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再说一遍，你们是什么来头？”斯林霍姆(Sleholm)子爵有种眼看着深渊打开大门，一个伪装成人类的恶魔向他露出诱惑笑容，他却无法拒绝的感觉。
眼前的男子二十出头，个子不高，纤细秀气。他的白皙肌肤，圆润面孔，还有那头棕色短发，就像普通乡镇长大的邻街男孩，让人不由而然地想要亲近。他刚出现的时候，斯林霍姆伯爵还以为是伯爵夫人派来传话的呢。他这位夫人最喜欢惹人怜爱的类型了。
年轻男子看了他身后穿着皮甲、一副纨绔样子的佣兵一眼，随后转身继续笑脸对着斯林霍姆伯爵。
“我们是佣兵团，得知您需要健壮老练的战士，所以就特地从施特拉森赶过来了。”
斯林霍姆子爵楞了楞，又问：“谁告诉你说我要招募佣兵的？”
年轻男子像个奸商一样搓着手。“这个说来就有点复杂……。”他指了指周围。“首先，您这里的动静这么大，任谁都知道在打仗罢。我们就算不是家大业大，也是东西家伙什一大堆的，当然就进入警戒状态了。”
斯林霍姆子爵无意识地点了点头。
“然后，您的一支佣兵，好像叫狂犬还是狂鼠来着的，在外边‘征募粮草’的时候不知怎么打起了我们这支队伍的主意，然后被我们的队副不小心干掉了几个。最后剩下的一个就把您和邻居闹矛盾需要帮手的事情都交代了。”
在说到‘征募粮草’的时候，年轻男子还对子爵眨了眨眼，一副你知我知的神情。
“我们讨论了一下，既然我们现在也没什么活，您又缺人手，为什么不接手您的雇佣合同，把你我双方的问题一起解决掉呢？”
斯林霍姆子爵张了张嘴却没说什么，而是把手掌放到了额头上。“你的意思是，你们杀了我的佣兵，然后又要求我雇佣你们作为代替？”
年轻男子微微皱眉，依旧带着俏皮的诱惑。“某种意义来说，的确如此。不过请您务必相信，我们本意并非如此。”
斯林霍姆子爵长吸了一口气，这才决绝地回答：“对不起，我不需要佣兵——至少现在不要。”
佣兵？就他领地上的财政状况倒也不是请不起雇佣兵。不过考虑到这场私战的目的，请佣兵不但劳民伤财，真打赢了也等于抹消了战争延续的理由，那他今后还怎么借题发挥啊。出动农兵多好啊，又省钱又量大，拿出点粮食就能坚持一、两个月的战事了。省下的钱，用来给自己家里买些家具装饰，换几套金银餐具什么的，再给老婆和小可爱加一件首饰或者新衣服，岂不是其乐融融。也就是狂鼠这种背景不干净，佣金低廉，即便多次被克扣佣金也不敢挑刺的廉价佣兵团，才可能入他斯林霍姆子爵的眼。而眼前这伙，单是这号称交易人的年轻男人，看着就知道一定值很多钱，绝对不是他愿意接受的。
自称菲恩的年轻人继续不屈不挠地向斯林霍姆子爵推荐。“我们哭泣小丑佣兵团，拥有技术娴熟的轻骑兵、坚如磐石的重甲步兵、百发百中的弓弩手，神出鬼没的侦察兵。还有数量多达五十的长矛手，只要您提供枪杆就能替您冲锋陷阵。我们有独立的后勤，可以自行解决食宿、修补、疗伤等杂物，减少雇主的麻烦——当然，相关费用也会折合到佣金里。我们的洗衣妇还能临时充当贵族领主的女仆，为您召开盛大的胜利宴会提供服务。”
哭泣小丑？这名字听着就不怎么霸气。
“不要，不要。”斯林霍姆子爵有点不耐烦了。
“您是担心价钱吗？这个也不是不可以谈。”自称菲恩的男人仍旧不肯放弃。“我们的开价不高。骑兵每天6塞斯特，步兵每天3塞斯特。鼓手、号手、火头兵、医护兵，每人只要1塞斯特50比阿斯。取个整，七百奥瑞，您就能立刻拥有训练有素的哭泣小丑佣兵团的中队一整个月了。如果战利品允许我们自行处置的话，我们这些不参与作战的文职人员的酬金也可以不收。”
七百枚亮灿灿的帝国金币，足够他从雷瓦布买回好几个软绵绵，娇滴滴，各种姿势都解开的买断身价的高素质‘女佣’了。用来雇佣一帮臭烘烘，浑身一股子汗渍和铁锈味道的壮汉？难道这个小白脸觉得他斯林霍姆子爵的脑子被棍子狠狠砸过了。
