,他扭过头,惊恐地看着赵大庆。
“别怕,他,他不敢开枪!”
“赵大庆,秦机人对我怎样,你是知道,我怎么当得厂长,为什么要当厂长,你也一清二楚。秦机厂被你搞垮了,那么多人没有饭吃,我的感情、我的事业也就完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我要在见阎王的时候,拉上一个垫背的,我有什么不敢?”
赵大庆嘿嘿冷笑,说:“别听他唬人,把他给我轰走,我给你一万元!”
一万元使保镖壮起了胆子。他又瞪着朱光祖,慢慢地抬起了右脚,朱光祖用枪指着保镖的脑袋,也朝他走去。二人瞪视着对方,毫不相让。
一步,两步……
一场血案即将发生。
突然,保镖冲着朱光祖的身后叫道:“小张,你来的正好……”
朱光祖一回头,保镖一个健步冲了上来,劈头就是一拳。朱光祖发觉上当,慌忙一闪身,拳头砸在他的肩头上,他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保镖一下子扑了上来……
就在保镖要扑到他身上还没有扑到的时候,朱光祖大吼一声:“兔崽子,我杀了你!”
叭——啊──
一声枪响,一声惨叫,保镖捂着血如泉涌的胸口,倒在地上,腿伸了几伸,死了!朱光祖跳起来,冲到赵大庆跟前,抓住他的脖领子,咬牙切齿地说,“姓赵的,你是要钱,还是要命?”
赵大庆吓得软在地上,说:“钱,钱,我,我给,我……给,我马上给财务部打……”
“赵大庆,你别想打什么歪主意,小心丢了狗命!”朱光祖看见他眼中一闪即失的狡黠,冷冷地警告道,“就在这里给你的财务部打电话!”
“我,我在找手机……”
“不用找了,用我的。”朱光祖用枪指着他的脑袋,掏出手机边按号边说,“你叫你的人跟上我的人到银行去汇款,我得到我们厂收到钱的消息后才能放你,否则,哼哼!”电话通了,他说,“小成,我是朱光祖,你马上到长城公司财务部,同他们一起到工商银行,监督汇款!”
那边回答:“好,我马上去。”
今天是朱光祖向长城公司讨要所欠一亿三千八百万元货款的关键一天,朱光祖打电话把在邻省要款的,李小成一组的人全部调过来帮忙,这会儿,他们就在长城公司办公楼前,接到电话,李小成立即上楼。
“赵总,快打电话吧?”
“长,长城总共欠你们一亿三千八百万……”
“还有一亿三千五百六十万元半年多的利息和违约罚款,一共是三千七百零三万九千零七十六元,总计是一亿八千零六十三万九千零七十六元!零头我就不要了。你让你的人把钱汇到我们厂的网上帐号就行了。”朱光祖说了一个帐号,把手机递给赵大庆。
长城公司欠秦机厂的钱数目巨大,按过去的方式,无论怎么汇款都嫌太慢,朱光祖害怕夜长了梦多,就让财务处在银行系统互联网上开了一个帐号,这样,从汇款到提款,几分钟之内就能完成。
早上,朱光祖得到助手今天要款的通知后,立即让夜梦长派人在工商银行等候,货款一到,他马上全部提出,或者转移到别的帐号。他怕夜梦长误事儿,又打电话询问,当得到肯定的回答后,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在等待消息的时间里,朱光祖始终用枪对着赵大庆,他喝水上厕所他也不让,赵大庆就跟判了无期徒刑的囚犯一般,觉着时间漫长而没有尽头,难熬难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赵总,谢谢你!”十六分钟后,朱光祖接到夜梦长收到货款的电话,放了赵大庆,大笑着走出大庆别墅!
朱光祖一出门,赵大庆就拿出手机,要通了和乐山公安分局:“喂,和乐分局吗,我是大庆别墅,这,这里发生了持枪抢劫杀人案,你们快来呀……”
不大功夫,警车就“乌乌”地开来了,刑侦股长跳下车问赵大庆∶“谁被杀了?”
“我,我的保镖……”赵大庆哆嗦着说。
“凶手呢?”
“逃,逃了……”
“你认识凶手吗?”
“认,认识……”
“他是什么人?”
