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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私战

第二天,车队行进到离大道不远的一处树林隐蔽下来。旅行马车、运输补给的平板车,都环绕四周固定好。武器、铠甲,弓弩和箭矢,都从车厢里翻找出来,分发到护卫及壮年仆人手里。敏塔-阿玛多瑞斯以武立国,人类社会自摆脱精灵附庸的身份独立后又是与天灾、魔物长期并存,无论哪个皇朝都无法杜绝平民拥有武器。多芬子爵这样的领主贵族,更是拥有建立守备队、常备卫队的权力。当然,你要是武装的军队人数和装备都超过某个约定成俗的标准,皇帝的警务总监就要约你到敏塔-阿玛多瑞斯的帝国法院解释一下,郎朗乾坤黄帝治下你如此缺乏安全感的原因了。

安格斯按照昨晚商定的策略,带着部分卫队成员,前出到私战的战场进行侦察。多芬子爵的贴身侍卫阿斯特朗,则护着子爵和他的亲信待在后方。受到良好养护的坐骑与他们在一起,随时准备情况有变的时候骑马逃逸。这充分说明马克西米利安是个对下属不错的贵族,对女性或另一性别的友人更是关爱有嘉(仅限关系密切的时候),但他却从来不是一个冲锋在前的猛将。

安格斯倒是毫无畏惧,甚至有些兴奋。很不幸,这大大缩小了他与外表比他至少小十岁的莱米丝之间的差距。

“接下来做什么?”莱米丝跃跃欲试地问。“是不是像昨天一样,我们先下手为强,冲过去大杀特杀。然后乘着敌军打乱,由我出手狙杀敌方首领。他们就此溃败,我们尾随追击,最后凯旋而归。”

安格斯深刻反省今天怎么会带上这个女刺客的。在他印象里,莱米丝这样的职业不应该是擅长隐蔽踪影,刺探信息的吗?

“我倒觉得小姑娘的主意挺好的,至少比较主动积极。”一个苍老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又是修爵士,他是安格斯第二个后悔带上的人手。真要较真起来,莱米丝和修爵士都是主动积极加入他的侦察的。

对这位老者,安格斯始终摸不清底细。说是多芬子爵的故友、师长罢,他对马克西米利安从来都是不即不离的;说是被雇来的帮手罢,他的年纪又偏大,健康状况也一般。据某个擅长打探似乎不像她的职业那么高冷的少女所言,这位修爵士在多芬子爵离京之前,似乎是在敏塔岛的皇家学院授课,但晚上又是住在岛上的禁卫军城堡。多芬子爵使了什么手段才把他从敏塔-阿玛多瑞斯带了出来。这几天,安格斯观察到老人的年纪在六十开外,仪态行动都透露出长期从军并担任军官的故往经历。他的相貌并不怎么出众,高耸的鹰勾鼻勾勒出桀骜的本质;细长的眼睛,或许是年老后视力变弱的缘故,多数时间都眯起着;情绪不佳的时候,目光中透着丝丝冷意,给人一种不怒而威的感觉。不是平民,也不像一般的贵族,一副久居人上说一不二的样子。

“一名统帅,必须密切注意己方军队和敌方军队的一切情况。”安格斯回应道。

“你看过巴德(Bard)的兵法简述?”修爵士策马与安格斯并行。

安格斯反问:“修习兵法难道不是贵族子弟的必要课程?”

