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代过去了,你还在倾注。”这好像是泰戈尔《吉檀迦利》中的话,而对我这篇小说来说,情形应该是这样的:人事皆非了,你还在倾注。倾注什么呢?倾注二十世纪的风云变幻?倾注1969年的“阿波罗Ⅱ号”登月成功?倾注欧内斯特·卢瑟福在放射性原子结构研究方面的卓越贡献?他剑桥的同学说他是从地球另一面来的一只兔子,他正在挖掘非常深的洞。最终不仅挖出了诺贝尔化学奖,还挖出了二十世纪地球上最大的坑洞,它们在广岛和长崎。倾注比尔·盖茨的神话世界,可它在新世纪依然蔓延,虽然神话的另一半已经破灭。倾注卡尔·萨根的《宇宙》?1997年,“火星探路者”在火星登陆,这个探测器重新命名为“卡尔·萨根纪念站”,他由于对宇宙的胡说八道、异想天开而在人们心目中的地位由此可见一斑。倾注《百年孤独》(马尔克斯着),倾注奥尼尔的《天边外》?一名六岁的弱智孩子指着大海问剧作家:大海那边是什么?奥尼尔回答说:天边。孩子又问:天边那边又是什么?剧作家无言以对,却由此产生了探究人生的终极意义和宇宙深处奥妙的“人文使命”。还有虔诚的基督徒朋霍费尔的《狱中书简》--“激进神学”的源头。还有马丁·路德·金的《我有一个梦》,这位黑人英雄的梦在美国早就实现了。进入新世纪,人们已不奢望梦了,有了能保持第二天工作精力的睡眠就足够了,治失眠的药风靡中国,中国企业界的英雄史玉柱,就是靠卖治失眠的药东山再起的。“物质丰富,精神痛苦”(马尔库塞语),这不无矫情的话似乎得到了印证。可是,我倾注时的焦影恰恰是精神痛苦,物质贫穷。那时候,我倾注来自人性深处的秘密,我倾注当下人生的苦乐悲欢,我倾注尊严和屈辱,感觉和理性,我倾注灵长动物中不可救药的部分,我倾注天边那边的天边。而在这一切都过去之后的许多年的一个下午,张达和焦影在北京三里屯的一个隐秘的酒吧的一番谈话,令我当年的倾注变得荒唐可笑。
“你知道《山村的神秘女郎》的编剧,现在的身价吗?”张达问。
依然没有摆脱贫困的焦影大口地喝酒,没有作答。
“现在他一集两万。”张达说,“郭大头的死客观上使这个剧火了起来,如果你当时不改变主意,接下这个剧本,你早就腰缠万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