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斗戈眼睑低垂,盘膝跌坐在床上。
浓稠的天地元气在他体外形成一个又一个白色的漩涡。
从“藏经殿”回来后,他并未因疲惫而倒头大睡,而是认真的修炼起来。经历了前世今生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人生如果有一次妥协,自然就会有第二次。
修行本是逆天而行,最疲惫、最困难的时刻,他更不会松懈下来!
突然,他的眉梢动了动,睁开眼。周围肉眼可见的天地元气微一震荡,然后溃散开来。
他的脸上露出沉思之色。
“大石碑”功法越来越娴熟,只是产生的大量灵力仍被经脉壁层如饕餮般吸噬而去,没有半点剩余。经脉壁吸收了如此之多的灵力后,仍是狭窄依旧,毫无起色的样子。
北斗戈轻吸一声,收拾心情,走出卧室。
一袭轻裘雪妃坐在院内小亭里,细腻、柔软的毛穗镶边,衬着他修长的雪颈,愈显高贵大方。
听到开门的声音,雪妃抬眼往这边望过来。
北斗戈走进小亭里与她见礼后坐下。
“你身子骨弱,不用争朝夕,今后日子还长着,你父皇既然颁下旨意,‘藏经殿’的大门就不会为你关闭。‘长信宫’离那不远,一去一回也花不了多长的时间。”
雪妃显然坐等了许多,见宝贝儿子出现,就轻声道出这一番话来。
北斗戈低垂着头,没有出声。
同往常一样,他不知道怎样面对这个实际年龄比自己年轻的女人。
所以,他只能静静地听。
这一副模样落在雪妃眼里,又觉得儿子终于变得乖巧起来,于是,脸上浮现出欣慰的笑容。北斗戈斜地里瞥了一眼,觉得她的笑很好看,高贵之中透着几分的淡雅,远非地球上那位志玲姐的做作可比。
“今天还要去?”雪妃的声音缓了下来。
“‘藏经殿’很大,分‘天字阁’、‘地字阁’、‘玄字阁’、‘黄字阁’四室,若要将里面的藏书全读上一遍,也要多年的时间,怕是这座皇宫内也没有人有耐心完成这事。孩儿只是在修行中有些疑问,需要在那里寻找答案。”北斗戈想了想说。
“其实,也不用这么急的,你教小环准备干粮和水,是准备在那里面过夜了?娘虽然没去过那座大殿,想必也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这样让人好担心。”
雪妃秀眉蹙了起来。
“娘,孩儿自有分寸。”北斗戈不想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
雪妃沉吟了片刻,似乎觉得执拗不这孩子,于是调转了话题:“进入地宫闭关的事情,我与你父皇说了,他答应下来了。”
“哦。”北斗戈心中一喜,抬起头来,笑道,“谢谢娘。”
“不用谢我。进入地宫修炼的名额并不多,只有族中众长老和杰出的宗室子弟才有资格进入,你要好好把握。”雪妃犹豫了一下,又说,“世间事,皆有定数,若然不可取,就不必勉强,平平淡淡也是一种幸福。”
北斗戈沉默下来。
他自然明白雪妃的意思。既使抽离丹田内异变的真气,“元阴锁脉”这个诅咒仍未消除。四叔公曾说过,“经脉窄如蚁道,灵力出入若丝线,百年不足以破境。”
若真如此,进入地宫修炼也未必有进展。
不过,北斗戈是打算寻找一上佳的修行所在,潜心修炼,打破“元阴锁脉”的诅咒。进入地宫修炼的名额稀缺,其中定然有奥妙之处,这令他心中颇是期待,更不会轻易放弃。
“我要在‘藏经殿’呆一阵子,才会去地宫。若真事不可为,我会将这一名额让给族中更需要的人。”
“元阴锁脉”,令他变成一个近乎修炼的废物。所以,进入地宫修炼一事,北斗戈知道雪妃很为难,但她最终还是向皇帝提出来了,且得到了一个名额,这令她的心中更为不安。
“这样……很好……”
雪妃心神有些怔忡,目光落在亭外花间的飞舞着的一只蝴蝶模样的飞虫上。
飞虫的头和身子极小,宽大的翅膀却异常美丽,犹如孔雀开屏般展开翅膀,上面有黄紫相间的图案。
它绕着一丛淡银色的小花扇动着翅膀,始终不愿离开。
皮休将北斗戈送至上次的地方。
他递给北斗戈一个皮质的沉甸甸的小袋,里面装的是小环精心准备的水和干粮。
当北斗戈将小袋藏在怀中,就欲走进广场时,一个极不和谐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废物也能来到这里,也能进入‘藏经殿’?”
