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男人,自从走了以后,好像再就没有真正关心过自己!不但对他那可恶的老妈没有一点儿客观的态度,还老是站在老太太一边训斥她,指责她,好像何水水入了朱家的门,就是朱家的一件家具似的,就要听从老太太的摆布,忍受各种各样无法想像的怪事!
这两天朱超民的电话老是打不通,何水水觉得自己好像被他和老妈合伙骗了一样,有一种被出卖的感觉。
想起朱超民每次来电话,都用大半时间和他的母亲唠叨不休,可是跟自己妻子讲的几句话却都是冷漠的吩咐,让她要这样,要那样,要关心老太太,要让老太太开心……可是她的心情、她的身体、她的日子是怎么过的,却极少问一句。
朱超民在何水水心目中的形象,突然间坍塌了,她竟在为这样一个男人受这样的委屈!
难道他娶了何水水,就是为了让她给他看家护院、哄他的老妈开心么?
她怎么能料到结婚是这么令人失望的一件事?
“哎呀!怎么哭啦?你从来不哭的呀?”阿兰连忙寻找合适的停车地点,把车停好,又拿出纸巾递给何水水,“原来你一直在跟阿民赌气,对吧?他最近又没有打电话来?”
何水水终于哭出了声,抽抽噎噎地喘不过气来,弄得阿兰的眼圈儿也红了起来:“男人在外面忙些是好事呀?你不要这样了……这样吧,今晚我就给他打电话,非狠狠骂他一通不可!”
汽车又启动了,何水水止住了泪水,她两眼发直,望着窗外一闪即逝的街景,在昏暗的路灯下,一切都没精打彩、昏昏欲睡的样子。她感到从来没有这样累过,她需要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其他的事明天有了精神再想吧。
“送我去平湖酒店吧。”何水水沙哑着嗓子终于开了口,“我好想睡觉啊。”
阿兰来接何水水的汽车刚刚离开家门,阿桂就把老太太叫醒了。
即使家中没有第三个人,这一老一小讲话的声音还是压得低低的,好像何水水就躲在房间里的某个角落,在窃听她们的对话。
“……阿婆,她走了。就是那个阿兰来接她的。”
老太太手里的念珠由于急促碰撞,发出细碎的响声,脸上的肌肉不时神经质地抖动一下。她实在没想到这个大山沟里出来的四川女人,居然这么有主意,说走就走?
是啊,就连那个和朱超民谈了三年恋爱的阿素,又乖巧又聪明,最终还不是被阿清摆平了?就凭何水水这娇弱的样子,胆敢跟威严的婆婆叫板,的确出乎阿清的意料之外。
更让她恼火的是,何水水这么一折腾,朱家小楼里的隐私恐怕就要曝光。有些事情绝不能让这个房子外面的任何人知道,否则,要多糟糕就多糟糕。
老太太半闭着眼睛,呼吸急促而响亮。她的胸脯一起一伏,好像在自己跟自己赌气。她怪自己对何水水太客气了,要不是看在宝贝儿子的面上,怎么会这样心慈手软?
大黑猫早就被惊醒了,它煞有介事地坐在床头,眼睛机灵地盯着它的主人,捕捉着她随时可能发出的任何指令。
老太太走到黑猫跟前,她的手慢慢伸过去,朱超人马上习惯性地闭起眼睛,一心等着享受主人一如既往的爱抚。不料那只粗糙的大手猛地挥起来,“噗!”地一声,把它扫到床下去了。
“你这个没用的畜生!怎么让她随便溜出去了?为什么不盯着她?”
黑猫朱超人发出“喵呜”一声惊叫,在地板上打了几个滚儿,然后爬起来慌忙溜出门去。
阿桂反复拨着朱超民的手机,可是没有回应。一直拨到歪在沙发上睡着了。
不知过了多久,凄厉的电话铃声突然在深夜的大厅里响起,梦中的阿桂被惊得跳了起来:
“少爷,我是阿桂!”
“怎么是你?”朱超民声音严厉,好像刚刚跟什么人生了气,“叫太太来听电话!”
“她不在,她出去了……”
“这么晚了,怎么又出去了?”
平湖酒店坐落在湖心岛上,是本市一家旅游涉外酒店,虽然房租价码惊人,但是服务非常周到。
酒店的房子是环形的,每个房间的窗口和阳台都可以欣赏到烟波浩淼的平湖风光,还可以远远眺望半城风景。
何水水觉得在这座城市里,只有这家酒店可以安全地住下来。反正朱家不缺钱,她要一直住到朱超民回来,给她另外安排房子为止。
嫁给一个在国外赚大钱的男人之后,何水水还从来没有这样摆过一回阔,她不仅没有主动向朱超民提过出国旅游,甚至连到内地去玩一趟的要求都没好意思张口。可现在她发现,朱家不仅不领她的情,反而把她当作傻瓜来欺负,这一回她要让他们好好破费一点儿了……
由于何水水怀着几分报复心理,所以当她走进酒店的时候,理直气壮,毫不含糊。
总台小姐们见何水水年轻漂亮,又是独自一人,不禁多打量了她几眼。
在这座南部沿海城市里,那些以出卖皮肉为生的年轻女人,常常会深夜到酒店里包房间,等待猎物。再说,现在是星期六的深夜,有家的女人谁不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却跑到酒店里来呢?
