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杉仿佛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那是一片无人的海洋,白杉正坐在一艘空荡荡的奇形怪状的小船上。小船有着古怪的纹路,上面开满各色各样的小花,轻飘飘地朝雾气腾腾的远方开去。平静的海面,偶尔起风,偶尔狂风大浪,却丝毫不能改变小船的方向。忽然,从不知何处劈来了一道冰冷的闪电,将所有的雾气打散,将这艘小船打出了一个巨大的洞。一双狰狞的双眼出现在巨大的洞里。白杉伸出手,拼命地抓,拼命地叫喊,却一无是处,只好看着自己被那双狰狞的双眼,一点点,一点点吞噬到海底深处。
“啊!”
白杉叫了一声,睁开眼的时候,却没有什么狰狞的面孔,而是趴在床沿边上的徐晓璇。
“终于醒了。喂,怎么样,不疼了吧?”徐晓璇动动白杉:“医生说你脑震荡很严重,但没什么大碍。”
晓璇端上一碗鸡汤,哈着气。白杉费力坐起身,旁边的水果饮料已经摆满一桌。
“我。重影。怎么是你。”
“别动!”晓璇慌忙按着白杉的胳膊。看着白杉这张憔悴的脸上挂着的笑容,她忽然心里一酸,从纸巾盒里抽出一张纸,侧过脸去:“你昏迷了一天。”
“****?”
“现在是半夜。”徐晓璇转过脸来:“喝点。”她对着鸡汤又哈了口气,将鸡汤送到白杉嘴里。
“我。”白杉坐起了身,喉结一上一下移动:“疼。”
他摸摸头上的纱布,脊椎又麻又酸。上午游行的镜头,好像一些记忆残片,一想起来,脑袋几乎要崩裂。
晓璇搓搓双眼,笑了笑:“疼就别想了。我哥,你的朋友,还有你的老师下午都来看过你了。”
“是么。”
“假都帮你请好了。”晓璇嗔怪道:“你看你这个样子!”
“知道了。”白杉说:“扶我,上个卫生间。”
白杉撑着床沿,坐起身子。鞋子和袜子整整齐齐放在床边。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一种走路的冲动涌过他的身体。他扭动着身体下床,腿却不听使唤。
“真费力!”他骂了一句,可刚迈出一步,左脚就踩到了一个柔软的物体:“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你的右脚。”晓璇道。
原来如此。
白杉握住晓璇的手,好不容易艰难地挪到卫生间。虽然病房非常整洁,卫生间里头却异常脏乱:到处是细小的纸屑,垃圾桶里堆着纱布、棉块,发出一股熏鼻的恶臭,几条带着尾巴的长长的痰渍,顺着墙壁留下,浓密而粘稠,看起来像蝌蚪,纵横交错。
白杉捂着鼻子,可刚往里头迈进一只脚,随之而来的一阵眩晕差点没让他栽到马桶里。刚喝的鸡汤,就像汽水一般冲到鼻腔。
晓璇慌忙将房间角落的轮椅推了过来,轮子在瓷砖上碾出一条黑色的蚯蚓般的痕迹。她的表情那么心疼,就像那天在小公园里安静月色下的她:“怎么搞的!小心点!”
白杉咧着嘴笑着说没事,却静静打量着晓璇那异常疲倦的脸——这张脸上,是双通红通红的眼睛和凌乱的头发;不化妆的皮肤,粗糙的毛孔透着清晰的油渍。
晓璇朝白杉笑笑,用毛巾抹了把脸,拍着白杉的肩膀,将他按到轮椅上:“明天还要做CT,检查是否颅内出血。所以你呢,这几天要去哪里散步,要干什么,都得经过我同意,懂不?你就好好在这里养伤,老老实实呆着别动。”
白杉点点头,脑袋里忽然晃过上午那嘈杂的混乱的场景,又一阵像针扎般的刺痛:“你哥Boris。他没事吧?”
“他说他很感谢你,要是没有你,躺在这里的,估计就是他了!他只有一些皮外伤,没事。放心吧。”晓璇指了指床头:“诺,那些都是他送的水果。等你康复以后,他要亲自给你接风洗尘。中华餐厅玻璃被砸碎的那些事情就算了,也就百八十欧的小事。”
“是啊,百八十欧的小事。”白杉看着那一袋袋水果,好奇地问:“他这么关心我?”
