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国库的银两只有二十万两不到。”
跪在赵墨眼前的是户部尚书王安达。
赵墨冷冷地看着他，一般来说，除了兵部尚书李如忠外，这些尚书们遇到事情肯定第一个报告给钱易行，然后钱易行进行批示，赵墨与尚书们见面的机会除了朝堂，少之又少。而这个时候户部尚书却突然造访，赵墨用脚趾头都想得出来，是钱易行指使王安达这么干的，目的只不过是让赵墨知难而退。
不过赵墨对二十万两的概念不大，淡淡地问道：“二十万两又如何？”
王安达脸上掠过一丝疑惑，回答道：“陛下，这二十万两是不足以支撑整个军队的饷银，怕是很快便会用完。税收一般是秋天收取，现在春季未过，恐难以为继。除非……”
“除非什么？”
“陛下，您派李如忠将军增兵庭州、伊州和西州三地，所需的兵力都是招募而来，人数不下四万数，这其中饷银和军粮消耗巨大，却没有取得任何成效，就连北汉是否真的会对我朝不利都未可知。现在若激怒北汉，真的攻打我朝，怕是粮草、军需都供应不上。所以……”王安达越说越觉得忐忑。
“所以怎么样？”赵墨皱了皱眉头，声音也大了一些。
王安达有些害怕，尽管他背后有钱易行撑腰，可眼前的陛下和以前却有天壤之别，似乎全身都散发着让人无所适从的戾气。王安达自然不知道现在的皇帝已经被偷梁换柱了，容貌虽像，心性却没那么单纯。
“臣不知。”王安达咽了口口水，说道。
“别藏着掖着，要说什么快说。”赵墨拍了一下椅子的靠手，厉声说道。
“臣……臣觉得……应该停止……停止向三州增兵……”王安达双腿抖索了起来，原本跪着的双膝怕是也支撑不住整个身体，只能向前倾了倾。
“这就是你的主意？你是贺国的重臣，出此言语足当死罪。”赵墨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把摆在椅子边的摆件用力扔向王安达。
“陛下恕罪，陛下恕罪……”王安达哭丧着脸不断地磕着头。
“增兵是要继续的，限你七日之内拿出办法，解决此事。不然不单你身上这身紫衣不保，项上人头我也要拿。”赵墨一字一句地说道。
“是……是……”王安达赶紧向门口处退去。
向王安达撒完气，赵墨心里也并不好受。当初同意让李如忠增兵，确实也没考虑周全。不单单税收只能秋天收取，远水解不了近火，而且抽出了四万多户的人口，也就是这四万多户在服完兵役之前都不需交税，税收又减了不少。
这件事赵墨并不想拿到朝堂上去说，他明白那些与钱易行亲近的大臣们的办法无非是裁掉新增的兵员。只是他想不通的是，国库里的银子怎会消失得如此快，还是里面的银子本来就少？
贺国国库中的钱财的来源无非是税收，人头税、农田税、商税、盐田税等等，说不重是不可能的，所以在李天景时期，为了能让天下百姓拥护他，便将农田税降了三分，人头税减了一分。百姓确实感谢了，可国库也因此空了很多，毕竟人头税和农田税占大头；到了后期，国库无以支持贺国庞大的军事系统，而不得不裁剪军队，将兵士放还乡中，继续耕作。整个国家收入结构十分的单一，导致连一个成功点的商人也能轻易累积起比国库更丰盛的钱财。
赵墨突然想起京城去年第一次下雪那天，去钱府刺杀钱易行的时候偷听到了他对那个小白脸说过的话。
“富比一国？钱易行虽说是百官之首，每月拿到手的月钱有限，尽管他老家有良田千顷，也不至于富可敌国。到底他私自做了什么事？而且他和那个小白脸在做什么交易？”赵墨在宫内踱来踱去，想不出其中的底细。
蒋少辉翘着二郎腿看着赵墨皱着眉头走来走去，时不时又自言自语，好奇道：“啥事让师弟你这么烦心？说出来让我乐乐？”
赵墨撇了他一眼，把这事说与他听。
“这事啊……”蒋少辉夸张地说道。
