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军,帝君敬你呢。”
军师顶着一头冷汗第三次用手指戳着自家心不在焉的将军,那满满的无力感着实让他悲愤欲死。早知道那个消息对将军的影响这么大,他就是拼着挨军棍也会瞒下不报,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只盼“妖帝”正值新婚甜蜜千万别与自家犯相思的将军计较。
“啊,是我失礼。我愿自罚三杯。”
顾荣端起酒杯,一连灌下三杯,又自己斟满:“这杯我敬帝君,祝两国永世修好,共同繁荣。”随即,微微仰头,一饮而尽,接着他再斟一杯,“这杯,祝帝君新婚之禧,百年好合。”
顷刻间,五杯烈酒一滴不剩,皆已入腹,再观顾荣面不改色,神态自若。
寒殊也不推拒,唇角含笑,亦是杯杯见底,真心夸赞:“顾将军好酒量,爽快!”从合谈到现在,顾荣一直在协调两国的利益,胆识才智不可谓不让人惊讶。
他是帝君不用事事亲力亲为,累了可以休息,饿了可以用膳,困了可以小憩。但顾荣不行,听心腹说他一早到现在不要说吃饭,甚至滴水也未进。所以,他故意让人备最烈的酒,一是想挫挫北月的面子,二是私心作祟,想与他一较高下,说白了就是让他难堪。
谁料,他竟半点不露怯,反而像是知道他心中所想还故意多喝了两杯。
不错,勇气可嘉!如此铮铮铁骨,才配得上那样古灵精怪、又心地善良的可人儿,才不枉他拱手相让。
叶子,他值得你的付出和等待,你们也一定会幸福的,我和容若在这边会一直为你们祈福,永远。
顾荣记不清自己灌下了多少杯,只觉腹中如燃起了涛天烈焰,一波波翻滚着,焚烧他的每一寸血肉,那种漫无止境的痛楚让他湿了衣衫,虽然他仍维持着面上的神情自若,对答如流,但其实他的脑中早已浑浊如浆,渐渐有些神志不清了。
他把宽袍掩盖下的右手不动声色地按在桌角,以防止身体突然不支倒下,同时努力挺直脊背,以期蒙蔽别人。而他的左手则不自觉地攥紧酒杯,怔怔望着杯中的残影出神……
芊卉居外的桃花林中,花瓣纷纷扬扬,粉红漫天,突然一个婉约靓丽的娇俏女子从空中盘旋而下,仙姿绰绰。
叶子,我很想你。
前天,他在这里遇到清澜,当他听到叶子月余前已经离开南兆,并只身去找他时,他的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整个人都呆住了。
他们没能见到,是她中途反悔,又不想见他了,还是……他不敢想,甚至宁愿是前者。
他立刻派人去查,方得知叶子被困北月皇宫。慕容昭对她的痴心,他懂。但只要她没事,他们就还有机会,不是吗?
所以他一面加紧和南兆的合谈,一面定下一个月后与东西盟军的最后一战。
他要速战速决,他已经等不及要见她。
他想见她,从分开的那一秒就没有停止过。
他要见她,她是他的!
“她什么时候能醒?”
“最迟明早。”
慕容昭屏退张太医后独自一个人守在叶子的床边,他痴痴凝视她无知的睡颜,却心如刀绞。
此刻的她面色苍白,如同透明一般让人心惊,微蹙的眉宇,痛苦地纠结成团让人心疼。他握着她冰冷得过分的左手,眼中被缠绕于腕上的厚厚绷带所刺痛。
下面有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太医说如果她再多用力一点或是刀再锋利一点,这手也就废了。
是怎样的绝望,才会让一个人如此狠心地伤害自己?
慕容昭眼神黯了黯,俯身在那团白色之上印下自己的吻,诉说心中无法宣泄的爱恋。
突然,“砰!”的一声闷响,让慕容昭反应不及,错愕地瞪大了眼睛——
“唔……你怎么了?叶子……”
慕容昭捂着血流不止的额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面前不停拿东西砸他的人,甚至连躲闪都忘记了。
守在屋外的侍卫听到动静,第一时间冲进来登时倒抽一口凉气,他们蜂拥而入一面请罪,一面替皇上挡开飞过来的花瓶。再看手中还抓着鞋子欲扑过来扁人的叶子,业已被涌入的大群宫女给牢牢按在床上。
闻讯赶来的张太医在见到慕容昭不停流血的额头,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皇、皇上,请坐下让臣给您包扎,止、止血。”
慕容昭不耐烦地拔了开他,高声喝道:“都放开她!”然后又指着张太医,“你去给她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可是……”张太医很为难,他偷偷瞄了眼皇上额头的伤口,如果按皇上的吩咐先医床上的女子,万一皇上因失血过多有个什么闪失,他可能会有生命危险啊!但如果他违逆皇上的意愿,那么他有可能现在就人头不保!呜……好纠结啊!