“相比行军打仗的课程,现在的贵族后裔们更喜欢诗歌艺术。所谓好武,至多是学些争风吃醋时决斗用的剑术。”

嗯?安格斯心里跑过一万匹马——剑术,我也学过。

虽然安格斯表明了不想继续交谈,修爵士倒是颇有感触地说“我接触最多的贵族皇族的学生,一谈起兵法就昏昏欲睡的,谈起歌剧唱腔和男女主演绯闻的时候倒是满眼放光。”

“你教过皇族成员?”安格斯心算了一下年龄,对方年轻力壮的时候威廉姆十四世那一代都算得上是修学的年纪。

“艾德蒙王子公爵,哦,也就是如今的坦塔公爵,曾经向我请教过驭兵之道。不过现在想来,那是布莱兹八世皇帝的要求他不得不遵从罢。老皇帝驾崩后,威廉姆十四世皇帝登基,老……皇太后福洛伦丝就没再让坦塔公爵来听课了。当然,坦塔公爵自此也放弃了从军当统帅的道路。后来嘛,巴泽尔王子来找过我。但他武勇超群,而我才疏学浅,也没什么可以教他的。”

从修爵士的自嘲中,安格斯听出浓浓的不甘。他寻思着,坦塔公爵是威廉姆十四世的兄弟,巴泽尔则是皇长子。能让这两位看重的一定不是什么普通角色。其他不论,至少政治立场应该倾向于汉娜皇妃罢。巴泽尔性格暴躁,亲近武夫,倒是对得上修爵士的背景。不过马克西米利安与汉娜皇妃不是不好,而是恶劣到离撕破脸皮就差一张纸厚度的距离了罢。又莫非是在帝国军队中关系深厚的罗莎蒙德皇妃一系的?好像也没好到会出手派人帮多芬子爵一把的地步罢。

“巴德于其说是一个兵法家,还不如说是一个历史学家。其早年追随卡诺特(Kunnaught)公爵,参加了抵御北地蛮族乘船而下对阿德加海岸袭扰的战事,也参与了公爵在和哈尔姆希卡德、希努利亚多个地区的领土争议引发的十数次私战。不过除了初期担任过一段时间百夫长级的中队官,此后历任的是军需官、参谋、僚佐官之类的职务,最后更是直接被提拔为公爵的书记官。由此可见,他的经历更多在后勤和辅佐方面,缺乏一线作战经验。而且他所处的时代是奥托雷(Ottole)皇朝。当时帝国扩张的势头额然而止,内战,也就是领主之间争权夺利的私战,代替了与外族、蛮夷、异教徒的征服之战,成为当时战争艺术的主流。既然大家都没必要打个你死我活,谨慎稳妥就成了立于不败之地的保证。由他总结出的理论,也偏重于练兵、装备、行军、补给,作战方面则强调谋划和阵型。根据同时代的另一个兵法家伦德库的评价,巴德的兵法过于讲究法度,缺乏灵动。”

安格斯有点惊讶,心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嘴上却还没认输。“虽然现在是哈姆斯堡-卡罗黎昂皇朝的治世,不过实际情况和奥托雷皇朝时代也没什么两样。”

修爵士不觉笑了。“你说得没错。相比于建国时期以及向东方的大侵攻时代,如今的帝国更需要的是沉稳谨慎的将领,而不是只读过几天兵书就幻想着能指挥千军万马横行天下的所谓‘贵胄血脉’。”

安格斯听了心情好转许多,对修爵士的看法也提升了一大截。修爵士趁热打铁地劝告道:“所谓量力而知攻,如果你连你的敌人是什么情况都不清楚,单纯的防守就等于绑住了自己的手脚。而盲目地进攻,则无异于拿自己和将士的性命做一场赌博。过于保守,或过于冒险,都是为将者之忌。”

安格斯矜持地点了点头,随即加快了马速。

私战双方的营地离多芬子爵一行的临时隐蔽地二十多弗隆,他们仅花了半小时就来到可以俯瞰战场的地方。而在此之前,双胞胎中的弟弟查罗纳先行一步查看过周边的情况,找到了这处观察点。几个人按照他带来的消息,在一处丘陵背阴处下马,把马缰绳系在一棵树的树干。然后步行了一百多弗隆爬到山丘上。