“他叫你好了以后,务必去找他。强调很多遍了。”徐晓璇将鸡汤轻轻哈了气:“这些水果,既然送了,就收下呗。”
白杉点点头,心里却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一旁,晓璇哈凉了鸡汤,像喂小孩子那般,小心翼翼送进白杉嘴里:“小心烫。”
在医院呆了两天,也跟徐晓璇呆了整整两天,终于没什么事。当白杉把头上的纱布丢进垃圾桶里,算是彻底康复了。
签离院通知的时候,第一个打来电话不是Francis,不是中介,不是爸妈,而是Boris。Boris说,住完院的人都要补补身子,免得留下后遗症。尽管白杉百般推脱,Boris的坚持却让白杉无法抗拒地走到了16区。
16区中心,寸土寸金。
在这样风光无限的地方,能又这么一处高雅的属于自己的会所,简直是件不可思议的事情。这儿香街人潮汹涌,凯旋门雄伟豪迈,低头是芸芸众生,抬头是风光无限,将整个巴黎尽收眼底。
会所里装修奢华,镜面天花,清新淡雅的灯光在空气中流转。墙壁上还装裱着一副古朴高贵、简约精致的中文字画。
春天饮茶,芳香沁肺
夏天饮茶,舒心止渴
秋天饮茶,助眠降燥
冬天饮茶,温热丹田
墙头立一座神龛,上书“唵嘛呢叭咪吽”、“南无阿弥陀佛”等,熏香袅袅,古色古香。
看来Boris早就遁入佛道。
另有几张陌生的面孔围桌而坐,慌忙不迭的服务员端着茶水菜肴奔来走去。见Boris和白杉的到来,里头的人群就像打了亢奋剂,欢腾起来:“领导好,领导辛苦了!”
Boris漠然而熟练的客套挂在脸上:“互相介绍下。在座的都是我朋友,都是人才;这位是白杉,现在我的中华餐厅实习。他可是我的校友!现在读硕士预科,我弟弟徐建的同学,我妹妹徐晓璇的男朋友”!
男朋友?!
“噢,不。”
未等白杉的“不”字脱口,人群却已纷纷提起杯子:“噢厉害厉害!幸会幸会!”。
“都在西方世界了,还这么腼腆。”Boris笑笑:“留学,真好!年轻,实现自己理想的途径。当年我也想留学,但是根本没空。”
Boris坐下,将酒杯举过胸口:“前几天是我向你们老师Francis建议,巴黎公会才向大使馆申请了游行。没有我,工会哪有这能力?!”
“董事长谦虚”、“董事长魄力”!周围一片喝彩声。
“这个游行,几个深青帮的二逼没事找事,还好这个帅哥挺身而出!自己被酒瓶打成脑震荡,在医院住了几天。今天才刚刚出院!各位要学习学习,人家见义勇为啊!”
一旁的宾客忽然哗然一片:“噢,见义勇为噢!厉害厉害!值得学习,值得学习!”
Boris笑眯眯凑上前,满嘴烟味喷了白杉一脸:“你,怎么样?康复了吗?我特地帮你接风洗尘,随便吃一点。”
“谢谢,谢谢Boris先生!”
“这么拘谨干什么?”Boris瞅瞅白杉,一边用筷子指指面前:“随便吃。想吃什么吃什么。水煮鸭,鸭煮水都有,别客气。”
“好的。”白杉心想,饿都快饿死了,要是客气,那还不如被水煮了。
“那些深青帮。******!敢搞我?要是我在国内开保时捷的时候。!我这个人,就是讲义气。白杉挺身而出,就这么小的事,我就放心我妹和他在一起。”
他叼根牙签,竖着中指,姿势豪迈继续道:“你放心,你不要我帮你出这口气,我也会帮你出口气!他们那帮人,群龙无首,一盘散沙。那些个老大,自己都是乞丐。戴那个什么破戒指,估计是网购过来,买一送一的。”
“帮我出这口气。这。”白杉笑了笑,他知道自己就一个留学生,好像连气都没有,更别说出这口气。
“这帮人在Nancoucha有个聚集地。他们以前就跟我闹过一次。这样吧,明天你跟我小弟去那里,叫他们多给你赔些营养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