“不要！”斯林霍姆子爵想了想，又问：“你们是从施特拉森来的？最先雇佣你们的贵族是谁，你们的保护人是谁？”
菲恩笑着说:“我们哭泣小丑佣兵团，是一个刚成立不到一年却拥有骑兵、步兵、射手、魔法辅助、后勤的完备队伍。之前主要活跃在施特拉森西南部，这次是我们在海斯勒姆的首次登场，子爵阁下您还真是受到龙神的眷顾。至于保护人……，我们目前还是自由佣兵。”
自由佣兵？斯林霍姆子爵对此嗤之以鼻。还自由呢，也就是一群没有主人的丧家犬。他当然是毫不犹豫地加以拒绝。
范斯没有沮丧，而是继续维持着温和的笑容。有那么一刹那，斯林霍姆子爵的心里感到一丝蠢动。还好，还好，他的-取-向一直都很正常，否则还真是有点危险了呢。
“子爵阁下，既然您已经明确表示不愿意雇佣我们，那么应该不会介意我们加入与您对立的阵营罢。您的邻居纳温基男爵，据说是位非常慷慨的雇主。”
斯林霍姆子爵立刻沉下了脸——什么，敢威胁我？
“我不知道什么哭泣小丑。不过，如果你们敢这么做，我也不介意让你哭泣一回。”
对自己的一语双关，子爵还是颇有些得意的。随着他的命令，身后两名侍从护卫抽出了刀，朝着言辞过于放肆的佣兵团主事以及那名表情轻佻的佣兵。出于安全考虑，在进入营帐前他们就已交出了武器。
菲恩的嘴角微微翘起。“子爵阁下，我是不是忘了说了——我们哭泣小丑佣兵团拥有最好的侦察兵。而他们随时随地都能转换成致命的……刺客杀手。”
他的话说到一半，斯林霍姆子爵的脸就耷拉了下来——怎么，还敢威胁我？这军营里可不止两名武装侍从，而是足足十名。另外八名现在呈保卫状站在斯林霍姆子爵的身后呢。
想到身后，斯林霍姆子爵突然感到脖子上戳了个什么东西，还凉凉的。他不耐烦地伸手一摸，摸到一根三棱的硬管子。他的心一蹙，不敢回头，手颤抖着往下探索，发现越往下还越细，直到钉子样的尖头顶在他的后颈。——破甲锥！！！在四分之一眨眼的时间，他的脑海中就浮现出这种又细又长又尖又硬，无孔不入没有孔也会凿一个孔钻进去的凶悍玩意的影像。就是锤打出来的整片铁甲都扛不住破甲锥的全力一击，要是落在他的脑壳上一定是轻松捅穿罢。
斯林霍姆子爵在意识到自己的小命就维系在小拇指大的一小片钢刃的时候没有选择坚毅硬扛或者畏缩求饶，而是眼角向两边扫视。可惜那八个平日里表现得身手矫健，忠诚可靠的护卫，现在却一个个耷拉着脑袋，像是被砍倒的树一样摔倒下来。
“还挺好用的嘛。”悦耳的声音在斯林霍姆子爵耳畔响起。
两道银光从他两侧飞过，径直射入前面两个护卫的后颈。这两人呆滞了一下，随即就像被抽去了魂灵般软了下来。
投射一指长的无羽飞镖是莱米丝的魔法护甲的功能之一，而中空飞镖内灌注的麻痹毒素，则是吉莉安和查罗纳这对双胞胎在为双翼飞龙做整备兵时学到的手艺，专门用来对付刚捕获不久的狂躁飞龙的。用在体型只有飞龙四分之一的人就像是把给大象用的麻药打在老鼠身上一样。莱米丝很快就把略显鸡肋的招数变成了潜入刺杀的最佳辅助。
莱米丝抽动护肘上的转轴，细小坚韧的丝线带着飞镖飞了回来，自动纳入金属外壳下的弹舱中，同时蓄力的弹簧也被置于待发的位置上。斯林霍姆子爵只听到嗖嗖两声轻响，脸颊如丝般的寒意一闪而过。
“你们敢……我是帝国贵族。”此时此刻他觉得自己是赤-身-裸-体，只剩下贵族身份这个最后的遮-羞-布。
菲恩做了个手势。斯林霍姆子爵的脖子后面一松，刚才是身悬上万厄尔的高空，如今总算踏上了实地。缓过神来，正待他要发火，那个叫做侦察实为杀手的佣兵转到了他身前。看面目，竟然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带着好奇的眼神与他对视。恍惚间他忘却了咒骂威胁的话。