“他,他是秦机厂的厂长朱光祖……”
“他从什么地方逃的,逃了多久?”
“刚,刚刚从大门逃,逃出不久……”
“追!”刑侦股长一挥手,领着警察追了出去。
警察刚刚追出大门,就被一个人拦住了。那人正要说话,赵大庆就出来了,大叫道:“就是他,就是他杀了我的保镖,快抓住他!”
警察一拥而上,扭住了朱光祖,从他口袋搜出一把手枪。
朱光祖哈哈大笑,说:“警察同志,你们好好检验检验我这凶器,看看它的性能如何?”
警察验完枪,冲着赵大庆道:“这是一把玩具发令枪,不是凶器!”
“不,这不可能,他打死了我的保镖,一定把真枪藏了起来……”
正这时,保镖大步走了出来,笑笑地说:“谁说我被打死了?”
看见保镖,赵大庆突然觉着阴气扑面,毛骨怵然,他吓坏了,他扭头就跑,一边跑一边嚎叫着:“啊,鬼,快打鬼呀,有鬼……”
保镖赶上一步,一把拉住他说:“赵总,世上根本没有鬼,要说有鬼的话,你才是真正的鬼!”
“你,你没死?”赵大庆颤声问。
“我好好的,一根汗毛也没少!”
“那,那你胸口上的血是,是怎么回事儿?”
赵总,我说过,我要连本带利一起讨,分文不少。没等保镖回答,朱光祖就大笑道,你这保镖就是秦机厂离退休职工静坐时,从窗户把你吊下楼的公安处干事席典书,他现在是我的公安处长。你不会不知道,他来自山东著名的武术之乡,曾经获得过省武术比赛冠军和全国青年武术锦标赛的第三名。我第一次找到你捏碎茶杯、对你的警告、他应聘给你做保镖以及我们俩今天的表演,都是我们讨债计划的一部分。赵大庆不信,指着一点儿也不像席典书的席典书说他,他是席典书?
不像,是吗?席典书撕下眉毛和脸上的大胡子,再用手绢在脸上擦了擦,一个玉树临风般的美男子站在他的面前,说赵总,您现在看我像不像呀?赵大庆一看气坏了,大骂,他妈的,你们串通好了来骗老子,我和你们拼了!他一头朝朱光祖撞去,朱光祖朝旁边一闪,只听“咚”地一声,赵大庆撞在石狮子的底座上,头破血流,晕倒在地。朱光祖叫醒赵大庆,把他扶起来说,赵总,我们只是拿回了你应该还给我们的钱,并未多要你一分半文,你拼得什么命呀?他回头对席典书说,小席,我们圆满完成了任务,走!席典书说,警察同志、赵总,再见!
朱光祖要回这么多钱,秦机厂不会垮台了,他成了秦机人心目中的神。
光祖,真有你的,你真是咱们厂的大功臣大救星,说话算数,今天我请客,到揽月楼我们好好享受一次!朱光祖凯旋归来的那一天,夜梦长擂了他一拳说。朱光祖笑笑地说,不劳你破费,一亿七千多元货款,八百六十三万一千九百五十三元八的奖金我们不能要,可万二八千的红包,还是不会推辞的。到时候我请客,你就省下吧!夜梦长叫道好,你现在是肥猪,我们不宰你宰谁?走,我们到秦都李小茜,来他个不醉不休!
由于昨天晚上喝得太多了,朱光祖睡到第二天早上九点还没有醒来。突然,他被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惊醒了。他睡眼朦胧地抓起电话:“喂,谁呀?”
电话是关高打来的,说他要回来的一亿八千多万元被人秘密划走,秦机厂的帐上,现在已经分文没有了。什么,这怎么可能呢?朱光祖惊得目瞪口呆,这,这倒地是怎么回事儿?
今天早上,关高到银行去给南方一个发动机厂汇款,银行说秦机的帐上只剩下几十元了,已经无钱可汇,他说不可能,银行说是财务处副处长吴常前天把钱划走的,因为各种手续齐全,银行就同意了。他打电话问吴常是怎么回事儿,吴常说,按照李小茜酒楼入股的条件和有关文件,在秦机厂经营不善的情况下,酒楼有权抽走股本和股本在此之前所发生的利润。
“完了!”听完关高的话,朱光祖一下子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