何水水不明白小姐眼睛里的含义,顿时心神不宁起来。
“小姐一个人住吗?”
“是一个人,怎么了?”
“请您出示身份证。”
“身份证?没有带呀!”何水水出门的时候还没有想好到哪里去,走到半路才想到酒店来住,当然没有想到身份证这件事。
小姐们立即面露难色。
尴尬的何水水回了一下头,阿兰的汽车正在大门口处掉头,可说实话,她真不想再回到车上去了,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呆着,再给朱超民打一个长途电话。
何水水这一犹豫,倒真像是一个深夜出来找生意的高级暗娼被当场揭发了似的,一时间,双方僵持着,都有些尴尬。
“我有钱,你们先让我住下来,明天再回家去拿身份证给你们看,好不好?”
“对不起,小姐,我们这里有规定,没有身份证不能登记。”小姐不为所动。
“可是这么晚了,你们让我住在哪里呀?”何水水真的急了。
“您刚才还说可以回家去拿,现在回去拿好了。”旁边一个小姐试探着说。
“太晚了!我家很远!”
“或者,您换一家酒店试试吧,我们这里是涉外酒店,真的对不起了。”
走出平湖酒店的时候,何水水在心里骂道:狗眼看人低!心想,我一定要再回来,好好羞辱一下这些该死的服务小姐!
何水水在大街上转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找到了一家门面看上去比较像样儿的酒店,这是本市开放初期建立的一家老式酒店,楼房已经很旧了,“鹅城大酒店”几个霓虹灯大字也已经坏了几个偏旁,成了“鸟城大酉店”。
这一回她有了经验,一进门就声明自己的家门钥匙忘记带了,很顺利地住进了一间靠马路的客房。
草草地洗了澡,已经快到凌晨三点了。何水水又忍不住给朱超民打了一个电话。这一次终于听到了他那深沉浑厚的声音:
“喂?”
“阿民!”何水水只叫了这一声,就再也说不出第二句话来。她抽抽噎噎,抑制不住地哭了起来。
“先不要哭,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他怎么知道我没有在家里的?何水水愣了一下,明白朱超民一定跟家里通过电话了。还不知道老太太和阿桂她们背着她怎么讲的呢!
几天来的遭遇一齐涌上喉咙,她倒一时不知从何说起了。
“你不要紧吧?晚上在外面安全不安全呀?我真是担心死了……”朱超民的语气变得柔软下来,带着无可奈何的凄惶。
何水水的心顿时软作一滩水,连忙安慰朱超民,反倒忘记了自己的处境。
“你不用担心,我已经住进了鹅城大酒店。”说到这里,何水水突然有些后悔,她不该让朱超民知道自己住酒店,毕竟一个年轻女人,没人陪同,晚上在外面过夜总是不大好。
“你还是回家去比较好,免得家里人不放心。”朱超民轻声细语劝说何水水,越劝越坚定了何水水不回去的决心。但她为了不惹朱超民生气,嘴里还是应付道:
“我太累了,明天再回去吧。你还不知道家里的事情,你回来一趟吧,给我安排一个住的地方,在水东街,我一天都呆不下去了。”
“这是为什么?你才结婚几天呀?这样子会被人家笑死的!”
“我不管,如果你不回来,我也不回去了。”何水水对朱超民的语气非常意外,她感到他并不设身处地地关心一下她的处境,如果是真心爱她疼她,怎么会对她现在的心情这么不在意呢?
“好啦好啦,等我忙过这一段时间,一定回去看你,行了吧?”朱超民的语气已经相当不耐烦。
朱超民这么长时间不给她一个电话,本来就令人十分恼怒,现在他突然间又对她这么冷酷,简直像一个陌生人。何水水认识朱超民以来,头一回对这个男人动了肝火,她只丢下一句:“随你吧”,就重重地放下了话筒。
电话紧接着又响起来,何水水拿过一只枕头,一下子捂在电话机上面,铃声变得微弱而沉闷了。过了好一会儿,铃声终于停下来。何水水松了一口气,头一挨枕就呼呼大睡起来。
何水水做了一个可怕的梦,梦见一只又黑又粗糙的大手从她床头上方的窗口伸了进来,到处乱抓。她就拼命地躲呀躲呀,那只大手却眼看着离她越来越近。
在噩梦中挣扎的何水水,被一阵敲门声惊醒,发现窗户好好的,才明白是做了一个梦。这时候,门外的服务小姐已经开始叫门:
“请开一下门!我是服务员……”
何水水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她懵懵懂懂地打开了门上的保险锁。她没有看到服务小姐的影子,却看见了此刻她最不愿意看到的情景——老太太阿清那张冷漠的脸上,两只闪着幽幽黑光的眼睛,像两个黑洞,正在暗淡的灯光下死死地盯着她。
何水水一声没哼,当即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