此时大致是上午九点刚过的样子,初春的阳光带着和煦的温暖,照射在山丘下的一处平原上,视界清晰地能看到方圆十几弗隆内的景物。安格斯他们看到宽阔的征服者大道像是一条灰色的带子,由平地一侧蜿蜒通过后不断向北延伸。交战的两个贵族军都驻营在大道的东侧,中间间隔有十多弗隆,距离他们所在山丘大致五弗隆。海斯勒姆多溪流湖泊,而两个营地也都各自背靠一条三、四厄尔宽的小溪。这些溪流迤逦流向东方,多半是在几百弗隆外汇合到了比耶夫河。营地的规模都不小,纵横在两百多厄尔左右,足以住下一千多号人。此时营地内升腾着袅袅白烟,就仿佛宁静的乡间村镇。

查罗纳低声道:“北边飘着公鸡旗的,有三十七顶帐篷。南边用绿花旗的,有四十一顶帐篷。按照皇帝权杖的编制,一帐十二人,双方兵力都在五百左右。不过两边都搭了不少地窝草棚,里面也住了一些人,不知道是士兵还是随营人员。”

查罗纳-玛耶在皇家军队一支称为龙之翼的部队做过杂役,还曾想过成为一名飞翔在天空的飞龙骑士,想必对自己的眼力和观察力是颇有些自信的。而且根据安格斯所知,任何一支帝国军队在野外行军作战的时候,都无法避免非战斗人员的加入。除了铁匠、木匠之类的辅助人员,运送军需辎重的民夫、出售购买各类东西的商人、洗衣做饭打杂(兼在晚上安抚士兵身心的职业)的洗衣妇,都会在军队离开军营后的四五天内陆续加入队伍。轰轰烈烈却铩羽而归的东征之战,帝国动辄宣称十万大军,其实至少一半是这样的闲杂人等。就算是铁血大帝,为了让他手下的士兵能忍受住持续数个月的连续作战,也不得不默认了这种惯例陋习。

还好今天天气不错,交战双方显然是决定打上一仗,很快便打开营门开始列阵。

比里耶在一旁讥讽道:“就这水准?只要给我一支二十人的轻骑,加上一百随行步卒,再找个早上起雾的日子,我就能带人灌进去来个马踹连营。”

安格斯这才注意到双方的营地其实就是用堆土混插削尖的粗树枝搭了个篱笆。要说和乡村外围的木篱墙的区别,也就是厚度加宽到一厄尔,每隔十厄尔用高两厄尔的木桩加固过。墙外按照正统兵法的要求,是该挖沟设置陷阱的,有条件还要放水注入壕沟的。但他看到的是一条不到一厄尔宽半肘深的浅沟,还是断断续续地留出了好几段十几厄尔的开口。而挖出来的部分,反倒应该就是堆墙的取土点罢。

修爵士捋着下巴上稀疏的胡子。“乡野陋习,不过也是别有一番风味嘛。老夫年少轻狂时……。”

安格斯咳嗽了一声,意思是——你这老人家就别凑趣啦。

他们被比里耶引开了注意力,山丘下两支贵族军在此过程渐渐排成了战阵。然而结果和他们的宿营一样,让屡经战阵的修爵士和理论居多的安格斯都摇头不已。

就像人类的魔法传承,撒加塔伊诺的兵种和阵型也源自古精灵帝国,并在数千年历史中不断改良,适应各地的资源、地貌和环境情况。作战单位按照行动模式分为步兵、骑兵和飞行兵种,其中后者如今仅仅是侦察传信之类的辅助角色,再无法重现精灵龙骑兵那叱咤疆场的景象。人类也无法像精灵一样普及魔法来强化单体,因此又用甲胄配备的精良程度划分出无甲、轻甲和重甲三种类型。结合上述,再考虑武器装备类型的因素,可以形成数以百计的组合。倒是阵型,人类在传统方阵基础上发展出了弧形的半月阵、骑兵冲锋的三角阵、机敏灵动的翼型阵、专属防御的鳞型阵,林林总总不下十几种。

