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母子穿行在游乐园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妈妈,我要坐云霄飞车!”小男孩兴奋地指着远处正发出巨大轰声的列车喊道,幸福的微光在他脸上闪烁。
女人望了望那黑压压的人群,那是正等待乘坐云霄飞车的人们。她的眉头有点厌烦地一挑,不过她看到不远处的冰淇淋车后又改变了主意:“林祎(注:yi第一声),你想不想吃冰淇淋?吃完以后我们再坐飞车,好不好?”
很明显,林祎也被那冰淇淋车上花花绿绿的冰淇淋所吸引了。“但是……”他犹豫着,“我还是想先玩那个……”
“这样吧,你看,排队的人那么多,你先去排队,我去买冰淇淋,等我回来以后我们边排队边吃,怎么样?”女人微笑着问。
“嗯!这倒不错!那一会儿见!”林祎说完,撒腿跑向那片人群。
女人的唇角扬起邪魅的笑容,在阳光下她嘴唇上那层厚厚的口红闪闪发亮。再见了,小兔崽子……她这么想着,走向那冰淇淋车的反方向……
林祎随着人群缓慢地向前移动着。他不时着急地透过人群的缝隙向冰淇淋车的方向张望,但是人太多了,他看不见他的妈妈。
今天真是幸福的一天啊。林祎在心里回味着这一天的快乐。自从爸妈离婚以后,他跟了母亲,母亲却总是板着脸,动不动就打他,甚至不愿意他喊她“妈妈”,而是叫他喊她“阿姨”。但是在他五岁生日的这天,母亲居然主动提出要带他来郊区新开的绿萝乐园玩,他别提有多高兴了,虽然他一早就被母亲喊起来,而且他们转了七趟车才到,到这里都已经下午了,他却依然兴高采烈。刚才他喊她“妈妈”,她都没有像往常一样发怒,说不定以后他们的关系可以更加和缓呢。林祎美滋滋地想。
那孩子很聪明,说不准能发觉她正策划的事。她可得抓紧时间赶路了。女人踩着高跟鞋飞快地走着,鞋跟与地碰撞发出咚咚声。
妈妈怎么还没回来?已经快轮到我们了啊!林祎焦急地想。快点回来吧,妈妈,你怎么了呢?他在心中呼唤着母亲。天已经泛黄,太阳正逐渐西沉。
“诶?小孩,只有你一个人?”终于轮到他了,只是管理飞车的大叔摸不着头脑,“找你父母去啊,小孩,你还太小了,不能一个人坐这个的。”
林祎低下头,默默地从队伍里退了出去。他闭上眼,转了个方向。
数一、二、三,我就睁眼,你可一定要在那里啊!他默念道:一、二、三!他的眼睛猛然睁开,眼前除了一辆冰淇淋车和车后的小丑外,空无一人。他盯着小丑,小丑也盯着他。
莫非妈妈迷路了?林祎的脑海中冒出这样的念头。不,不会,他立刻否定了自己的愚蠢想法,妈妈很聪明,从这冰淇淋车到云霄飞车才几步路,她不可能犯那种低级错误。
那么,只剩一种可能了,这也是最糟糕的情况。是啊,像她那种心狠手辣,打起自己的亲生儿子都毫不留情的女人,怎么可能突然想对他好了呢,又怎么会没有目的地带他到游乐园来陪他玩呢,平常这都是她相亲的时间。
她绝对是想抛弃他!林祎愤恨地攥紧了拳头。不可原谅,又不可理喻!她以为自己会找不到回家的路?等到他找到她,他就要起诉她!他会把他收集的关于她的暴行的证据全都亮出来,并要求被父亲抚养!以前他一直在忍耐她的怒火,而现在她居然妄想甩掉他这个尾巴,他绝对要为自己讨回公道!!
