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鲍山出面，钟岚里放人大致是肯定无疑的，夏雨这般估量。
但是，钟岚里会不会留下潘漪的“档案”，这就很难说了，而且，潘漪在那儿蹲了半天，钟岚里的人不是废物，即使不刑讯，会不会让她说出些什么？这，只有天晓得。长期地下斗争所形成的素养和习惯，使得夏雨不得不格外警觉。
不错，事先自己跟鲍山说好的，让他把人带到“美美”来，但过细一想，夏雨感到在店里跟潘漪见面像是不妥，‘这不仅因为“美美”座落在繁华地段，易招风险。还因为他不想让潘漪对“美美”产生一种“机关”的联想。但是，如果他不亲自见上潘漪一面，便不能直接掌握第一手情报，这对估量和部署今后的斗争，势必带来影响。考虑再三，夏雨向店里唯一的青年店员关照了一番，便离了店。说是牙病，自然是“托词”了，实际上，他逛了一趟新街口地摊市场，在一位“关系”处稍稍改变了一下装束，四点一刻准时来到世界剧场门口。
少顷，潘漪神色沉郁地匆匆走来，满眼是熙熙攘攘的人，她只好踮起脚尖四处张望，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只见三米外的广告牌下站着一个男子，头戴褐色罗宋帽，身穿凡立丁细呢大衣，一手捏着《中央日报》，一手正轻柔地抚弄着潇洒的短髭，啊，一位标准的小开！正是他！
“先生，要票吗？”潘漪低声问道。
夏雨瞥了一眼她的四周，未见异常情况，遂问：“是不是《风雪夜归人》？”
“正是。”潘漪答道。
“啊，我正愁看不上哩！”夏雨喜形于色，说着，引着潘漪拐入华侨路，转向五台山。
“您是？”潘漪见夏雨沉默不青，她停步疑惑她斜乜着。
“噢，诸葛文谦让我来的。”夏雨微笑道。
“文谦？”潘漪惊喜得差点叫起来，“他在哪儿？啊，文谦……”
“他在做买卖。”夏雨说，“这年头，干这一行可是最实惠的了。兵荒马乱的，谁不想攥一笔钱以防不测。”
“是这样？”潘漪将信将疑，“请告诉我，如今他在哪儿？”
“行踪不定，最近却一直在沪宁线上跑。”夏雨的话滴水不漏，“请问，您这趟来南京，听请葛的口气，好像他事先不知道吧？”
“噢，对，对，他……不知道，”潘漪有点慌乱，“我们不谈这，我只问，他现在在哪儿？现在……”“对不起，因一笔大宗买卖非他出面洽谈不可，午后两点，他乘车去上海了。”夏雨平静地说着这一切，很快又把话兜了回来，“小姐，您既来到南京，怎么不直接去找他，干吗拐来兜去跑到钟岚里？”
“我……”潘漪的脸忽然变得阴沉沉的，“我在外地遭坏人暗算，蹲不住了，这才来找他的，”她感到很是委屈，“自从跟我分别之后，他从没跟我联系过，我想找个机关打听一下，谁知误入钟岚里，我好悔！”
“那一带你以往去过？”夏雨想把边边角角都问个仔细。
“不，从没去过。”潘漪睨了睨夏雨，不知他的真实身份，不便明言，只好说，“过去听文谦说过，他有位朋友在梅园新村附近的一个机关做会计师，可门牌号码不详，结果，进了钟……”她的声音愈说愈低，最后抽丝般地饮泣起来。
“别难过。”夏雨见潘漪这样，竟动了恻隐之心，安慰道，“既然你已来到南京，等诸葛这笔生意了结总会见面的。”他见潘漪低垂的眼睑慢慢抬了起来，便满怀不平地说，“弱女子总受欺凌。只是，我不明白，您微小学教员，安分守己，平白无辜怎么遭人暗算？唉，世道昏暗，人心难测啊！”
潘漪显然被打动了，她凑近夏雨边走边说：“不瞒您大哥，我遇上一个叫金铭的人……”
“金铭？”夏雨不由得侧转过脸，“你说说，怎么回事？”
“这人长一副国字型的脸盘，慈目窄肩瘦高个，操一口嗲声嗲气的苏州腔，再有，啊，对了，戴副金丝眼镜，文质彬彬的……”夏雨的心像被鎯头猛砸了一下。他想，除了多副眼镜，太像姚逸民了，这个叛徒莫非窜到皖南去了？但他不想打断潘漪的话，抬了抬下颚，示意她往下讲。
“我是在宜城郊外的寒亭小学碰到他的。”潘漪掠了下被风撩乱的短发，“我偷听了他跟章慧的谈话。噢，章慧是他表妹。我感到这人不对头，章慧数落他，说山那边是好地方，自己很向往。而金铭却说，那边只讲斗争，不讲人道，他受不了那份苦，才回到南边来跑单帮。”
“是吗？”夏雨失声喊了起来。
潘漪睨他一眼，接着说：“我怕这是一条毒蛇，赶快抽身，七拐八折，浑然不觉地来到南京，我很难解释自己这样做，对，还是不对？”
夏雨没有回答她最后的提问，依旧用关切的口吻问道，“在钟岚里，没遇上什么麻烦吧？”
“他们待我还算说得过去，”潘漪说着忽又变得吞吞吐吐，“只是……只是临走时让我登了个记。”
“登记？”夏雨不无诧异地重复了一句。
“其实，除了姓氏、年龄，其余籍贯、供职单位，在宁长住地址，全是编造的。”说到这里，潘漪才第一次露出笑。
“填了啥名字？”
“潘小小。”
“这样好！”夏雨欣然说道，“省得他们再找您麻烦，那您下步打算呢？”
“我要见文谦……”潘漪的话音急切而颤抖。
“我也这样想，”夏雨见已临近下班时刻，该是结束谈话的时候了，“这样吧，您先到西城南菁小学蹲下来，那儿我有位朋友，走，我这就送您去。”
“可我一无所有……”潘漪愣了一下。
“到那儿，会解决的。”
夏雨伴着潘漪沿着山坡走完一截上海路，而后踅转随家仓、北阴阳营，进入汉口路，没走几步，便到了南菁小学。他把潘漪介绍给一位叫华筠的女教员便笑着告辞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