其实这并不是演进,某种程度上来说反而是一种退化——试想一下,你作为帝国将领,手下有少量装备精良的重骑兵以及坚如磐石的重甲步兵,但又大量混编了轻甲的刀盾或长矛兵,无甲使用长柄农具的征募农兵,远程射手则是既有正规弓弩手,又有中短程的投石兵以及新型的杆炮手,甚至还有投掷飞斧飞镖飞匕首的地方特色兵种,你一定会为如何排兵布阵挠破头皮了罢。反而是敌对的至圣联合,将耕战合一的军团兵作为主力,远程投矛,近程戳刺和宽刃剑砍削,再由短弓手和投石手组成散兵,如此简单的组成反而更像是精灵的军队。当然,鼎盛时期的精灵精英士兵都是配备了魔法强化的金属甲,以及弓箭、长剑和匕首三样武器,随时可以在远程和肉搏兵种之间进行切换,这一点人类怎么也做不到。至于魔法,人类的术士就算加入战场,也多半不会听从指挥官的命令。随心所欲用来形容他们的表现都算得上是一种夸奖了。某些案例中,他们对己方造成的伤害可能远远高于杀伤敌人的数量。

而到了斯林霍姆子爵和纳温基男爵这两位自学成才的将领手里,他们将人类军事力量的编组和排阵推向了另一个极点……低劣的极点。

首先,他们在大局上采用两百五十人的大方阵,也就是正面十六人,纵深16至18排的所谓‘厚阵型’,士兵的间距也被缩小到半肘的宽度。这迥别于东征之战后从东部邻邦学得的进退自如的一百二十人的小方阵,更勿论当代推崇的灵活机变的60至80人的半方阵或百人队方阵了。唯一的好处就是更厚实的军阵不容易被攻破,能支撑更长的时间。而且上百的个体被约束在拥挤人群中,就算想逃跑都难。伟尔芬(Welfen)皇朝的某位高级军官就曾不客气地指出,厚方阵的出现,其缘由是对缺乏士气和训练的以农兵为主的部队组成的妥协,其本质是懦弱及对生命的漠视。然而这个论点丝毫没能阻碍厚方阵在贵族私战中的日益普及。

其次,这两位领主甚至连军队的装备都没能统一。这些被征召的农兵都穿着日常下地的麻布衣服,直接就可以归在无甲类型里了。只有少数或许以前是猎人、屠夫之类职业的,用未经硝制而简单刮去油脂后晒干的兽皮剪裁后用绳一块块绑在一起,就成了站在最前方的披甲锐士。他们武器包括草叉、木铲、木棍、伐木斧和柴刀。领主只是给前排两列壮丁分发了一些长矛充门面,其中部分还是没有矛头,仅仅是削尖了一头的细木杆用火烤制硬化了一下,在阳光下闪动着异样的黑色光泽。

安格斯虽然听说过一些敏塔-阿玛多瑞斯之外,地方领地武备疲弱的传言,但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令他难以置信。这样的部队,就算对付森林、湖泽里偶尔跑出来的稍微凶悍些的魔物都是够呛,竟然还摆在光天化日之下打起了荣誉之战。两位贵族的面皮这是有多厚啊?又或许他们根本已经感觉不到其中丢脸的含义。在安格斯看来,也只有方阵前方及两侧的雇佣兵,以及后方督战的领地守备兵,勉强还有些样子。可就他接触过的狂鼠佣兵而言,更像是凶悍一些的土匪多于士兵罢。

莱米丝也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出来。“他们这是打算开荒罢?也是,春天到了,是到了开垦土地的时节了。看看,拿的都是些啥哦!粪叉、铲子、锄头,哦,哦,那边还有个拿着木板链枷,是以为种下后浇次水就收割了?好醒醒啦,这里是海斯勒姆,不是至高神的天堂山。”

查罗纳也是嘿嘿嘿地笑,惹得吉莉安横了他一个白眼。别看吉莉安在安格斯面前表现得挺淑女的,在弟弟那里却是很有权威。就像……似乎是有点像安格斯和林蒂之间的关系罢,反正安格斯是死活不会承认的。

