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官上任三把火。
马局长到任一礼拜,头一件事就是整顿文风,说是一星期发了四个红头文居然有两上是重号的!可见办公室文档管理混乱到了何种地步!不整治还了得?有没有点严肃性了?于是开大会就此事痛批了一顿,并责令由刘铮牵头限期整改,搞得刘铮灰头土脸的。
负责文档管理的沙尼亚大姐是民族干部都奔五十了,平时工作算是很细致的,可是发文排号这事没准儿,可发可不发的一错神,就能出现重号,哪个大点儿的部门都会有这种差错,乡里头就更多了去了,揪住这一点大做文章,做给谁看呢?郁闷,可也没处说。
刘铮手底下有两个年轻人,都是新招录的特岗大学生,小伙子叫杨绍辉,中文系毕业,文字功底扎实,刘铮将业务性文字工作交给他还觉得放心。还有个姑娘叫刘嫣,学历史的,主要负责党建、精神文明、综合治理这一块儿文字档案工作,平时跑跑外勤也挺活络。
刘嫣是那种很惹眼的姑娘,虽然五官面孔不甚出彩,但胜在肌肤细白,身材高挑玲珑有致,在人堆里显得妖娆多姿称得上美女了,她很清楚自己的优势所在,就爱撒个娇发个嗲的,反正男人都吃那一套。
她对头儿说,你叫刘铮,我叫刘嫣,听着就是一母所生一胞奶大的兄妹嘛,我就叫你哥哥啦!
有事没事她就拐着调儿喊“葛戈”,逗得旁人直乐。
喊就喊呗,逗个乐也没什么不好。
可是马志成听到了,面色一沉,眼睛里冒出两股寒光来!
人家前脚走,他后脚就把刘嫣拎到旁边大会议室角落去了。
“妹妹,你还不想死,是吧?”简直满脸杀气了。
“怎么啦,葛戈?”人家眼睛眨巴眨巴的很无辜。
“你以后千万要离我远一点!说话要隔着三步开外,不准笑,更不准喊葛戈,不然你就是找死,还连累大家一起死,记住了吗!”他都已经咬牙切齿了。
“为什么呢,葛戈?”还在卖萌啊!
“我恨不得一掌劈死你!当我逗你玩呢?实话告诉你,在别人跟前撒个娇逗逗乐那没事儿,在我这儿绝对不行!新来的头儿会把咱俩都架起来活活烤了!”
“真的?”刘嫣似懂非懂。
“我没事吓唬你干嘛?性命悠关的事儿,给我记住了!”他点着刘嫣的脑门儿。
“我记住了,老大!”终于知道改口了。
“老大也不准喊,离死也不远!只准喊刘主任,老刘也行!”真不让人省心。
“行,刘主任!”都诚惶诚恐了。
幸亏提点的及时,刘嫣人也乖巧,中规中矩的没让人挑出毛病来。
可是马志成不怕做恶人,将刘铮经手的办公用品、签的各类单据都自个儿细细核实一遍,碰到数额较大的就把他叫去细问,非让他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他那感觉就像贪污犯站在被告席上接受法官质询似的,别提有多窝火!
局长的司机小梁是老人事了,跟过三四个局长,他悄悄问刘铮,你咋把新头儿得罪了?他把你签过单的地方都一一问过来了,连加班就餐的小饭馆都没放过,就直奔着找毛病呢!
找去呗!反正咱心里没鬼,一没肥自己,二没肥亲戚朋友!饮甘自肥的人到处有,我绝不是其中一个!
心底无私天地宽,咱两袖清风一身正气,怕你个奸佞小人?
“一桧虽死,百桧犹存”,老祖宗的血泪之言就是精辟!祸害遗千年啊。
县委组织部也调整了班子,新来的邢部长是地区下派的,还有一个副部长李耀东是刘铮大学学长,比他高两届,原先也在乡里当书记,这回调进组织部可能是过渡一下另有重用。
李耀东说组织部缺个得力的办公室主任,邢部长让我给物色一个,你愿意过来的话,我给领导说说?
天不亡我,好歹抱住了一棵大树!
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你马志成一手遮天还能盖过组织部去?
看到那三寸丁的马王爷就一肚子气!
邢部长把刘铮召去谈了一回话,翻了翻他这些年刊发的消息报导、散文随笔之类,饶有兴趣地问“你还出过诗集是吧?”
