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暗星稀,在这暮冬时节,又凭添了一丝寒意。
东篱院内,仍旧灯火闪烁。菊斋姐妹之间的明争暗斗一定程度上是阑大家默许的,作为一名女伎,身份卑微,却因为样貌才艺而周旋在富贵之中,如果连姐妹间的小斗争都撑不下去,以后又怎么在这混沌的俗世中安身立命?
女伎地位的尴尬,是源于大庆国的伎艺发展的特殊。大庆娱乐十分丰富,民间更是兴起了众多的勾栏瓦舍,一些才艺之人便在街边瓦舍中演出。这些才艺之人与一般的风月场所不同,不但有女伎也有男伎,但他们不卖身,只表演。
后来朝廷也专门设下了教坊司,以及高档坊院,每年从民间挑选样貌才艺出众的小孩,像大户人间培养孩子一样,从小教他们学习各种伎艺,长大后专门为王公贵族表演。女伎自然就更受欢迎。
然而大庆的律法伎伶仍是九等民,所以这些女伎虽然光彩夺目,却得不到应有的尊重。为贵族表演,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万劫不复。
但这并不影响大庆的子民不重生男重生女,一旦被选入坊院培养,便意味着财源不断,运气好的被富家贵族瞧中收了做妾也是不错的选择。
菊斋就是阑大家离开教坊司后亲自创办的坊院,管制上仍隶属教坊司。这些姑娘都是阑大家一一甄选出来的,各有所长,其中的争斗也必然少不了。
阑大家确信苏琬儿并非中邪,也非痴傻,只是突然意识到被姐妹伤害后的心病。那种受伤后逃避的心态,是每个女孩成长中的必须要经历的。
想到这里,阑大家脑海中不由地浮现出了苏琬儿醒来后那冰冷淡漠的眼神,不像是个十岁的女孩儿,倒像是历经世事后的苍凉,如果能让她成长,倒也是件好事。她不会想到,苏琬儿又重生了一次。
院内的偏房里,苏琬儿站在窗前,看到正房里烛火映出闪烁的人影,她知道那是阑大家。阑大家虽然关心自己,可她既没有责怪瑾瑶也没有戳破自己,也就是这件事必须自己去解决。
如果说上一世是因为自己抢了姐妹的风光,招惹怨恨,那这一世如果像个鸵鸟一般隐藏自己,姐妹们就不会因妒生恨,赵慕也不会注意到她,是不是就可以善终?
如果一直这样痴傻下去,是不是就可以保全自己?
夜里,暮冬的风仍旧寒凉,穿过光秃秃的枝桠,发出呜咽的声音。
夏荷见自家小姐在窗边静坐,一会儿蹙眉,一会儿抿唇,全然不像之前无忧无虑的模样。加上今天的事情,夏荷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若是小姐真看出了什么,那她是不是也会受罚。
她忐忑地将那件梅花傲雪白锦斗篷披在苏琬儿身上,重新倒了一杯百合红枣茶,“小姐,该休息了。”
苏琬儿的神思被香郁的红枣茶唤醒,她轻吸一口气,茶中除了放了安神的百合,更有一丝云实的味道。云实气味甚微,若是常人,自是看不出来也闻不到。可苏琬儿跟赵慕进了汝南王府后,学会了尝试众多药物,这区区的云实自是一闻便知。
她没有喝茶,而是转过身来打量着夏荷,从她醒来后,夏荷就一直处于忐忑不安的状态,她自然明白这其中的蹊跷,瑾瑶要放猫害她入水,还要把死猫送入她的院中,这其中没有内应怎么能成功呢?
而这云实更是一味加强剂,可以让人更加相信自己的幻觉,进而意识模糊,也就是说如果苏琬儿相信那是猫鬼索命,她就会不断陷入幻觉,最终深信不疑。
真是一剂好药!
苏琬儿冷冷地看了眼夏荷,没有喝茶,像小猫一样挥动着小手挪到了床边,喵呜一声自己更衣休息了。
阑大家说不要轻易放弃姐妹之间的感情,可瑾瑶确实存了害她的心,她要怎么办?还有夏荷,这个从四岁起就和自己一起长大的女孩。
她看着夏荷的背影,心想,不知道现在重新来过还来不来得及。
清晨起来,阑大家过来看过她后就去湖中亭给其他姐妹排练去了。
后院中留下了受伤的瑾瑶和装傻的苏琬儿。
饭后,夏荷送来一封书信,说瑾瑶派人送来的。苏琬儿看着夏荷,指指信封。
夏荷会意,打开来念“
月沉三径未眠,泪潸然。是非流言偏误,情难言。胭脂黯,弦丝断,意阑珊。唯愿今朝重拾取,醉花颜。”
苏琬儿听到后,就知道出自瑾瑶之笔。菊斋的姑娘们都会学习填词,瑾瑶便是将花间浓情发挥极致的人,不管什么内容,她都会写出情意绵绵而又哀怨的味道。
她一副茫然而淡漠的表情看着夏荷,夏荷有些慌张却又真的以为自家小姐痴傻了。便解释道:“小姐,瑾瑶姑娘想约您谈谈,在兰芳苑等您。”
兰芳苑,那里是菊斋养植花草之地,有个小通道可以通往外院。小时候她们常在那里一起玩耍。
“我不认识。”说完苏琬儿自顾自又玩了起来。
夏荷像是很着急似的,拉起苏琬儿的手,“小姐,我带你去。”
苏琬儿看着夏荷的表情以及自己的手,眼神更加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