“他们……是在谈判吗?”恢复了严肃表情的查罗纳指着下面的战场。

“哈!”比里耶惊喜地叫了一嗓子,随即不好意思地降低了声调。“这非常值得一看。不是谈判,俗称‘骂阵’是也。也就是两个领主派出嘴皮子最好的手下,相互叱责对方的悖逆无道,申明自己奋起反击的正义性。据说哪一方骂战得胜就会士气大涨,随后的战斗中更是能占尽优势。海斯勒姆的领主似乎很喜欢这套,虽然我是没看出有这种种好处。”

安格斯叹了口气。“我想,他们是在模仿克里斯坦森家族的老祖父,玛威堡的威廉姆公爵在对海斯勒姆人的最后通牒进行严词反击时的讲演。可惜双方都不愿意扮演海斯勒姆使者的一方,所以就演变成现在的模样了。”

这场骂战令人吃惊地持续了近半个小时,两名代表都发挥出了水平,直到后方观‘战’的领主本人失去耐心,而他们手下的军队也开始有所骚动。随着先锋战的双方都趾高气昂地归队,管制农兵的军官用喝骂和皮鞭教训那些愚钝懦弱的部下重新整队。然后,战斗正式开始了。

伯爵和男爵的军队再次打破帝国的军事传统。他们完全放弃先用远程射击试探对方阵角的步骤,而是直接驱动两个大方阵缓缓逼近对方。而且最先开打的是呈散兵队列靠前部署,看着颇为威猛的雇佣兵们。他们穿着皮和金属片混编的复合甲,手里拿着刀剑、链锤、钉锤、战斧之类的单手兵刃,配合小型圆盾或翼盾,也有少数使用双手剑和双手战斧。刚一接触,就叮叮当当地打了个热闹,很快就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地交错到了一起,完全失去了阵型。

“这是用少数精锐突击一点的锋刃战术?”安格斯迟疑不定地问。他询问的对象,当然是自称教授过皇家子弟兵法的修爵士。

修爵士轻捋着下巴稀疏的胡须。“我想他们是在表演。这是一种从南部诸领流传过来的陋习。与帝国崇尚武勇的传统不同,叹息山脉以南的人类社区富庶而惜身,相互之间又是长期割据对立造成领地分裂交错。他们之间矛盾重重,却又打不起伤亡巨大的战争,为了解决纠纷便花钱招募雇佣兵。而佣兵今天为一位城主作战,明天合同到期了又可能站到前雇主的对手一方,毫无忠诚信义可言。于是,所谓的战争就成了雇佣军之间在各自雇主面前展现其与佣金等值价格的一场场表演。发展到后来,战争甚至成了对立的两个城邦或领地的民众的重大节日。他们穿着自己最好的衣服,带着家人仆役,准备好了食物饮料,在安全的地方远远观看佣兵们的战斗。表现卓越的,还能赢得喝彩和欢呼。最后结果——城主们解决了相互的争议,贵族、富豪和平民们获得了娱乐消遣,而佣兵们则用辛苦和少量鲜血伤口换取了金钱,可谓是皆大欢喜。”

安格斯和莱米丝他们都是瞠目结舌。怎么说呢?战场的生死搏杀,都能演变成娱乐民众的表演,只能说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罢。

他们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瞄向最有资格证明这件事的前海斯勒姆佣兵比里耶。

“这些后辈,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比里耶的指责,怎么听着都有点欲盖弥彰的意味。

这里毕竟不是帝国南境。雇佣兵们看似激烈实则损伤寥寥的战斗很快就告一段落。双方怒喝着,用刀剑指着对方威胁詈骂,逐渐脱离接触。佣兵退往两侧,隐退到他们的骑兵同伴的队伍中。

双方军队的主力,数以百计的农兵逼近到能够相互伤害的距离。

沿着仅一厄尔宽的战线,由多个接触面逐渐展开,面对面的两支方阵陆续进入攻击位置。最前面,也是最强壮的两排放下两、三厄尔的长柄武器,以三十多的角度斜向上指向对面。然后他们开始双手用力左右挥舞,在被放大的摆动中,双方的枪杆上半部分激烈地碰撞,发出喀喀喀的沉闷声响。