“子爵阁下，我觉得我们之间存在一些误解。而解决误解最简单的方法，就是直接向您展现我们……哭泣小丑的实力。”佣兵团的主事依旧带着开始让人有些恼火的笑容。
“那也不能杀害我的亲卫啊。”斯林霍姆子爵的音调压低了不少。他咳嗽一声，有些不好意思地躲开那双天真无邪的眼瞳——这个哭泣小丑佣兵团，难道是以颜值容貌来招募成员的吗？
莱米丝此时心里却在想——好失败哦，他都没有吓得屁滚尿流，与之前的大叔不一样呢……嗯，难道确实如马克西米利安说的，贵族和平民是两个种族？
一直忍着没说话的比里耶总算找到机会。他蹲下身用力把其中一个侍从护卫翻到脸朝上的状态，一时兴起，还把对方手脚拉扯成奋力奔跑的样子。在此期间，斯林霍姆子爵注意到他这名手下的眼睛一直在转动，脸上还摆出一副不想活了的窘态。
嘶……这麻醉药够快够劲，哪里有买？——斯林霍姆子爵摇了摇头，晃掉脑子里的胡思乱想。看来，这个什么哭泣小丑是讹上他了。要是不让他们加入进来，跑到纳温基男爵马丁（Martin）那个狡诈油滑的家伙那里去，恐怕会给他的计划带来诸多变数。让他们加入进来？费用可就大大超额了。
“你是说……700奥瑞？”
见潜在雇主开始动摇，菲恩立刻趁热打铁。“12名骑兵，能冲锋陷阵，也能下马步战。48人的一支方阵小队，能灵活运用长矛和刀盾战法。10名辅助人员，包括骑兵扈从、鼓手、医护，战时也能临时补充伤缺。”
撒加塔伊诺帝国各地的佣兵团可谓多如牛毛。一些人数上百的，多数是由贵族或是豪门扶植起来的。平日里除了赚钱，还能替权贵处理私下处理一些隐秘的事务。小到冒充匪帮侵扰敌对势力的村庄，劫掠竞争对手的商队，大到撼动某些地区的政治局势。当然，更多的是像斯林霍姆子爵雇佣的‘狂鼠’这样纯粹是为了牟利而临时串联起来，兵力三、四十的中小型佣兵团。哭泣小丑这样的配置，倒也不怎么招惹注意。不过要是都像之前那个女杀手的身手，那就非常可怕了。
“纳温基的马丁可不是个好糊弄的主。”斯林霍姆子爵不死心地和菲恩讨价还价。“我知道外边污蔑我，叫我铁公鸡。可他也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家徽是四叶苜蓿，意义就是让你去吃草。我就不信他会答应你们报的这个价。”
“没关系。”菲恩很平静地回应道。“您和纳温基男爵这回才打了十几天。按照以往的经验，至少还要这么长的时间才能结束。双方一千多的农兵壮丁要吃要喝，还可能耽误春耕。若是有像我们这样可以一锤定音的力量主动加入，两边却都选择拒绝，这样的情况除非这场荣誉之战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情才可能发生。”
“内情？会有什么内情。”斯林霍姆子爵的叫嚷带着欲盖弥彰的慌乱。
那名少女杀手又侧过脸来，用好奇地眼神盯着他。斯林霍姆子爵心里暗自警戒——这样下去可不行！虽然不知道这家伙不阴不阳的是什么意思，不过贵族私战竟然不要主动送上门的雇佣兵，怎么看都有点怪异啊。
“呃！七百奥瑞，是不是有点贵？”斯林霍姆子爵总算找到了解决问题的正确方法。
“12名骑兵里，有5个可以下马弓射，另外几个也能开弩射矢。48名结阵的步兵，其中8个可以披挂两重甲充当冲阵作战的重步兵。”菲恩加码道。
12名弓弩手远程威慑，然后用8名重步兵冲阵，冲开阵脚后再用骑兵撕裂军阵，这已经具有形成完整作战模式的正规军水平了。这就完全堵上了斯林霍姆子爵讨价还价的借口。
“七百，而且雇佣期间由贵方提供食物，每顿都要有鱼有肉。”菲恩又加了一码。
斯林霍姆子爵摆出一副遗憾的神情，不过怎么看着都有些做作。“哎……，还真是贵啊，我这样的小领主可撑不起。”
“那么由我方自行解决食宿问题呢，再给您百分之十的折扣呢?”
