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火照耀下的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蝇头小楷,只是上面的字迹油墨颜色不一,显然不是一次书写而成,而且很多地方还有涂改勾画的痕迹,在信纸的横眉上赫然写着“重庆府一号昆琥”字样。
“昆琥,年二十二岁,重庆府定远县人士。”
信纸上的第一列就将昆琥的年龄和籍贯书写清楚,没有其他多余的文字修饰,与其他的衙门公文不同,用词极为简练直白,从第二行开始全是对昆琥生平的简介,其中记录的很多事情些许连昆琥本人都没曾在意:
“少聪慧。三岁识字,五岁熟读书经,十岁善做诗词,十二岁入定远县县学,正德十三年秋(十六岁)前往成都府参加乡试中举,二年因父亲去世未前往京城参加会试,此后多年未曾读书,似有放弃科举仕途之意,文采中等。
二岁习武,十二岁小有所成始练刀法,十八岁大成号称猛虎寨第一高手,二十岁在川东已无敌手,武功超一流。”
“超一流”三个字的油墨依然未干,显然是花娘子在将信纸交给金力山查阅之前书写的。
这一段落的最后几个文字已经经过反复的勾画涂改,从最开始的“二流”改为“一流”,然后又从“一流”涂改成了“超一流”,只一个“超一流”就足够让金力山吃惊不已,江湖上能够被东厂列为超一流高手的不过区区十余人,一个二十出头的刀客强悍若斯,而且名号只在川东的江湖上有所耳闻,实在让人匪夷所思。
更何况这个昆琥居然还真是文武双全的人。在东厂的资料中将文采列为中等的人虽不一定算是地方上的大才子,但是也属于在会试中有五层机会金榜题名的人,要知道真正的习武之人中得举人并不多,若以昆琥武功再参加会试中得进士,只怕整个江湖都要疯狂了。
花娘子看出属下的惊讶和疑惑,说道:
“今天你与昆琥身边的罗四有过交手,以为如何?”
“回禀大人,那人的功力与卑职在伯仲之间,若真以命相搏,卑职没有把握将其当场击杀。”
“那就是了。”花娘子转过身,接过金力山双手奉上的信纸,看着上面的名字幽幽地说道:
“罗四曾亲口告诉我,昆琥能在二十招内将他制住,之前我并没有把这一信息当真。不过……不过今天我与昆琥交手,仅仅三招就将我压制住,此人的功力之深厚远超你我的想象,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也许只有义父能压过他一头。”
“这怎么可能!”
“又有何不可能。江湖之大,并不是每一个习武之人都愿意争天下第一的虚名,想要隐藏一个昆琥这样的年轻高手实在太容易了,这次东厂若不是以追查白莲教余孽为名大举出京远离朝堂纷争,又怎么会在重庆府遇上这样的人物。”花娘子将手中的信纸放回到书案的暗格中。
金力山说道:
“卑职并不是质疑此人的实力,只是觉得此人心机太深,不得不防!拥有如此强悍武力却不在江湖走动,只在川东地界小有名声,此其一;其二,此人学识不弱,十六岁中举竟能舍弃科举功名,安心隐遁在定远镇这样的小地方。此等文武双全的人物安心偏安一隅,不是心若止水,境界高深,就定是在图谋不轨之事,卑职不相信此人年纪轻轻就能看淡名利。所以,卑职以为在此人的身上必定藏有天大秘密。”
“心若止水?嘻嘻。”花娘子想起昆琥在自己面前生气,却又无处发泄的模样,哪里可能修炼到心若止水的境界,淡淡地说道:
“这正是我对他感兴趣的地方。昆琥啊,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糟了!”金力山似乎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连在花娘子面前保持的谦恭姿态也不顾,脸色大变道:
“卑职与罗四的交手已经落入了昆琥的眼中,以此人心智只怕已经看出卑职隐藏实力,轻易就能猜出其中缘由,阿戎危险了!”
金力山担心派出的下属安危,花娘子依然一副淡然的表情,不急不缓地说道:
“阿戎不会有危险。我与昆琥相互试探多次,他也早已对我的身份有所怀疑,凭他的武力并不是当真杀不了我,之所以没有出手想来也是顾忌我的身份,既然有所顾忌就不会轻易对阿戎下手。明知道阿戎是我们的人,却还要把她带走,想来也是为了从阿戎的身上探查我的底细。同时,猛虎寨号称川东第一寨,是整个西南地区最大的马帮,牢牢控制着中原入川的陆路通道,东厂早就想在里面安插探子,只是猛虎寨组织严密,外人很难插入,这次借着昆三爷的手明着把阿戎安插进去并不是坏事。”
花娘子的眼中闪过一道深邃的目光,继续说道:
“阿戎在猛虎寨平安无事也就罢了,若有任何闪失,这个川东第一寨跟我们要追查的白莲教余孽必有干系,到时再奏请圣上派兵围剿就是。大军碾压而来,就算昆琥武力高强侥幸逃生,从此以后大明万里河山也再难有他立足之地。昆琥是聪明人,不会想不到这一点。”
“大人英明,卑职这就下去布置。”
“嗯。”花娘子淡淡地点头,目送着金力山躬身离开。
夜已深,金力山从书房中退去以后,房间中除了紧闭的窗外传来阵阵江水拍打在石滩上的涛声,再没有其他声音,花娘子披着黑色的披风走出房门,站在小楼前的院子里,抬头望着天空中皎洁的圆月,嘴角微微翘起,不知道心中在想着什么。
“阿嚏!”
躺在屋顶上的昆琥一片打了三四个喷嚏,喃喃自语地说道:
“是谁在惦记我?菩萨保佑,可千万别是花娘子那个疯女人。这些特务头子整天神神叨叨的,跟他们扯上关系都不会有好下场。
不过你这个女人到底是谁的人呢?
白莲教?大明朝中期特务无孔不入,根本就没有成气候的反贼,谋反无疑于自寻死路。花娘子,你如果是真是逆党叛贼,说不得为了自保真要把你杀,然后带着尸体去衙门领赏,谁叫你招惹我呢。
东厂?锦衣卫才是嘉靖皇帝的亲儿子,以后的几十年只怕都得夹着尾巴做人。
锦衣卫?陆炳跟嘉靖皇帝一起长大,想来年纪应该跟现在十八岁的嘉靖帝差不多,也只是个十来岁的小屁孩,离执掌锦衣卫大权还远着呢。这段时间京城只怕翻天了,哪有时间揪着我这样的小人物不放。
看来要搞清楚花娘子的身份还的从那个小丫头身上想办法,嘉靖皇帝跟大明其他的皇帝可不同,智商绝对能拍在前三,压得宦官几十年不敢抬头,挑逗得内阁大臣派系林立,争斗不休。忽明忽昏、忽喜忽怒,跟着这种神经质的老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锦衣卫请去北镇抚司喝茶,实在太危险了!
还是老老实实在猛虎寨做个富贵少爷,过着衣食不愁的日子也不错。”
在距离花娘子所在小楼不远的客栈屋顶,昆琥头枕着青瓦仰面躺在繁星璀璨的夜幕下,望着天空中的圆月,各种思绪涌上心头。
若是身在半空中,能够看到花娘子和昆琥此时同时抬头望着天空中的圆月,月光下他们的嘴角正微微地翘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