这就像是两个大力士,手掌相握地相互推攘,想要压倒对方,却又一时间无法做到,于是就进入了相互消耗的阶段。只是放大到了数十、数百人的情况,再放到搏命厮杀的背景下,就让旁观者,如安格斯他们这些人,觉得无比地怪异。但对于主导战争的双方领主,却是再正常不过的情况了。可以看到那位子爵和男爵不断派出传令兵,让某个攻击乏力的位置投入第三或第四排的力量(推挤前面的两排),又或是让武器折断严重的某一排蹲着身子退出,替换到队伍的最后端。很快,整个战线就变得犬牙交错。不过要说进展?整整16排的纵深,就算是击退了前两排,再加上后面背推三、四排,还有足足三倍的人数毫不退缩地顶了上来(跑不了)。

但这并不是说毫无伤亡。

当一个士兵疲惫失力的时候,他可能会被推倒再带,然后背部被自己的同伴踩了好几脚,大声惨叫的时候才被注意。他或许被救起,拖到后面加以医治;也有可能他会遭到进逼的敌方阵列毫无愧疚地踩踏和挤压,令他的境地更是雪上加霜。另一方面,他手里的长矛掉到人群里,某个运气不好的敌方士兵可能遭到暗龙神的嫉恨,撞上锋利的矛头。刺穿的手臂、胳膊或者胸腹部溅射出鲜红的血液,把自己和周围的人吓个半死。

这样的意外,在成百上千人的战斗中复数量的发生,挑战着双方的常识和理智。终于在战线的某个位置,某个人的意志达到了极限,他叫嚷着‘败了’、‘败了’,返身钻入己方更为安全的人群中。而他的行动又往往会带动周围一小群人模仿——其实他们也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就差这样一个理由了。于是,虽然不齐整但至少紧密的方阵中出现了局部的溃败。接下来,就像河流的水渗透了一道蚁穴,遭到约束的压力释放了出来,整个堤坝都崩裂了。

斯林霍姆子爵的军队败退下来,之前还支撑了近一个时辰的两个方阵,短短十几分钟内就碎裂成十几乃至几十个大小群体。在战线后方的他屹立不动,似乎丝毫没受影响。有那么一刻,安格斯他们都快要佩服这位子爵的毅力了。不过下一刻他便拨转马头,一马当先地向营地方向跑去。甚至在任何一个败兵逃回来之前,他和他的卫队就进了营。他们封锁了大门,只允许佣兵和其他领地守备兵按序进入,随后便建立其基本的防御。部分农兵也被放了进去,余下的则从营地两侧绕道,应该是去后面的另一道门了罢。

“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安格斯灰心丧气地说。他看到纳温基男爵一方也无力扩大战果,稍稍追击后就收拢了军队。这是打的什么仗啊?他数的清楚,双方的伤亡估计只是个位数,胜利一方完全是靠人口数量的优势硬熬成的。

莱米丝意犹未尽地说:“我都还没出手呢。”

比里耶没好气地说:“按照我的经验,这样来来回回的,他们能打上一个多月。直到有一方粮食耗尽,或者手下的农民忍不住了,吵着要回去种田。”

一个月?绝对不行。两支贵族私军的战场虽然没有彻底堵塞领主大道,但无论是佣兵的狂暴贪婪和领主的私下怂恿,都足以让任何一支规模臃肿、携带财物的车队退避三舍——譬如多芬子爵的这一支。安格斯想到这里脑海中突然微起波澜,似乎是关联到这场莫名其妙的战争的原因。

这时,莱米丝提出一个恰符合他心思的建议:“我们去抓个俘虏,然后狠狠的拷问他。”

安格斯的目光投向一旁同样沉吟中的修爵士,无形的视线中,两人迅速达成默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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