林祎从口袋里掏出地图,略微研究了一下,然后按图上的路线跑到了游戏大厅。
他走进去,里面空荡荡的,这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因为绿萝乐园晚上8点就关门了,现在都6点多了,大家肯定都抓紧时间去玩户外的游乐设施了。
这儿有几台电脑,是供人们上网玩网游用的。
林祎坐到一台电脑前,打开百度地图,分别搜索了他来时所乘公交车的路线。搜索结果在他的意料之中,绿萝乐园离家——事实上应该是那栋女人的房子——并不很远,但是女人特地设置了“换乘”的陷阱,试图让他找不着北。那些公交车的路线都放在同一张地图上一比较就知道了,其实这样乘车最绕路。
于是他点击“公交”,在“起点”一栏输入“绿萝乐园”,在“终点”输入“石英桥小区”,点击“百度一下”,立刻就找到了最短的乘车方式,只要转一次车就行了。
林祎从口袋里掏出笔和一本自制的微型笔记本,在本子里皱皱巴巴的纸上记下了这些乘车信息。
林祎坐在公交车晃荡的车厢里,凝望着窗外愈来愈黯淡的风景。他不经意间瞥见路边的烧烤摊上的人们吃得兴高采烈。好饿……他抱着肚子在心里呻吟了一声。
一滴泪从他的睫毛间滑落,他无声地哭了。父母的离异让他饱读了人间冷暖,让他过早地成熟。尽管他聪明过人,坚强坚韧,但他仍然只是个孩子啊。他和别的孩子一样也对未来怀有美好的愿望和憧憬,希望在经历了风雨的磨练后见彩虹。其实,他本来是怀着和妈妈和好的愿望,想和她在这里度过美好的一天的。
林祎悄悄拭去眼泪,忍住饥饿的煎熬。再坚持一下吧,他必须更加顽强,就算那个女人不欢迎他,她也必须承担起抚育他的责任,谁叫她是他的亲生母亲呢?
“石英桥小区到了,……”公交车猛地刹车。林祎下了车。
他这才意识到下雨了,而自己正站在雨帘里。但是,这也没什么关系,只要回到家就好了。他快步走进小区,走向家的方向。
雨中的高大楼房的剪影隐隐约约,看不清晰。林祎微微颦眉:他一楼的家暗着,按理说这时家里该是灯火通明。
他跑起来,跑过马路,想以最快的速度冲回家看个究竟。雨更大了,雨点噼里啪啦地打在林祎早已湿透的头发上,像一颗颗弹子一样打得他生疼。
林祎一不留神滑倒了。“该死的!”他诅咒着,用沾满泥浆的手撑地,慢慢地站了起来。他忽然看到自己伸长的影子,惊恐地回头——
一辆轿车像幽灵一样朝他驶来,这仿佛是电影里的慢镜头,可的的确确又是一瞬间的事——他感觉自己被巨大的冲力撞倒,压制在地上,他的脸贴着地面,嘴唇亲吻着泥土……
一片虚无。
亮光刺激着林祎的神经。他缓缓睁开眼,头有点痛。但他立刻睁大了眼,飞身跃下床。
这里……不就是他的房间吗?看来他还没有死。而且……他盯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活动了一下手指,竟然能活动自如。但手掌上那一道道已干的泥浆的痕迹提醒着他,刚刚发生的一切并不是一场梦。
难道母亲发现了受伤的他后,又回心转意,将他带到这里来养伤了吗?想到这儿,他不禁欣喜若狂,奔出房间叫道:“妈妈——”
“这儿,没有……什么……妈……妈。”一个虚弱的声音说。“但是……有……爸爸。”
“爸爸……”林祎低下头,看见一个瘦小的男人虚弱地躺在地上,“你就是……爸爸……”他在脑海中搜索着父亲的形象,但是没有结果。果然,最后一次见到爸爸是太久之前的事情了,他都不记得了。
“你怎么了,爸爸?”林祎蹲下来,问道。
“对不起……”父亲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林祎,其实你并不是我的亲生孩子,也不是妈妈的亲生孩子……”
“诶……?”林祎的瞳孔瞬间放大,“那么,我是你们捡来的孩子?”
“至少你母亲是这么认为的。但是事实上,你,”父亲艰难地说出了真相,“是我制造出的理想的儿子。
“你没有上过幼儿园,因为你不需要。你刚出世时我就用电流为你输入了与人交往的能力和我所掌握的所有知识。
“刚刚你被车撞倒了,造成了无法修复的伤害。我用自己的生命救了你,现在我已经活不长了。
“我为你留下了10瓶香水、1瓶晦涩剂和它们的使用说明书。你目前恐怕得依靠它们过活,因为人类所食的饭菜对你无用,不会给你补充体力。在此前,我一直都通过给你输入电流来传送你所需的养料。
“别再妄想找到你妈了,那个死女人早就不知道跟谁鬼混去了。她企图把你留在这栋空房子里,饿死你。
“你以后……不会……死的……”他的话忽然断续起来。林祎惊恐地瞪大了眼。“只要……你……按……我……说的……去做,除非……你……”
父亲的嘴唇嗡动着,却说不出来了。他的头慢慢侧向一边,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