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暴殂
子辛神色微变，看来之前所言，确是戳到了一些卜官的痛处。不过再看巫鉴，倒是一副风轻云淡的神色：“本巫收个门生，与尔等何干？”
“大巫，当今朝堂，已经没有星卜了。即使你愿收徒，当今帝上恐怕也瞧不上。”太祝子瑞不知何时站了出来，神色虽然恭敬，言语却颇有嘲讽之意。
“好好好，好一个朝堂，好一个卜巫！”巫鉴闻言，不怒反笑，一扫之前的沉稳，近乎癫狂地直指天穹而笑：“我能令这天地变色！能令这星辰逆行！令这日月失色！好一个瞧不上！”
他的话锋猛地一转：“当今朝堂不兴星卜，我这星术也非改天命从人意之术，太祝子瑞，今夜血月初现之时，便是你来岁忌日！”
他的声音似乎不高，却刚好传遍了整个太庙，所有人原本都在忙碌各自的事，听闻此言皆是瞬间变色，血月乃是不祥之兆，而这句话又是从巫教一位大巫之口亲自说出，这就让人有些半信半疑了。虽然星卜近年已经逐渐没落，不过星巫可不单单是观星卜命，今日这太祝出言极为猖獗，竟惹怒了一位大巫，星巫再不济，也是四大巫道之一。众所周知，卜巫之所以盛行，便是这卜筮预测吉凶之力，由此可以控制朝堂之事，四巫之中，若论实力，卜巫应当是最弱者。至于医巫，造福天下，虽名声不显，却极为有用。剩余的灵巫，更是通彻鬼神，传说有杀人于无形，神鬼莫测之力。
子瑞额头青筋暴跳，言多必失，今日算是彻底把这个大巫给得罪了，压抑着怒火低沉地开口：“希望大巫能够如愿。”
“子辛，明日山试，在殷都西郊百里的盘古山中，这是你的身份牌。小心点，某些心术不正者，恐怕会对你出手。”巫鉴一番恐吓之后，扔给子辛一块拇指大小的玉牌，头也不回地出了太庙，很快消失在了街道的尽头。
这……比干看看已经远去的巫鉴，又看看太祝：今日多有冒犯，还望海涵。太祝子瑞正气得吹胡子瞪眼，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背过身去，下了逐客令。巫鉴所言，他只当是对方暴怒之下的恐吓之言，并未在意，殊不知一个高高在上的大巫，又是巫鉴这种耐得住寂寞的家伙，怎会毫无征兆就发怒恐吓。
“能得到巫鉴的认可，是你的气运，不过因此而得罪卜巫，却是不妥，如果今日礼官若非巫鉴，你可就闯祸了，今后行事言论，还须诸多考量再做决定。”比干领着一行出了太庙，眼看天色不早，急急登上已经早早等待的车马，一边命令赶马的奚奴驾车回宫，一面告诫子辛。
“王叔，我们贵为王族，那太卜，太祝不过是膝下之臣，胆敢不敬，长此以往，朝纲何存?那太祝受到巫鉴的斥责，乃是作茧自缚，王叔何惧之有？”子辛一点也没有认为自己做错的意思。
“子辛今日与大巫论卜，可真是风光无限。我就难捱了。”子衍一脸羡慕之色，若非卜官留情，他已经被淘汰了。子启在一侧闭目养神，并未多言。比干看在眼里，心里点头。正所谓言多必失，要做一朝之主，还得内敛勤政，修德爱民。子辛虽天资聪颖，若以帝礼来看，还是子启更胜几分。
“不过今日巫鉴所言，莫非只是恐吓太祝？王叔你看……”子辛思索再三，毫无头绪，只能出声询问比干。
“此事我也不解，按说大巫绝不是恣意妄语之辈，不过所说却是骇人听闻。自武乙以来，朝中卜书从未见过如此不祥天象。现在帝上东征，朝中无人，只希望那血月之象不要发生才好。”比干依旧念叨着朝政，子辛与子衍耳朵里嗡嗡直响，索性假寐不再言语。
入夜，偌大的殷都，黑夜如同一张巨大的网，将世界都包裹其中，只能透过大网间的缝隙，看到天际闪烁的点点星光。
宫室之外，少年子辛与子衍不知何时偷偷溜出了宫，就站在宫门前的台阶上。比干说血月乃是不祥之兆，连他都未曾亲眼见识，要是错过，不是可惜了。
圆月初上柳梢头，淡淡的银光笼罩大地，一直延伸到视线之外的黑暗之中，约莫半个钟头之后，就在二人有些打鼓退堂的时候，天际的圆月开始有些变化。
圆润的弧形开始有了些许变化，仿佛黑暗中有一张食月的巨口，开始了缓慢而又有序的侵蚀，银色的光华渐渐退散，随着时间推移，天际的月亮已经只剩下了一半，两人面面相觑，有些兴奋地站起身来：月蚀！那巫鉴只说是血月，没想到会有月蚀，相比血月，这月蚀倒是有所听闻。
显然殷都城中已经有人注意到了正逐渐消失的明月，原本沉寂的城中渐渐响起了钟鼓声。而天际已经只剩一带弧线的月亮此刻却出现了异彩，整个消失的月亮重新出现在了天际，不过却是由原本的银白渐渐泛红，越来越浓，最终变得血红，却诡异地没有散发出往日的光华。
宫中传来了卫兵急促的脚部声，不一会便见太师比干慌乱地领着卫队进了宫门外的宗庙，亲自敲响了宗庙平日沉寂的鼎钟。宗庙的鼎钟记载了大商数百载的帝世兴衰，周围铭刻着上古巨兽纹。若非大事，是不能随意敲动的。二人第一次见到这般，又联想到巫鉴今日所言，不由一阵寒意：“莫非……”
太庙之中，死一般的沉寂，在这轮血色的月亮之下，与周围喧嚣如同白昼的街市截然不同，在这喧嚣之中，很快传来了一声惊恐的哀鸣，许久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黑暗中只剩下那双已经失去生气的如同死鱼般的眼睛，满是不甘。
太庙之中整夜灯火通明，一直持续到了天明，神情肃穆的卫兵将太庙围得水泄不通，没有人知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直到一夜未眠的太师比干出现在朝堂上，有些疲惫的声音响起：“太祝子瑞昨夜暴殂，太祝之位，暂由太卜庸兼任。至于新的太祝，待巫教推举出新的继任者，再做决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