“啊……你有办法？”赵墨惊喜地问道。
“没有。”
“……那你叫个屁啊。”赵墨愤愤地说道。
“你傻啊，想调查那个姓钱的，找窦大夫去啊，总比你自己抓耳挠腮地强吧。”
赵墨突然觉得自己很愚蠢，御史台就是干偷鸡摸狗，搜集情报的事的，钱易行私下有什么动作，御史台的人肯定比自己清楚啊。不过大白天赵墨不方便去找窦显，怕被钱易行和太后发现，只能等着夜晚的来临。
御史台内。
“窦大夫，你认为贺国的哪个官员最有钱？”赵墨随意地坐在听风堂的副座，漫不经心地问道。
“陛下既然知道又何必问我呢？”
“毕竟有你们在监督官员，所以想找你们确认一下嘛。我想调查一下钱太尉的身家到底有多少？”
“很多，无以计数。”
窦显的话让赵墨吃了一惊，钱易行说自己富比一国也就算了，至少还可以清算一下。窦显却更加夸张，直接将钱易行的家产推向无限。
“此话怎讲？”
“钱大人暗中掌管着兴州、利州两大盐场，整个贺国的盐大部分都来自这两个地方，真可谓是富可敌国。不但如此，钱大人还有几处丝厂，将丝生产出后高价卖给西狼国、北汉以及西域诸国，从中获利并不比盐场少。”窦显回答道。
赵墨不得不佩服钱易行的生意头脑，尽管他的身份特殊，但他懂得利用这个身份去遮掩所有的手段。
“钱易行暗中行经济之事，还有别人知道吗？”赵墨拧着眉头问道。
“钱大人从不过问这些事，他的盐场和丝厂都聘请了门客打理，而他的那些门客身份神秘，难以查明，所以只有御史台知道此事。而且——以前知道钱大人底细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
“难道连御史台都查不出来吗？”赵墨疑惑道。
“现在御史台备受冷落，人手不足，无力去追查所有官员的底细。”窦显不无遗憾地说道。
“就是说，连你们也不知道钱易行所挣钱财的流向？”
“臣也不知。”
赵墨沉默了一会，他突发奇想地想到，如果能把钱易行的那些盐场和丝厂接手过来，岂不能解决当前国库的问题了吗？只是谈何容易，除了要解决钱易行，他所聘请来管理各个厂的清客都充满着神秘气息。
“陛下是为国库的事在烦恼吗？”窦显很难得主动打破沉默。
“你怎么知道？”
“陛下从开始说的都是和钱有关系的，看来陛下是觊觎钱大人的万贯家财啊。”
“哎……国库里的钱不足以支撑新增的兵力，让我很恼火啊。”赵墨有些无助地说道。
“要想让钱大人把钱吐出来很难，不过整个京城不单单只有钱大人富可敌国，陛下何不向他们借钱？”
“借钱？怎么借？”
窦显笑了笑，缓缓地说道：“臣不知。”
赵墨又逗留了一会，便带着一肚子疑问回流翠宫去了。窦显看着赵墨走远，对着身后的那片黑暗说道：“你们去把钱易行的底细摸清楚。”
“那太后那边怎么办？”窦显身后传来一句沉闷的声音，似乎是隔着一扇门。
“太后要找的人很难找，先不必做大海捞针的动作了，只需盯着太后派出寻查的人即可，其他人都抽掉出来来协助你们吧。”
“是。”
赵墨躺床上一边运着气，一边想着窦显所说的“借”该如何操作。
贺国由于正处于太平时期，商人的数量急剧增加，尤其是在京城这个首善之区，人口密集，更是让各地的商人趋之若鹜。只是虽然商人赚钱的手段多了，可他们的地位却并没有提高多少，依旧是让士子们嗤之以鼻的职业。只是那些官家多少对商人抱着模棱两可的态度，一方面瞧不起他们，一方面又羡慕他们。而那些商人们看似风光无限，不过卑微的地位让他们可也无比向往着官家的生活，至少能对着他们不喜欢的人指手画脚，而不必假惺惺地笑脸相迎。
赵墨想不出什么主意，本想与蒋少辉商量一下，这才记起来今天给他正殿站班的不是蒋少辉，不得不郁闷地继续躺在床上。
第二天的朝堂上闹开了锅，钱易行那派的人纷纷要求赵墨裁去新增的兵员，甚至不惜以自己性命做要挟，做出一副慷慨就死的模样。赵墨当然知道是吓吓自己，只是自己不能表现得太过无所谓，只能好言相劝，心里却巴不得他们快点死。
