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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向毛主席保证(13)

调查组好像都不大留意白(圣韬都是我主动给他们讲。世上我最恨的除了刘少奇,就是白了。刘少奇的资产阶级司令部巳经被毛主席炮打了。打得好,打得准。反正我最恨的,就剩下白了。毛主席说,大雨落幽雁(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渔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是啊,我曾把希望寄托在白的身上,让他带葛任走,可他却比娘儿们还娘儿们,拖拖拉拉的。当然,我承认我也是个软蛋。我那会儿要是给范(继槐)发封电报,不承认那人就是葛任,范继槐就不会来了,葛任也就不会死无葬身之地了。但我还是冤啊。我是听从窦(思忠)的教导,原地待命的。我又没长火眼金睛,怎么能看出白会投降呢。白圣韬呀白圣韬,我日你祖宗十八代,你可把老子害苦了。

看到了吧,对白圣韬,阿庆的痛恨可以说无法再真诚了。顺便说一下,白凌小姐也看到过这段文字,不过她并不生气。她的理由很简单,阿庆要“日”的是白圣韬的“祖宗十八代”,而她是白圣韬的后代,所以不管阿庆“日”还是不“日”,都与她没有关系。

马缰绳

俺好说歹说,嘴皮都磨薄了,白圣韬才同意带葛任一起走。那时候,天已经亮了,葛任工作了一夜,又去睡觉了。白圣韬说,让他睡吧,天黑再走。嘻,反正他是能往后推就尽量往后推。过了晌午,我去看葛任,他巳经起来了。我把转移的事又给他说了说。葛任听完以后,说他想到凤凰谷散散步。俺想,他一准是想利用这个机会,和这里的山川告别。俺连忙对一个心腹说,你陪〇号去散步。这个心腹对俺很忠心,比狗还忠心。你说公鸡会下蛋,他就说亲眼见。你说沙锅能捣蒜,他就说搞不烂。俺又对白圣韬说,你也别闲着,赶紧把葛任的东西收拾一下,天一黑就走。

俺这样讲行吗?

安排停当,俺骑着马去了凤凰谷。春天眼看就要来了,杜鹃花开得到处都是,山谷里最多。葛任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烟。见俺来了,葛任的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了,还吟诵了毛主席诗词《水调歌头重上井冈山》。真的,哄你是狗。过了一会儿,白圣韬也来了。他假惺惺地对葛任说,你就别抽烟了,抽烟对身体不好。葛任光和俺说话,就是不理那姓白的。他说他有一个要求,啥都可以缺,就是不能缺烟缺酒。俺拍着胸脯向他表示,请放心,向毛主席保证,烟酒绝对有保障。

天快黑的时候,俺把葛任劝回了枋口小学。桌上,酒呀菜呀巳经摆好了,那都是俺事先安排的。你说得对,当然少不了豆腐。葛任只喝酒,不吃菜,也不吃饭。俺劝他吃饭,他说,酒是粮食做成的,是粮食精,喝酒就是吃饭。他还请俺和他一起喝两盅,拉拉家常。很多年前,他去日本的时候,俺和他在上海喝过一回,当时喝的是女儿红。那会儿俺还不会喝,这会儿会喝了,却不能陪他多喝,因为他还要赶路啊。在天井里,俺把俺的坐骑交给了葛任,那是俺派人到附近西官庄邮局里抢来的,听话得很。然后,俺低声对白圣韬说,延安见!白圣韬说啥?你想他还能说啥,他也只能说延安见。

俺催着他们快点走。俺的心腹,已经把葛任的行李挑到了肩上。我把马缰绳塞给葛任。葛任拿着马缰绳瞧了瞧,说他不愿骑马,骑不动了。他把缰绳又还给了白圣韬。葛任那样做,其实是发扬共产主义风格,吃苦在前,享受在后,马给别人骑,自己步行的。可话从白圣韬嘴里说出来,鸡巴毛就全变味了。白圣韬对俺说,〇号确实骑不动了,能不能给〇号弄顶轿子。娘那个X,你怎么不早说,你是个医生,早就该想到这个问题,这会儿屎都到屁眼了,你才想起来挖茅坑,还来得及吗?俺的鼻子都要气歪了。白圣韬又说,天有不测风云,要是下起雨来,让〇号受了风寒,他可无法向田汗同志交差。有啥办法呢?俺只好又把葛任送回了院子。