斯林霍姆子爵顿时楞在当场——你这样降价也太没有原则了罢。佣兵的尊严呢？你怎么就轻易答应了呢！
“好吧，成交。”斯林霍姆子爵咬牙切齿之余，不禁幽婉地看了菲恩一眼。虽然最后咬咬牙认下了这笔开销。他私底下决定对这笔开销详细记账，以便今后与幕后主持者多索取一笔补偿。
谈妥后，菲恩便和斯林霍姆子爵签订了一份为期一个月的雇佣合同。事实上，签订的双方当时都没打算履行合约，至少不是完整地履行。带着满意地笑容，菲恩和当了一段时间人柱子的比里耶以及依依不舍的莱米丝（她还在研究面色变得古怪的斯林霍姆子爵）离开了营地。第二天，一支十二辆大车的车队便开进了挂着雄鹰旗帜的营地，引起了很大的轰动。
第一眼印象就是这支车队大小车辆齐备，其中甚至还包括三辆所谓旅行厢车的载人车辆。要知道无论商队也好，雇佣军也好，优先选用的是载重较大的四轮平板货运车。虽说是载货车辆，堆满了物品货件后，再塞上几个人其实也是没问题的。可带有防震车轴、遮雨车棚甚至装修有简单住居区的载人车辆，不但难以夹带货物，车厢空间利用率又低，只有贵族和富商才会专门定制。包括子爵的亲随和守备兵，以及早先的雇佣兵们，对此都是侧目以视。还好，马克西米利安和菲恩早先已找好了借口，就说哭泣小丑曾尝试过保护贵族家眷长途旅行之类生意，所以从某位施特拉森的大领主家替换下的车子里淘置了这几辆。斯林霍姆子爵释然之余，对哭泣小丑的经济状况有些更多了解，不禁深深后悔当时中了那么什么菲恩的套，没能把价格再侃下几成。
而对其他人，心里则生出些许阴暗的想法。特别是在看到这支新来的佣兵团不但有作战人员，还带着相貌状态都让人羡慕的十几个女人后，带着女人也就算了，车队里竟然还配备有一辆带炉灶的餐车，于是欲念和贪婪便在整个营地里蓬勃扩散开来。有人便嘀咕，这支佣兵外表光鲜实则虚弱。你看看——满头银白的老头子，本该含饴弄孙的年纪，还在给士兵指导持枪的姿势；叽叽喳喳说笑不停的女孩子，竟然在做侦查哨探的工作。这副模样，连领主大道、征服大道上大股的商团守卫都比不上，早晚是被吞并的命。既然如此，不如……。
都是文明人，有了意图，自然是还要找个足够充分的借口。在斯林霍姆领的军队中，偏偏有一伙人还真有找这些新来的肥羊生事的理由。
“什么?你看到伽瑞（Gary）那小子了?”狂鼠佣兵团的团长阴沉着脸质问他的一个手下。
看着皮包骨一副阴狠面孔的团长哈利（Harley），这手下不由想起他那个狂鼠的绰号。据说他还为发迹的时候与人争斗，在遭到群殴双手都没空之际，硬生生用牙咬裂了一个对手的喉咙，因此闯下了‘狂鼠’的绰号。在得罪地方权贵后，又花数年时间就独自拉扯起一支穷凶极恶的佣兵团。这么一个人，绝对不是与和善宽容之类的词汇有关联的。
“哈利老大，那小子不但是跟着新来的什么小丑回来的，还暗地里把自己爹妈老婆孩都带了过去。”这手下索性把在狂鼠佣兵里当游骑兵的伽瑞说得更不堪一些，以免老大的怒气转移到自己身上。“还有人听他说，和他一起出去的黑狐、莱弗、鲁罗和刀疤都死在那伙人手里了。”
“哦？”听到这个，哈利团长倒是怒意有些缓和。“那帮小丑宰了黑狐他们？”
