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正中,夜风时不时将云雾吹散,露出灰白的月光,洛林蒙着脸皱着眉头撬开最后一颗棺钉,用铁铲顶开棺盖,微弱的油灯下映出棺内的亡者。
“果然……”洛林只是瞥眼看了一下便迅速将棺盖盖上,然后手脚麻利的将四颗棺钉钉上跳出土坑。“唔……差点憋死在里面……”洛林深吸一口气,抬眼向山坡下望去,大大小小约莫六、七个土坑暴露在夜幕中,嘴里碎碎念道:“埋回去也是项体力活……”洛林飞舞着铁铲将坟土回填,脑中却不时的闪现出方才棺中的景象,那样的尸体简直闻所未闻,这个镇子过去究竟发生了什么?
洛林回到安远客栈,那里宛如夜中鬼城般漆黑寂静,洛林推开木门,大堂中随意摆着酒碗与烛台,没有吃完的小菜,角落里散放着的酒坛,一切如往常一般,却凭空少了昨日把酒言谈的商人与店家。阿凉仍旧躺着,清远却并未回来。
“竟有能够困得住师父的地方……”洛林的脸上露出一丝兴致盎然的神色,能困住师父的地方和师父被困的样子,都值得见识一下。至于清远去的地方,虽不是很确切,但十有八九与梅府有关,再不然,便是黄衫姑娘梦中所说之人。洛林打定主意,为以防万一,用小竹刀在门上留下记号随后离开。
古井中的清远取出藤灯,原本光洁的石壁在青白灯焰的照耀下,现出满满一墙的文字。“原来如此……”他看完收了灯,随着青白的火光灭去,墙上的文字也消失殆尽,清远走出石室,在漆黑中抬头,“接下来,是时候出去了。”
此时洛林正围着清远被困的井口,疑惑地看着压在上面的大石,忽然地下一阵晃动,接着一声巨响,巨石被炸碎冲飞,清远从井中一跃而出。洛林捂头坐在地上暗自心惊:好险,脑袋差点就没了。
“咦,你竟找到这里来了。”清远有些诧异。
“黄衫姑娘日间梦呓一直在喊贾奕。我去梅府寻不见你,就看见巷尾的贾府。”清远低声道,“这个宛州的医药世家,是个不出世的秘术师氏族,不可小看。”
“哦!”洛林起了兴趣,跟着师父这么久,第一次遇见同行。“师父花了这么久才破开封印,可是术法不如他么。”清远坐在井口,长眉一挑:“我可是在里面将事情从头到尾理顺了才出来。这座封印虽厉害,却是为困住死物而设,我出来只是时间问题。”
“你知道这里究竟发生什么了?”
“大致吧,你查得怎样了?”
“挖了七个坟,都是在村子里感染的人,尸身都不腐不坏,明明死了五年却只像睡着了一般。”
清远仿佛意料之中的平淡,“《慧明三卷》中记载过,因恨而生的瘴气,是置人于死地的奇毒,中毒之人死后尸身不腐。”
“因恨而生的瘴气?是花魅的恨意吗?”
“不是。我翻阅了贾氏的记载,在他们迁居此地前,这只魅就已经涣散了。她的过去已无法考证,只知道在遥远的年代里,她已自百里蜿蜒的花海中诞生,一代芳华绝世,最后徒留一具躯壳与满山粉白的梅花。而那梅丘之顶,是她的葬所。
七百年前,贾氏先祖云游至此,窥见了那副绝世美貌的躯壳,因为爱慕而留下,终日沉浸在没有结果的爱恋与哀叹中。他的这份痴恋在看不见魅的家人看来,却不过是对一株草木莫名的癫狂。
百年的光阴流逝,这个家族终于诞生了能够明白他的人,那便是继承了秘术血脉的玄孙贾寻,在幼时目睹了衰老的曾祖痴痴凝视花魅的身影,他成了第二位记录者,从困惑到迷恋,只是一个少年成长的世间。自他而起,每一代继承了秘术血脉的贾氏先祖,都无一例外地迷恋着这个没有生命的美丽躯壳。在不同的岁月里,共同谋划着一件事:将这个死去的花魅复活。”
“复活涣散了的魅,真是疯狂的一族,简直是空想!”
清远抬头望向星空,半响缓缓叹道:“只怕并不是空想……”
“什么?!”
“无形无状的魅,游离在生命与魂魄之间,与我们同在阳光下存在,却不为世人目之所见。没有人确切地知道它由何而来,也没有人说得清它如何演变。既有像浮尘一样渺小的魅,也存在着拥有强大力量的魅,浮尘永不会消失,而强大的魅,有朝一日却可能忽然涣散如浮尘,随风归于无形。
但是在秘术师之中,却有一句话千万年来口口相传,他们说最初的魅是由人心而生。贾氏的先祖们也听闻了这个传说,所以他们要让这个花魅的精魄因人心而再次凝聚于世。”清远看向洛林,他已是满脸的震惊:“人心要如何造出魅?”
“贪爱、执念与欲望,皆出自人心,人心中万念所祈所愿所信,生出了天上地下诸般神祗,所谓无中生有便是如此了。”
“师父的意思,难不成因为贾氏族人在内心希望魅能够复活,所以她就醒来了……那么我也拼命想着萃华楼的虾肉小笼,它是否就会出现在面前?”
清远一声轻叹:“所谓执念,你以为就是这种程度么。贾氏代代的秘术传人都在自己的执念中添加了咒术,执念越强咒术的力量也越大,二者相互壮大。”
“可是那一日在山上,师父看见的分明只是具躯壳,他们的执念不是没有回应么。”
“曾经的花魅确实未复活,但若说贾氏的执念并未有回应,倒也不尽其然。过去的数百年间,确实有某样东西因咒术而凝聚。到了一百年前的第六位传人窟禅,他勘破红尘皈依佛门,也将几代人凝聚起来的异灵封印在了这口古井的石室中。”
“那异灵是花魅的精魄么?”
“大概是吧,但很不完整。贾奕将她放出来的时候,其外形只是一个三岁般大小的女童,长到现在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摸样,连神智都尚未开启……”宅院寂静无声,后庭的夜风吹起,凉意瞬间弥漫在清远的后背:不对!这之中有什么不对……
“如果她只是连神智也没有的精魄,这股花瘴又是因谁的恨而生?”洛林和清远对望一眼,“五年前山上的白骨,又是被谁吃掉了血肉?”
清远的脑海里无端地闪现,黑夜中一抹鹅黄,哀伤又坚定的眼神,清远脸上的神情变得肃然:“只怕贾氏的秘术师们并没有把咒术施行在自己的身上,而是用了替身。那个被我们救了的女孩,她所患的并非疾病而是咒术,因为咒术而汇聚的浊气,像慢性毒药一样侵蚀她的身体。”
“咒术……那个传闻,被诅咒的新娘,难道她们都是……”
“如果真是那样,梅蓉和她都有危险。再去一趟梅丘。”清远双目微眯,看向远山的紫瞳中泛出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