“业余习作,跟工作不沾边的!”他赶紧谦虚。
“好,挺不错!”邢部长很满意。
李耀东跟马志成谈了部里要调人的意向。
马志成说,部里要人嘛,我们坚决服从!不过可不可以缓一下?我刚来人事局工作还不太熟悉,小刘是几朝元老了中流砥柱呀,缺了这个得力干将我也怕工作受影响,可不可以容我们找到合适的人以后……
居然绵里藏针顶了回去!
李耀东跟邢部长商量了,决定让刘铮先在人事局呆着好好辅佐马志成,部里头呢,将刘铮的材料报给县委等上会研究,毕竟是组织部调干部嘛,得慎之又慎!
刘铮没奈何,只得耐下性子继续看马王爷的脸。
不过那张脸要生动了许多,释放出善意来让他唯有苦笑以对。
如今大力推动新农村建设,称得上气象万千,只见家家户户盖新房。
趁着党的富民安居工程这股东风,老周家也张罗着盖新房,虽说老房子并不太老,但好在院坝够大,再盖起一栋来以备将来娶媳妇之需,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明面上建抗震房家家都有补贴,可是补贴跟补贴大不一样,按规定老周家只能拿一万五,可前头老张家却能拿三万五,你道为何?就因为老张家是低保户!再深究起来,老张家闺女在乡里头上班管着计划生育,可怎么比,他家也绝不比周家穷!
于是周爸周妈把建房的事搁下,先商量低保这回事,结论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吃这亏,砸锅卖铁也得把低保户这帽子拿下!这个光荣任务就经周爱琼之手压在刘铮肩头了。
“低保户?真搞笑!”刘铮本来就对这一家子不胜其烦了,一听就没好气“你妈家里揭不开锅啦?小酒天天喝着,鸡鸭鱼肉吃得比我都攒劲儿!我自个儿还想落一低保户呢,真有了还能轮到你妈?”
“行啦!这火上房的时候,你就别挑理了,想办法给弄一个吧?”周爱琼好声求他。
“人事局又不管发低保户的帽子,我能有什么办法?”他就不想理这茬,“你家有这必要吗?跟多光荣多好听似的!”
“你哪知民间疾苦?压根就不知道这低保户的好处!单这次建房就多拿了两万,将来还不知道有多少便宜可占呢!”
反正这低保户不丢人!每月有二百来块低保金省着点儿割肉来吃尽够了,生病住院还能全数报销,逢年过节都还有人惦记着,上头来人慰问又拿东西又拿钱的,这有人关心就跟找到了组织似的,有了主心骨了!有啥难处啥体已话都有了诉说的地儿!
好讲个脸面不争这低保户又能怎么着?一年到头累死累活谁理你?就是在大田里头一口所没倒上来蹬了腿了,谁会来看你一眼?
反正人人都争当低保户!咱家都已经错过一站了,不能再错失了!
言而总之,老周家这个低保户的帽子你说啥都得拿下!必须的!
刘铮拿定主意不理它,可是周家着急上火要盖房催逼得紧,那就想办法弄一个?
县上肯定没法弄,村里也找不着那号肯帮忙又能管事的人,只能在乡里头想办法。
好死不死,大溏乡如今是由乡党委副书记黄婉秋主持工作!人家还要扶正……上得够快呀!
怎生是好?难道还能找上门去跟人家说,黄书记呀,念在俺俩往日情分上,您就格外开恩给俺丈人弄个低保户呗?
咱宁可跳南河里头淹死掉!
这难处还不能跟媳妇明说!被催得烦了就索性翻脸“看样子当年把你调县上来真是错得离谱!我现在呢别的本事没有,再把你调回乡里去还是能办到!你就去守着爹妈吧,把能占的便宜能得的好处全划拉到你老周家里头!”
丈母娘气个半死,也只好将就着盖房,说是家里忙不过来,需要妮子回家帮忙!结果周爱琼天天下了班带着孩子往娘家赶,就剩下刘铮独自冷锅冷灶冷床冷被的。
刘铮觉得自个儿死得冤,比窦娥还冤,就因为没能给丈人家里争得个低保户的帽子,这姑爷就被罢黜出门啦,说起来谁信?
就落得跟个被打入冷宫的弃妃似的,真他妈凄凉!
他由衷地恨那个发明了低保户这顶旷世奇帽的家伙,压根不是普渡众生嘛,简直就是误国害民!一顶破帽子引得众生颠倒乾坤错乱,就是把它漆得绿油油的还照样人人抢着戴!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这世上屈原太少,几千年就出了那么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