那天晚上,俺一夜没合眼。干啥?催着人做轿子啊。俺派人找了两个木匠,连夜赶制轿子。没有现成的木头,只能去扒房;可扒房又容易打草惊蛇。俺都快急死了。后来,俺突然想起茶馆的后院有几株树,俺就立即派人去锯树。那个心腹问俺,那里有桐树,有槐树,还有菩提树,到底锯哪一棵。俺心里急,就说,日你妈,你想锯哪一棵就锯哪一棵吧。他说,要锯就锯菩提树。俺问为啥,他说因为它是神树,可以图个吉利,让神灵保佑〇号一路平安。啥,这叫唯心主义?唯心不唯心,跟俺屁关系没有,因为这话不是俺说的。好,俺接着说。天快亮的时候,轿子终于做好了。因为担心走漏风声,俺吩咐心腹将两个木匠悄悄砍杀了,扔进了后院的深井。俺的两个手下抬着轿子往枋口小学走。快走到小学门口的时候,突然看见那里三步一岗,五步一哨。惊天地,泣鬼神,俺的脑袋一下子大了一圈。俺立马想到,晚了,范继槐已经来了,葛任已经走不掉了。

俺急中生智,连忙让部下往回走。在路上,俺把那两个人全都干掉了,丢到河里喂鱼了。向毛主席保证,那会儿,俺一点也不手软。把狗杂种扔进白云河以后,俺再次来到了枋口小学。那时候,跟现在一样,天已经大亮了。在学校门口,俺看见白圣韬正在范继槐面前点头哈腰。那会儿俺已经杀红了眼,正要顺势击毙白圣韬,可是葛任走出来制止了俺。俺理解他的意思:他已经做好了牺牲的准备。他宁可牺牲他个人的生命,也不愿俺暴露身份,使地下组织遭到破坏。

同志们,俺要讲的就这些。剩下的事,俺不想讲了,也没啥好讲了。为了革命事业,葛任在大荒山光荣牺牲了。许多年来,一想起这事,俺就心如刀绞(注:余风高同志在此特意注明“阿庆哭,如丧考妣”)。不过,有些事情俺不能不说。这就是,在葛任牺牲之前,俺并没有暴露自己的身份。俺记得很清楚,范继槐来了以后,曾找俺和杨凤良去汇报工作。要知道,在狡猾的敌人面前耍花腔,稍有不慎就可能给组织带来灾难。当时俺临危不惧,面不改色心不跳,几句话下来,就把范继槐哄得心服口服。俺对他说,将军,杨凤良在这里一手遮天,胡作非为,十恶不赦,打死了俺的报务员,打死了俺的亲信,还打死了他自己的部下邱爱华,俺忍无可忍,只好替党国除掉了这个害人虫。瞎,除了相信俺的话,范继槐还真是没有别的办法。同志们别笑,俺说的都是真的。俺最后要说的是,一个人的能力有大小,虽说俺没能救出葛任,可俺尽力了,已经死而无憾了……

阿庆之死

这便是我看到的阿庆自述的全文。据余风高同志说,1970年5月4号的早晨,当茶场的队长来叫他们去吃饭的时候,阿庆还想跟着他们到茶场的小食堂,“再混上一顿饭,可是没有人再搭理他”。余同志还说,当中隔了两天,他奉旨再次来到莘庄劳改茶场,向队长交代了两项任务:一是严密掌握阿庆的动向;二是动员一些表现比较好的劳改犯,写揭发材料。可是,材料还没有收齐,阿庆就死了。又据阿庆当时的劳改同事,现在的退休教授张永胜先生讲,在阿庆跳井自杀前,阿庆仍不停地念叨“自己对不起葛任,也对不起田汗的殷切期望”

有一天,我去看他,他没头没脑的,突然给我讲起了葛任、田汗,我吃惊不小。听他的口气,他好像与他们并肩战斗过。这时候,我才知道这家伙历史很复杂。当时他巳经病得很厉害了,肚子胀得很大,可我们都咬定他是装的。人们都写揭发材料,说阿庆不光偷吃别人的东西,还偷吃劳改队的猪食。其实,偷吃猪食的是队里的饲养员。那个饲养员如今已经是博士生导师了,有头有脸的,我就不说他的名字了。

死前,他(阿庆)的肚子更大了,跟怀了双胞胎似的。听人说,那叫肝腹水。按说那病是很痛苦的,可他不。他好像很快乐。用中央台白岩松的话来说,就是“痛并且快乐着”。他死前一天,我在厕所里遇到他。他还对我说,自己对不起葛任,也对不起田汗的殷切期望。他还提起了一个叫范继槐的人。说他什么,我现在都忘了。我现在还能记起这名字,是因为我后来经常在报纸上看到它。第二天,他就死了,跳井死的。把他捞上来时,他的肚子更大了。天热,还没有顾上埋,他的肚子就爆了,就跟洋车内胎爆了一样,咚的一声响。不说了,再说这饭就吃不下去了。当时在莘庄的劳改队,我的毛笔字算是好的,标语什么的都归我写。他死后,树上贴满了标语,主要意思是说肇庆耀畏罪自杀,死有余辜。什么?你说他的原名叫赵耀庆?不是“肇庆”的“肇’’?他妈的,那可就太滑稽了。他失去了自己的姓氏,自己的名字,又因为爆炸,连具囫囵尸首也没有留下。

死去前一天,关于范继槐,阿庆都给张永胜说了些什么,我自然无法知道。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阿庆一直到死,都没能理解范继槐的真正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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