言语尖酸、刻薄。
北斗戈缓缓回过头来,看着从后面走来的几人。
四个锦衣华服的年轻人。
年长的二十一二岁,最小的不过十四五岁。
声音是出自一个二十一二岁的锦袍青年之口。
北斗戈与那人的目光相接的一瞬,就已感受到此人心中强烈的恨意。
他皱了皱眉,轻声问:“你是谁?”
那人闻言微微一怔,然后笑了起来,指着自己的鼻子,神经质似地笑道:“你忘了我?你怎么能忘记我呢?这几年,你不是一直象只老鼠般躲着我么?哦,前阵子听说你差点被淹死了,小命没丢,脑子里却是进了水,连我是谁也记不得了……”
笑声越来越癫狂。
于是,其余三人也跟着笑了起来。
北斗戈微眯着眼。
四个猖狂的年轻人的影子在他眼缝里不停地摇摆晃动着,这让他不由想起地球上的古惑仔。
一群不入流的小瘪三。
然后,他又记起自己“青龙会”魁首的身份来。
“****!”
他嘴角微弯起一个弧,轻轻地吐出两个字。
两个字出口的那一瞬,一种久违的感觉自心底生出,瞬息传遍全身。
爽!
重生以来,他被这具废物般的身体折腾得毫无生气,一直处于逆境中,烦闷和抑郁的情绪充斥着内心。
这一刻,所有低落的情绪被“****”二字一扫而光。
他的胸膛微挺。
接下来,又下意识地摆出一个经典动作。
左臂伸出。
拇指坚起,缓缓倒转向下。
笑声稀落下来,最后凝结在脸上。
这一世界的人或许听不懂“****”二字的含义,但看到坚指倒转的那一动作,也知道这绝不是什么善意的问候。
“仗着是嫡系,就可目中无人么?现如今,你不过是一个废物,一个没用的废物……抢了三哥心爱的流末,嘿嘿,终于得到报应了……”四人中,那年龄最小的锦衣少年鼓着腮邦子,怒叱着北斗戈的恶行。
“流末?”北斗戈愣了愣,抬起头来。
“你不配提她的名字!”那年纪最大的锦袍青年发出愤怒的咆哮,“你这个恶魔,是你亲手毁了她。当年,她十六岁,正是大好年华,你比她小整整三岁,仅在花灯节上见过一面,却恃宠行凶,强抢民女……哈哈,老天爷真是不公平。不过,善恶皆有报,你这****最后还是栽在那小宫女的手中。”
北斗戈内心中一阵悸动。
从这简短的几句话中,他已隐约听出一个凄婉的故事,就如同地球上的狗血宫庭剧集般,这个大燕宫庭内外也充满了权色之争,充满了欺凌与压榨。
“这又与我有何相干?”
北斗戈低语道,这才深刻了解到这副身体的原主人所作所为实在不讨人喜,甚至有些混蛋。
他自然不会傻得去为那个混蛋承担些什么。
“如果你们是来让我回忆一下光辉的历史,那我告诉你,你们的目的达到了。”北斗戈沉默片刻后,缓缓抬起头,说道,“不过,我的时间真的很宝贵,没法继续陪你们闲聊!”
