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很久没有见过林雨言了,虽然这个很久也才两个月的时间。这两个月来,江宁睡得一直都很安稳,没有再出过什么事情。既没有梦到谁,也没有见到什么奇怪的现象。他只有在周末偶尔出去的时候,看到从关楼上轻轻飘落下来的谢必宁。她似乎爱上了在众人面前表演如何从一栋摩天大楼上跳下来,但是通常的观众只有江宁一个人罢了。
现在已经是十二月底,稀松的雪开始从天上缓缓飘落,慢得就像是一个正在走路的老头。江宁撑着一把伞,走过被雪压实的一排松树。
此时山大的校园里一片寂静。
元旦的假期已经开始,学校里的人比起往常少了一大片。整个世界的绿色都被雪白给压了下去,只剩下那些星星点点的缝隙还透着生命的韧劲。
江宁透过他那条蓝色的围脖,朝外呼着热腾腾的气,双脚踩着一双深色的雪地靴,脚步一深一浅地踏过人行道上的积雪。整个世界大概只有他一个人的脚印,在道路的一侧,向远处消失。
江宁一个人走上跨过山大仙湖的石拱桥。
走到桥顶的时候,江宁停下了脚步,转头看着结了冰的细长湖面。白色的冰渣铺在湖面和岸边,厚厚一层的。整个湖看起来就像是一块盐碱地。往日仙湖里一池的荷花此刻都只剩下了一根根细长的杆子,刺咧咧地从雪堆和冰渣里钻了出来。
江宁扶着结着霜的石头护栏,低头看了一眼桥底。可江宁没想到的是,进入他眼中的不是那些刺咧咧的荷杆,也不是泛着土黄色的冰渣,而是一个抬着头、咧嘴看着他的女生。
她长着一对好看的凤眼,弯着上翘的嘴角就像是一尾游荡的小鱼。可是她很奇怪,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淡黄色长袖和一条一眼看上去就很薄的牛仔裤。她没有撑伞,雪也落不到她身上。雪总是在离她还有些许距离的时候往旁边飘去。
“你在下面干嘛?”
“无聊下来看看咯。不给啊?”
江宁摇了摇头,问道:“你要不要撑伞?还有你穿这么少,不冷吗?”
“死人本来就是冷的,我才不在乎。以前活着只能要温度,现在我想要什么不可以?”女生放肆地伸了一个懒腰,纤细的腰肢从那略短的衣服中露出一点点羊脂般的缝隙。但是因为雪天背景的缘故,江宁什么都没看见。
谢必宁伸出脚,往空中一步步踏过来,就像湖面上有一处透明的台阶通上拱桥一样。江宁看着她站在栏杆上俯视着自己,便往后退了一步。
谢必宁从栏杆上跳了下来,一屁股坐在拱桥的护栏上,一只手托着下巴,微笑地看着江宁说道:“好久不见你啊,最近在忙什么?对了,大学里面有什么好玩的,说给我听听。”
“忙?我最近睡得很好,也不忙,就是这几天的四级考试搞得我头晕。元旦放假,我好不容易可以休息一下,你可别拿什么奇怪的事情来麻烦我。自从上一次的事之后,我觉得我还是得离你们两个远一点才好。”
谢必宁扬了扬眉毛,装出一副吃惊的模样。
“好啊,我没有意见。再见。”说完,她站了起来,转身就要走。
“别别,我开玩笑的。”江宁摆了摆手,伸手抓住了谢必宁的手腕。
“真的?”谢必宁歪头斜眼地看着江宁,后者则是一阵吞吞吐吐地糊弄着。不过谢必宁倒没有继续逗弄他,而是轻快地坐回了护栏上。
“阿宁,你再说说那天跟我表妹去降妖除魔的故事?”
江宁看着谢必宁好奇的眼神,心里不由得哀叹一声。还降妖除魔……这有妖怪会去做什么降妖除魔的事情的吗?而且江宁完全不理解为什么这两个都快要成为主仆的人会以表姐妹的关系来互相称呼。女人,不,雌性都喜欢这样搞吗?
“没什么说的啊,我知道的都说过了,还有什么不清楚的,你自己去问你表妹不行么。”
“她~”谢必宁拖了一个个长长的长音,似乎是对自己那位叫林雨言的表妹非常不满。“她要是舍得跟我说话就好咯。”
“可是我知道的也不多,就跟你听过的很多故事一样。绿光一闪,我就昏过去了。然后第二天起来,什么都不记得。”江宁耸了耸肩。他确实不太记得昏迷之后的事,只记得自己似乎是在朦胧之间看到了什么发光的东西,但那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不记得了。
“好了好了,不记得就算了。”谢必宁撇撇嘴,朝着江宁伸出了手,然后指了指自己的耳朵。
“你就不能自己带耳机出门吗?”江宁瞪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捆缠绕的线条递了过去。谢必宁没有搭理他,而是自顾自地把耳机给塞进了耳朵里。
江宁知道她现在有听觉、触觉、视觉,但是味觉和嗅觉是没有的。所以谢必宁从来不出去吃东西,江宁也很少在餐馆附近见到她。
雪里传来沙沙的脚步声,江宁循声转头,看到一个胖乎乎的男生正低着头从宿舍楼那边走了过来。江宁看着他的身影,感到有些奇怪。他好像是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但是那动作太轻微,又感觉不太像。
江宁看着他渐渐靠近。那胖男生比江宁还要矮上一小截,大概也就一米七出头。他大概是长着一对粗粗的眉毛,至于其他的五官,都被他藏在了口罩后面。大概是感受到了江宁目光的缘故,胖男生在上桥的时候,抬起头看了他们一眼。
他的眼神很空,大概是碰上了什么伤心事。至于他是哪个系的,江宁并不知道。他的交际仅仅局限在他们这个专业里。
他和江宁两人一瞬间就错开了身子,他继续往学校大门的方向走去。
“那个人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江宁摇了摇头,说道:“不知道。大概是因为什么事情伤心了吧。这世上有那么多人伤心难过,我们哪里管得来。”
“我不是说这个。”谢必宁眼中闪过一种诡异的光,那是一种深深的警惕和不信任。“你难道没有注意到么?”
