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
方韬抬头一看，见是收发室的矮个勤务兵，他习惯地点了点头，勤务兵将一摞文电放在写字台上说：“请签收！”
他逐一过数，而后签了“方韬”二字，打发走勤务兵。等因奉此，例行公事，生活的画面大同小异，潘漪被捕之后至今不曾见到，但他却常因此分心，登记、抄录文稿时，字里行间仿佛晃动着潘漪的影子，但在贾岩和其他同事面前，他不能流露，不敢懈怠，尤其是得知黄达吾、姚逸民神秘地消失后，他格外地警觉起来，这不，他认真地登记、拆阅，刚翻了几件，忽然，一份标有“送八处”的文稿牵动了他的神经中枢。他用热毛巾在案卷封口捂了一下，又用极薄的竹篾轻轻挑开，目光一闪落在电文上：
“鲁电”匪区三查三整之后，漏洞百出，积弊成山。正拟攻克济南，泰安、肥城、平阴之匪军已北上策应。监测站仍设界首，日内着姚自备电台潜入毗邻济南之崮山。候示吾方韬激动得差点蹦起来，这几天，因潘漪的事蒙在心上的阴翳顿时消弥殆尽，他用手将胸口使劲按住，复看了一遍，这才小心翼翼地粘上浆糊，放在从窗口透射过来的一缕阳光下，晒干之后又用“镇纸”压了压边角。下午，他将此件混杂在转呈部、厅的文稿中退回收发室。他暗自盘算下步行动，觉得有必要跟夏雨接个头。
方韬刚收拾好零乱的桌面，将抽屉锁好，一抬头，见丁宗威走近窗口在朝他笑。
“你这家伙装神弄鬼，吓我一跳。”方韬笑着骂了一句。
“哒--”丁宗威扬起手摆动着一札钞票，“人倒霉却手气好，昨晚摸了八圈，赢的！”他显得少有的志满意得，“老弟，走，我陪你去吃涮羊肉。再膻，我也不怕了。”
方韬感到蹊跷，时间不容他耽搁，托辞道：“南京的涮羊肉不行，那天，我吃了出门就作呕，苦胆差点都吐出来了。”
“夫子庙有一家回教馆子烧得不错。”丁宗威像是不肯罢休。
丁宗威由吃涮羊肉提到夫子庙，方韬仿佛被针戳一般，感到话中必有隐情，难道那天自己去会潘漪，丁宗威会跟踪？他心中发毛又难于启齿。
“怎么，老弟连这点面子都不给？”丁宗威期待中软里带硬地说。
“噢。”方韬笑着走到丁宗威面前，“想必是你请我上了一趟安乐酒家，这次要寒碜我不成？”他亮出光溜溜的手腕，“不”摸八圈，指搓麻将。
“不瞒你说，周末我去‘大明湖’洗澡，手表失窃，这两天多有不便，如兄成全将这笔钱借我一用，过些日子当悉数奉还，加三厘利息也行。”
丁宗威见方韬话已说到如此地步，不便再坚持，把钱交到方韬手上：“好吧！丁某从来都是急朋友之所急，如若不够，我再去筹措，拿去吧！”他有点动情地说。
“宗威兄，日久见人心，来日方长，机会有的是，改日咱们再去夫子庙，我请客。”方韬也颇有一点感动地说，“有道是，送佛送到西天，请将自行车也借我一用。”
“什么时候要？”
“下班之后。”
丁宗威心想，下班已临近黄昏，视野内的东西将会变得模糊不清，不行，不能让他下班外出，他为难地说：“可我下班后得去见一位同乡。”
“若不是因为办公对问，现在去也无妨，可处座若知道，我准挨剋。”方韬说。
“你速去速回，处座不问便罢，若问，我代你陈述理由。”
丁宗威忽又讨好起来。
方韬从车棚推出车子，飞身一跨，眨眼功夫出了国防部大门。为提防丁宗威尾随，他使出浑身力气猛踩脚踏，自行车左弯右拐，吓得路上的行人纷纷避让，不一会，便越过逸仙桥，他将自行车推到背街的一家律师事务所廊沿下一锁，抽身回到四路车站，正好一辆车子停在那儿，他纵身一跳上了车，经过白下路，绕道朝天富，直奔老裕德。
方韬前脚出门，丁宗威后脚就跟上了，他乘汽车，原想抄前在大行宫坐守方韬。不料汽车刚从黄埔路站开出两百码，偏偏跟一辆驶往中山陵的马车相撞，马车夫从驭手台上栽下来，跌得浑身流血，旅客也是伤势轻重不等，马车散了架横躺在人行道上。警察在交涉，折腾了足有半个钟头，丁宗威不得不出示了证件，这才获放行，等他换乘一辆汽车赶往大行官，方韬已坐在夏世雄的客厅里了。
夏世雄究竟上了年纪，背有点微微躬着，虚胖的面颊上寿斑点点，但声音依然洪亮，他眯着眼：“你小子在二厅混得还可以吧？”
“托姨父的福，抄抄写写倒也轻松，总算捧了一只牢靠的饭碗。”方韬应答着。
“这世道太乱，人心难测，觅个饭碗也的确不易，省三向我表示过，只要他在二厅，你尽管放心呆下去。”
“这全仰仗姨父了！”方韬一番感激，想了想，“表哥这一向可好？”
“刚回来。”
“噢，在哪？”方韬喜不自胜。
“上街替我买酒药去了。”夏世雄正说着，夏雨背着一篓“十全大补”跨进来，看见方韬，他又惊又诧。夏世雄捏着翡翠烟壶凑近鼻孔不停地嗅着，忽然涕泪交加，呵欠连天，夏雨知道老爷子的烟瘾发作了，急忙唤来卢焯扶他进了内室。
客厅里，夏雨跟方韬正谈得热乎。
“这情报是否可靠？”夏雨审慎地问道。
“绝对可靠！黄达吾是向八处报的，八处由上官烨直接掌管。编文登记号码是007，这表明黄达吾接二连三有情报，而这次，我以为是至关重要的。”
“要尽快破获这个潜伏网！”夏雨很兴奋，“方韬，我说过，你的存在，对二厅将构成无形的威胁，事实证明了我的这一想法。”稍停，他又说，“但是，我又想，这件事上你若有闪失，哪怕是百分之一或千分之一的闪失，也包含着相当危险，你想过没有？”
“不会。”方韬十分自信，“因为我并没有向收发室说明错送文电的事。何况，我粘贴复原得不留痕迹。收发室一天收发成百上千件公文，他们哪能件件留心？”
“我相信你的分析。不过，一旦我军将黄。姚等捕获，二厅肯定会很快发觉，那么，对内欧整肃必将强化，你思想上要有所准备。”想了想，他又问道：“潘漪的事有无眉目？”
“没有。”方韬的声音低沉，像陷入默想，但马上又变得激昂起来，“眼下，我也顾不上了，我想再搞几个情报。”
“晤--”夏雨紧紧按住他的肩膀，“小心谨慎，只有保存自己，才能完成组织委托的任务。方韬，你是在虎穴狼窝里闯啊！不过，我还是预祝你成功。”
“等着瞧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