说完,就欲转身前往“藏经殿”。
“站住!”锦袍青年脸色变得很难看,忍不住向前迈出一步。
“你想怎样?”北斗戈冷冷地望着他。“
锦袍青年英俊的脸孔因为愤怒而变得有些扭曲,袖中的双拳紧攥,因为过度用力使得指节有些发白。
“你是天之骄子,自然有家族中的长辈护着你,但你现在只是一滩烂泥,人人都可践踏。这几年,你也心知肚明,所以深藏‘长信宫’,龟缩不出。今日既然遇见你,我北斗睿少不了要在你身上留下点记号了。”
“哦?”北斗戈眉梢微微挑起,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柔声说道,“仇恨这东西,是一种毒,有时会蒙蔽你的双眼。在你动手前,不妨仔细地想想,我能够大摇大摆地走出‘长信宫’,自然有其中的道理。”
“你吓唬我?”北斗睿又逼进一步,咬牙切齿地喝道。
“你再上前一步,我就放狗!”北斗戈笑了笑,慢悠悠地说。
北斗睿脸色微微一变,左右张望一下,目光最后落在右首屋檐下一个绿绿的家伙身上。
四名锦服年轻人出现后,这家伙便悄然退至一角,大脑袋半数缩入宽敞的衣领中,倒没引起这几位愤怒中的年轻人的注意。
“皮副统领!”四名锦衣年轻人中有人惊呼起来。
皮休的大脑袋自绿油油的宽袍中缓缓伸出,腼腆地朝着众人笑了笑,然后团团一揖:“奴才皮休拜见过各位世子。”
“咻!”
他的身形略一模糊,又出现在北斗戈身边,涎着脸笑道,“皮休是主子的一条狗!”
“这,这……”北斗睿心神大震,吃吃地说道,“皮副统领,你不是在开阳卫中任职么?怎么……怎么……”
“这是皇上的意思。”皮休躬着腰,难掩心中苦涩地笑了笑。
“皇上……”四名锦衣年轻人互视一眼,皆看出对方眼中的震惊。
北斗睿脸上血色褪尽,足下一个踉跄,语无伦次地道:“为什么?为什么……怎么能……”
皮休眼中泛起一抹微不可查的讥诮之色,轻声道:“当年那事,奴才也曾有耳闻,过去了就算了,一个小丫头而己。我家主子用过后,您不是又来接回去了吗?也没少了半两肉?”
“你……你……”北斗睿气得一哆嗦,喝道,“狗奴才!”
皮休脸上没有丝毫惧意,反而笑眯眯地凑上两步,低声说道:“世子骂得是,奴才就是我家主子身边的一条狗。有一件事儿,奴才得提醒世子,前阵子宫里的几位殿下弄得我家主子差点淹死,如今都还在押天牢里哩,各位世子难道没有耳闻?”
四名锦衣年轻人脸色再变。
其中一人挽扶着身形摇摇欲坠的北斗睿,在他耳边轻声劝道:“算了,三哥,回府吧?”
年纪最小那少年异道:“不去‘藏经殿’了?”
“还去干什么?走……”又有人叱道。
“不……我不会放过他,不会放过他……”北斗睿眼里露出疯狂之色,挣扎起来,却被其余三人制住,沿来路拖回。
北斗戈望了一眼四人远去的身影,回过头来笑道:“你这狗奴才,嘴皮子真毒啊!”
“奴才是主子养的一条狗,当然要帮着主子咬人了。不过是一群软骨头,谈什么重情重义,当年主子如日中天时,抢了他们的女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这时才嚷着报仇。血性这东西,有时也不值什么钱,幸亏他们没出手,不然……一群灵师境而已,还有一个灵士后期……”皮休微躬下腰,卑微地笑着,眼里隐然有几分不屑。
“原来你是什么开阳卫副统领?”北斗戈轻描淡写地问。
“奴才本来在开阳卫混饭吃,不过哪有追随主子鞍前马后的风光?”皮休嘴角抽动了一下,嘻皮笑脸地道。
北斗戈看出他的言不由衷,却并没有点破,只是抬起头,望向广场对面那座高大的殿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