江宁疑惑地摇了摇头。
“他看得见我……”
江宁眨了眨眼,突然有些想笑。他抿着嘴说道:“原来就这个?我也看得到你啊,你这不是有身体了嘛,别人看不到你才不正常吧?”
谢必宁摇了摇头,道:“这个不一样,我感觉他好像知道我是什么。”
“是什么?谁敢说你不是人?曾经是也是嘛。再说了,他知道你是鬼又能把你怎么样?”江宁笑着拍了拍谢必宁的肩膀,却被她翻了个白眼后把手拍了下去。
“那你回去问问你的表妹,她总不会连这种简单的问题都不跟你说吧?”
“谁知道呢,反正我觉得她是个挺可怕的家伙,少接触比较好。对了,怎么没见你去找过她?难道你不想知道昏迷后发生了什么?”
江宁听了谢必宁的话,愣了愣。
是啊,为什么自己没有去找她呢……害怕?还是说自己根本就没想过要把忘记的事情记起来?江宁不知道是哪一个。但无论哪个因由,对于江宁自己而言,都是有些难以接受的。反正自己是不想再和那个非人类生物再有什么交集了,不然指不定哪一天自己又要被她卖了拿去数钱。
“其实你不说呢,我也猜得出来。她那个人确实很无情,不过有时候我觉得她也挺可怜的。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哪里,都是孤零零的,一个朋友也没有。就好像我虽然和她住在一起,但那也只是互相需要罢了。”谢必宁跳下了桥,少有的严肃被她挂在了脸上。
“你又知道?”
“我偷偷跟踪过她一段时间,不过没什么用。她的生活轨迹就那样,上学听听课,放学去江边写写生,周末要么泡书店,要么去抓人。我自己看着都觉得腻。而且她每次去抓那些悬赏逃犯用的法术从来没有重样的,我怀疑我那亲爱的表妹实际上是个变态啊。”谢必宁把手插在口袋里,和江宁一起下了桥,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书店?”江宁对于林雨言去的书店有一点好奇,不知道她会去什么样的书店。
“对,向阳路一一三号。”
“啊?”
江宁脑海中突然冒出了那个穿着粉红色围兜的谢顶大胡子。天呐!为什么那个老板给人的印象会这么深刻,难道他故意这样穿,好招揽顾客?大概是吧……只是,林雨言去泡人类开的书店干嘛。江宁去过那家店,也就是一些学生买的时尚杂志比较多,其余的书大都又旧又烂,不知道林雨言去那里是看什么。
“怎么,你去过?”谢必宁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定定站在自己身后的江宁。
“嗯。那家书店不是在向阳路二巷么,我跟舍友去过一次。老板热情得有些过火,其他的好像都还好。”
“我没进去过,不知道里面到底什么样。”谢必宁把手插在口袋里,眼睛带着一种别样的笑意看着江宁。
江宁知道她说的绝对不是那家书店,而是男生宿舍楼。因为两个人此刻已经站在了一栋“凹”字形的红色瓷砖贴筑的十二层楼前,楼门口的门禁正在嘀嘀作响。
“我不能带你上去。”江宁一脸严肃地摇了摇头,拒绝了谢必宁请求的眼神。
“哦。”谢必宁给了他一个白眼,嘴里嘀咕了一声“小气”。
“总不能让摄像头拍到吧?到时候我被处分了,你难道不会愧疚吗?”
“不啊,我会好好安慰你,然后再把你吃进肚子里。”谢必宁掰着手指头,一边说还一边舔了舔自己的嘴角。
江宁看了她这副样子,立马把头扭到一边。
妩媚,太妩媚了……女鬼真的比女人可怕……江宁感觉自己的脸好像有点烫,但那应该是因为冬天太冷了的缘故。
“行了,我要真想进去,一百万个摄像头我都躲得掉。成了鬼,我才知道人类的科技是多么没有用的破烂。唉,年轻的人类,你们任重而道远哟。”谢必宁发出了一声轻笑,转身一蹦一跳地消失在了雪地中。
江宁抱着双臂,有些无奈地看着谢必宁离去,直到她快乐的哼鸣消失在了寂静的雪中,他才转身穿过宿舍楼前的那片种着松树的空地,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