要放在以前，死几个老巢都被剿了的土匪转正的佣兵手下，哈利老大呵欠都懒得打一个。可是和新来的，看着都是富得流油的哭泣小丑佣兵团关联到了一起，就值得他思考一下了。
“打听清楚了？他们有多少人，能打的有几个？”
“打听清楚了！十二个骑手，四十步兵，其他都是管后勤的杂兵。”手下信誓旦旦地回答。“是从贵族的一个亲信护卫那里打听到的。那人在子爵和佣兵团的主事谈条件的时候，不知不觉被下了药晕倒了，出了不小的丑。所以他乐得让这些人倒个大霉，不会敷衍我的。”
人手倒是不少啊。狂鼠有四十几个武装士兵，就算加上黑狐他们出去打草谷撞铁板上被人宰了的几个，也比不上新来的佣兵团的兵力。
不过这营里不止狂鼠一个佣兵团，其他几个应该也感到利益受到了威胁。铁公鸡一样的斯林霍姆子爵，绝对做得出从他们头上克扣佣金给新来的佣兵的行径——理由也很充分，谁让他们在之前战斗中表现不佳呢。拉上两三队人，凑满一百多号，再以追究擅杀黑狐等人作为借口，打哭泣小丑那伙人一个措手不及完全不成问题。闯进去打砸一番，乘乱拉走他们的车马，再杀上几个作为报复，就是身为雇主的斯林霍姆子爵也不好多说什么。打下新来的那伙人的嚣张气焰，狂鼠再乘着这次的私战树立起自己的威信，今后在海斯勒姆的佣兵界就是响当当的一号人物了。
当晚，一场骚乱毫不意外的发生了。
骚乱的起因众说纷纭。有的说是新来的佣兵团占了其他佣兵的地盘，也有的说是那支哭泣小丑的佣兵原本就与某个先来的佣兵团有隙。反正最后是四、五十号粗野蛮横的佣兵闯进了哭泣小丑在军营的一侧另行搭建的营地，还裹挟了近百名斯林霍姆的农兵，只说是要去和对方理论，私底下蛊惑去抢钱、抢牛马、抢-女-人。就像某位爵士所说——这世上就是利令智昏的人居多。
哭泣小丑的营地乍看起来和其他佣兵团的营地一样，没什么特别的设施，也就是一圈隔离外人的篱笆、入口的木障栅栏，以及紧要部位兼做粪池的护壕。不过当这群被鼓动起来的乱兵在乱七八糟的的呼嚎中闯入营地后，就觉得像是进了一个让人憋屈的迷宫。没错，树枝的篱笆挡不住满脑子捞好处的佣兵和农兵，可那些随意摆放的木障就不能视若不见了。毕竟上面插着一厄尔长的矛枪，枪头一致朝外。谁也不想被硬挤上去，把自己的身体扎一个打洞，就算那枪头里一半是粗树枝削尖了再用火烤干的。而那些两厄尔深，两壁近乎垂直的壕坑，这些人也是避而远之。虽然可能不至于摔死摔伤，但摔一脸的污泥粪便也是没人志愿的。还有那些卸了货物的车厢，对外的一边竟然也装了尖刺和矛枪，在营地内侧构成另一道防线。于是，轰轰烈烈的闹-事-群-体，不经意间就分成了三、四个支流。
跑了三十几步路，狂鼠哈利就感到不正常。刚才叫骂中还语气激烈的守卫，在乱兵冲击的第一时刻就瞬间逃进了营地。外边看起来隐隐绰绰的，可进到营地里，没有晚餐后嬉闹打斗的情形也就算了，你冷清清地就点着几堆篝火算是几个意思？
哈利把自己的人集中起来，鼓动他们向营里叫嚷：“把杀了我们的人交出来，把叛徒伽瑞交出来。”
见里面还是没什么回应，哈利的一个手下便喊道：“出来，不出来我们就放火烧营了。”