李如忠并不好过，支持他的人本来就不足以与钱易行抗衡，现在更是出现倒戈的现象。
“陛下，李如忠是个叛徒，他以增兵护边为由，掏空国库，扰乱秩序，实则私藏饷银、纵容手下，即便是千刀万剐都不为过。望陛下恳请将其治罪。”一个白发苍苍地老臣神情激动地说道。
赵墨撇了一眼那个发表了一番言论的老臣，又看了看钱易行。
“卿觉得该如何办？”赵墨向钱易行问去，钱易行从刚开始便没有说话。
“陛下，李将军也是无辜的，国库之事毕竟不归他管，他也并不清楚现在我朝有这种危机，希望陛下能宽恕李将军。只是，陛下应该多多管束自己，论定事情的时候要顾全大局，不要凭意气用事，惹来诸多麻烦。”钱易行恭敬地回答道。
众臣齐刷刷地将眼光朝向赵墨那里，让他颇不自在。钱易行将所有的问题全部推到赵墨身上，若赵墨拿不出解决方案，仅有的一点威信也会消失。
赵墨有种四面楚歌的感觉，一开始答应增兵确实是有些冲动，但那些大臣们，尤其是户部的人从未跟他说过国库跟不上的事，而只是将矛头对准北汉会不会对贺国不利这个问题上。赵墨觉得自己钻进了钱易行的圈套里面，这种圈套不会让赵墨有性命的危险，却让他被钱易行牢牢地抓住。
“不，我绝不给姓钱的半分机会。”赵墨狠狠地抓了一下龙椅的把手，想道。
“朕在决定增兵之前，就已经向众位爱卿说明理由，无须赘述。众卿本该齐心合力想出一套万全之策，没想到却在这朝堂之上撒野，灭自己士气。这是你们这些臣子该做的事情吗？留你们何用，还不如省下月银充实国库，说不定能再增加一支军队出来。”赵墨一脸怒气，把手中的奏折摔向朝堂中央，大声骂道。
“百官们也是在做自己应做的事，陛下不必生气，只是国库之事不是小事，它关系到贺国的长治久安，所以想出的办法要慎之又慎。既然陛下说了刚才那番话，想必有了一个完全之策，不妨说出来让臣等听听。”钱易行压制住自己的怒气，幽幽地说道。
赵墨被钱易行问得卡了壳，昨天他想了一晚上，并没有什么好的主意。而窦显所说的“借”又觉得不靠谱，毕竟商人重利，向他们借，利息必定高，这种饮鸩止渴的事赵墨显然不会去做。
见赵墨沉默，钱易行有些得意。未经世事的人果然没什么头脑，只会借着自己的蛮力干事，钱易行暗暗想道。
赵墨受了一上午的尴尬，气冲冲地回到流翠宫。
蒋少辉关上门，问道何事。
赵墨将朝堂上发生的事以及昨晚跟窦显说的话都告诉了蒋少辉。
蒋少辉不停地喃喃自语，一会儿之后，说道：“那些商人什么都有了，钱自然更不用说，只是他们常年在商场上勾心斗角，想必能懂得朝廷去借银两的原因，到时敲你们一笔自是不在话下。”
赵墨点点头，默认了蒋少辉所说的。
“我记得有一次晚上，我去一个富商家里去偷，啊，不是，去借点东西的时候，偶然间听到那个富商说，他们最羡慕的就是能享受皇家那般的园林生活，只是囿于身份原因，有钱也无法建造像皇家那样的庭院。你们何不用提高商人身份做文章，以此获取商人的资助？”蒋少辉一脸兴奋地说道。
赵墨觉得这方法甚好，想了一会，又苦着脸说：“要让朝堂上那些恪守礼法，遵从等级的老臣同意，这比登天还难。而且我也想不出什么理由来提高商人的身份，即便有政策了，那也得层层传达下去，再执行，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蒋少辉想了想，确实如赵墨所说，便陷入了沉默。
突然，赵墨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由苦逼转向轻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