“快去!”
一声暴喝,惊得张太医几乎魂飞魄散,腿似长在了别人的身上,也不知怎么就瞬间移到了床边,可是还没等他摸到病人的左腕,头上就挨了一个爆栗。
“啊!”张太医无比委屈地用眼神表达——皇上,臣尽力了,现在该怎么办?
慕容昭沉着脸推开挡在身前的侍卫,过去抱住拼命反抗的叶子,低喝:“治不好她,你这太医也不用干了。”
张太医脆弱的心灵狠狠一颤,垂头认命地摸上叶子的脉门。
良久,慕容昭终于得到了结果,但却不是他想要的。
失心疯,一个即常见又不易治好的顽症。当一个人受了超出他心理承受的巨大刺激后,为了躲避现实,便潜意识将自己封闭与外界隔绝,是一种自我保护的表现。
说白了,就是疯子。
“看她又在发疯了。”
“嘘!小声点,让皇上听到你就惨了,忘了前天的事了?”
第一个说话的丫头,登时一个激灵,吓得脸都白了。
事情是这样的,前天,一向不喜欢逛御花园的宋柔,也不知怎的就心血来潮想到那儿走走。
闻着浓郁的花香,和满园的春/色,宋柔心情大好。正在她兴致昂然之际,但觉背后一阵疾风逼近,紧接着在心腹的尖叫声中被人扑倒在地,结结实实的和大地来了个亲密接吻,而后更在所有人都不及反应的时候,又被那人一顿胖揍。
当宋柔终于被心腹救起时,那乱如鸡窝的发型,脏比丐帮的衣服,真是要多凄惨有多凄惨,要多狼狈有多狼狈,恐怕就是她亲爹见了都未必能认得出她。
宋柔是谁,北月皇帝的贵妃,皇长子的亲娘,她能忍下这口气?!别说被人当沙包打了,就是敢骂的人恐怕也还没投胎呢!
于是宋柔叫来侍卫,也听不进任何劝阻,将肇事者叶疯子华丽丽地绑在一棵桃树下,对着她的脸就左右开弓。可就在她打得热火朝天、洋洋得意之际,不幸的是这一幕被刚好路过的慕容昭看了个正着。
后面就没啥悬念了,还是那棵桃树下,只是这次绑在上面的人换成了宋柔,同样华丽丽地被人左右开弓。从清晨到日暮,当宋柔被人丢到冷宫地上时,已悲催地变成了猪头脸,并且从此——骨肉分离,永失自由。
不知是否因为叶子疯了的缘故,慕容昭反倒不再禁止白惜君见她。
“你多去陪她说说话,劝劝她,也许她会听进去呢。”
白惜君没有出声,但脸上的冷笑是明显的嘲讽。
晚了,皇上。
在叶子那日知道顾荣在回程途中遇袭身亡,在她自残后醒来的那一刻,那个看似永远坚强乐观的叶子,已经不存在了。
她终于可以抛却所有的阻碍和束缚,去找寻她最初也是最后的眷恋,并且永远不会再回来了。
数九寒天的季节,一切都在冰雪的笼罩之下,冷漠,刺骨。
然而,近日北月的皇宫却异常的繁忙热闹,侍女太监们穿梭往返于各条青石路上,就连羊肠小径、僻静角落也不放过。大红的织锦绣花地毯将路面铺陈一新,树梢、屋檐、墙头挂着错落有致的各色彩带与大红灯笼,皇宫大殿每处摆设都擦拭一新,就连躲藏在犄角旮旯的细小沙粒都难逃侍女的法眼。
当然,这些还都只是皮毛。叶子所居的院子才是真正的焕然一新,赫然已成为皇中最富丽堂皇、最夺目璀璨的殿宇庭院。
要问为什么如此大张旗鼓地折腾,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他们的皇帝又要娶妃了!而且很有可能将来还会立她为后!
只不过,传闻那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幸运女子,是个相貌平平的疯子。
尽管整个北月都因为此事而异常兴奋,乃至各种八卦铺天盖地,但故事的主角之一叶子,却仍旧我行我素不为所动,管它山崩地裂风云变色,她兀自缩在壳中快乐逍遥。
是夜,叶子于暖意如春的卧房中睡得格外香甜,眼前再没有像僵尸一样可怕丑陋的怪物,唯有白衣胜雪,一派清俊洒脱的谦谦君子。
那男子看向自己的目光,一如往昔的专注深情,嘴角永远挂着和煦暖人的浅笑,就连说话的声音也还是那么的悦耳动听,如流淌山间的清泉,缠绵不绝——
“叶子,想我了吗?”
又如风过幽谷,磁性低沉——
“叶子,我来接你了。”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