话音刚落，营地四周骤然腾起几团烈火。哭泣小丑的佣兵不知什么时候在营地外墙做了几个三角的木支架，上面放了铁网、干草和松木，此时被魔法一起点燃了。这些大型火炬的位置设计精确，将整个营地照的毫无死角。六队全副武装的士兵正在内营严正以待，手里都拿着四厄尔长的长矛，顶端是半厄尔闪着寒光的钢铁枪头。队伍的两侧是则牢牢固定在地上的坚固车体，防止来自侧翼的袭击。
“怎么，你们还想动手？”哈利那手下或许因为新来的佣兵团之前毫无敌意而变得越发嚣张。“有胆子把我们都杀了！死这么多人，斯林霍姆子爵都没法给雷瓦布公爵一个交代。”
唯一的回答是从对面射出的一支弩箭，从张开的嘴巴射入，从后脑勺钻出，证明这个嚣张的佣兵的猜测是正确的。现场静了一下，随后便涌起潮水般的骚动。
“杀-人了，杀-人了。”一群刀口舔血的佣兵，一帮陪着领主打了十几天仗的农兵，竟然因为眼前的鲜血和死亡而感到恐惧。由此可知这场贵族之战有多么可笑了。
新来的佣兵团营地里，响起严肃的应答。
“擅入军营者……。”——“杀！”
“无故喧哗者……。”——“杀！”
“挑唆私斗者……。”——“杀！”
三声杀气冲天的怒吼后，身穿皮甲的步卒手持长矛，排列整齐的向前突进。相对于他们的气势如虹，佣兵和农兵混杂的一群乌合之众则胆气半丧，看着人数少于他们的对手一步步向后退却。而后面那些虽然听到前方一惊一乍的，却并没有直面死亡的恐惧。如此一来，刚才只是稍稍阻碍前进的障碍，如今却将他们的退路堵得死死的。
锋利的矛尖终于逼近拥挤的人群。包括哈利在内的佣兵，也注意到其中部分的哭泣小丑步卒实则并非老于沙场的精锐，手里的超长矛行进过程也是一晃一晃的。然而在这样人为变得狭小的环境下，就算是知道也想不出反击的办法。除非有人奋不顾身，扑上去冲乱单薄的长矛阵列。反正哈利和知晓今晚行动目标的人是不打算把自己变成肉串，来解救被他们当作炮灰的其他佣兵和农兵的。
哈利的眼珠一转，身子向后缩了缩。他本来就不是冲锋在前，这么一来就更是隐没于人群。这还不算，他左右踅摸了一下后，随即狠狠地拍在前面一个佣兵背上。那人站立不稳，嘴里咒骂着向前倒去。他的运气还好，张开双臂用力挥舞，总算恢复平衡没有摔在前面明晃晃的矛尖上。不过他前面的两个就没那么幸运了，被他的手臂揽住或者推搡顿时东倒西歪。而两人面前正紧张的哭泣小丑的佣兵只觉得眼前一阵人影晃动，便毫不犹豫地刺了出去。足有身高两倍多的长矛在短暂的懈滞后，前进了足够一臂的长度。在左侧老兵的呵斥下，他用力收回矛杆，恢复左右手高度相差一拳的姿势。虽然并叮嘱双眼下视，第一次战斗的前贵族仆役还是忍不住微抬起头。最上方的视界内，一个穿着布衣的农兵抱着肚子，一脸惊诧和难以相信的表情。交叉捂住的双手间，暗红的液体像喷泉般涌出，怎么也阻止不住。
“我杀-人了？”那长矛手心里闪过一连串不忍、恶心、兴奋的情绪。但在严苛的命令下，他只能继续和同排的战友肩并肩相抵，一步一步地继续向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