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有句话是他这辈子也忘不了的。
五年前的春天,北京一个医院的住院部三楼的走廊上一个病房口,很罕见的聚集了一堆人。他们有的抱臂发呆,有的倚门四处张望,有的打着哈欠玩手机,一二十个人全部挤在门外,中间围着一位老太太,面目平和没有波澜,和看客之间交流甚少,这样的画面实际很诡异,就像一幅静态的画,自然到很不自然。
直到一个人来,一群蚊子一般的嗡嗡声立马从人群中传来,避讳的指指点点。
那人面色低沉,眉头紧皱,一副很厚的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步伐很紧。丝毫不在意左右旁人的眼光。老太太看到他后缓慢的站起来,平静的说:“来吧,他在等你。”
两人进了屋,他环视这个单人间,很干净,没有想象中电影里各种温馨的场面,毕竟人之将死,总感觉空落落的,他想。
老太太到床边,娴熟的握住那只微微扬起的手,微微一笑道:“瞧你急的,来啦来啦。”这是一种由时间才能磨砺出的温柔,他不由感觉人到暮年就像个淘气的孩子。
他知趣的扭过头。仔细数起了窗户外停放的车子。
片刻老太太拍拍他肩膀,说:“来,他时间不多了。”说完老太太拿起外套,对床上的人嗔怪道:“行了,老东西。我走啦,不打扰你们。”在转身出门的瞬间她犹豫的又扭头回看了一眼,那一瞬间他仿佛看到了她年轻时最美的样子。
等到没人,他点上烟,走近床边坐下,摘了眼镜望着床上将要入土的老人。
“铁四啊,一辈子,总算见你把它拿下来过一回。”老人指着眼镜嘴角上扬。
他戚了声。“老头子,你活该,偏偏等到这时候才告诉我,还有时间嘛!”
老人摇摇头,拉着他胳膊好能凑近他,在耳边老人嘶哑着声音说了一句话。
他疑惑的抬头看,老人也只是死死的盯着他看,他知道老人这次是认真的了,因为老人抓着他胳膊的手加尽了力度。
他想问什么,老人又在他张口之前说话了,但张嘴却没有了声音,那是四个字,他看的很清楚。
隔墙有耳。
而在之后的很多年当他偶尔想起老人的时候,老人嘶哑的声音说的话总是在脑海中自动浮现,他曾不止一次揣测意思,最终却都不了了之。
直到现在他仍不确定到底的含义,只是知道,从这以后,很多人的命运皆因这句话改变。
包括死后的老人。
包括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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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实在的,大学生活只可能有三种情况,一个忙的要死整天埋在书里自顾自的为理性奋斗,一个是吃喝玩乐花天酒地潇潇洒洒,而最后一个就是很尴尬的介于两者之间,欲罢不能。因此真正虚度大学年华的是第三种人,不幸的是这样的人最多,而我也光荣的成为了其中一员。
一群室友们几个整天盯着各种网游死活不放手,几个哭着喊着丽啊美啊不能这么辜负一片炽热的心之类的分手宣言,其实都是对现实充满了无知和恐惧感,蓦然之间深深扎根在骨子里。
“小杰,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坦荡呢!”旁边的大师兄支着头恶狠狠的对着刚分手的女朋友照片说,头也不带扭。
出于怜悯心,我还是象征性回答道:“我就这样,要不你也改改人生志向?”
“滚蛋。老子可是要成大事儿的人。像你那种满足单调俗透了的生活,随遇而安自满自足的观念也就只能是凡人中的极品,极品中的奇葩,奇葩里的败类。”他一股脑说了不少,基本都是损死人不要命的话,也只能这时候能彰显下兄弟情义没把桌子砸他脸上。
我白他一眼,骂了一句。
“对了,你叔呢?”他好像忽然想起来什么扭头问我。
“叔个鸟。”之前有个完全陌生的西装革履满面红光的男人来找我,自称我叔,还把家谱背的一字不漏,见我是又抱又笑又感叹,一系列亲人久别重逢的画面全部向套路一样一步步出现,宿舍人这时还很知趣的统统离开房间,最后来个痴惑优雅的微笑。
“哎哎哎,我可不是慈善机构的主席,要儿子亲戚上那儿去。”推开他就把门打开往外请,“我可是练过的,你走不走。”
他拉着我胳膊死命解释半天,各种理由就像电视剧一样扑腾扑腾出来,我不耐烦的说:“你到底谁啊,装谁不行还装我叔,真想他的话抱块石头找口井说不定还能见到他。还有你这西装,扣子都崩开一半儿,要命不?”
他一脸视死如归,最后还是强行被我赶出去了。
我回过神,看大师兄还在看我,摆摆手对他说:“别以为我不知道谁让他进来了,你个财迷。”
他闷闷的笑了下,对我一拍桌子,道:“那哥今天赔不是,喝酒去不去?”
“不去。”
这时宿舍人耳朵都变灵光了,纷纷说要去蹭吃喝,都走倒也清净些。
晚上等所有人都吃酒了以后我看着手里的时装杂志,揉揉太阳穴,最近发生的事儿真他妈麻烦。
不知不觉的就睡着了,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大师兄扯着我胳膊大幅度摇晃,我皱着眉头睁开眼,听他说完一席话下楼。
姥姥来了。
出门在一旁的榕树下找到了坐在轮椅上的她老人家,似乎很惬意的感受阳光带来的温度。我跑过去,很高兴的说:“姥姥,你怎么来啦?”
姥姥微微一笑,似乎有点犹豫,只见她叹了一口气,头略微一侧,道:“出来吧,不用拐着弯儿了。”然后接着对我讲:“有事情要告诉你。”
接着就看见一个男人从树后走出,有点啤酒肚,过来手搭老太太肩膀上,两人对视一眼,老太太点点头,他看着我笑嘻嘻的说:“记得我不?”
我靠,阴魂不散。
“小杰,简单地说吧,”姥姥这时插话,道:“从现在起你要听话,我知道你们已经照过面,不管喜不喜欢都没有选择了,你跟他走,电话要接有事要见,不能玩失踪。明白了吗?”
我云里雾里完全不明白,紧锁眉头,说:“啊?”印象中的姥姥很少用这么正儿八经的态度和我说话,唯有的几次还是因为姥爷的职业有人找上家门闹事儿,老太太出面几句话就把别人打发走,那时的表情和现在是一模一样的。
“今天我来是为了支会你一声,以后要和你铁叔始终在一线,千万不要不听话,知道吗?”姥姥很认真的盯着我眼睛看,好像看到了眼睛内部不存在的地方。
“什么意思?”
“你姥爷的事情我不方便说,不过,”姥姥说到这儿很无奈掉的撇撇头,恢复了以往的平和,道:“你也不必有压力……”
我脑海中努力回想关于姥爷的一切,只知道他是算命师,那时候的算命还没有这么封建,或者说,他给我们全家传授的思想不是那么封建,反而很传奇。当一个人很正了解自己的职业后想法无非有两种,一种是厌烦,一种是不那么厌烦但绝不算喜欢。而我姥爷似乎对职业只有玩弄的情怀,他允许所有人嘲笑这个职业的存在价值,但每次也会去解释这个职业的存在意义,可是即便是解释也不过两三句话,你感受不到他对算命师到底是什么样的想法,可是又能深深明白他身上那不可抗拒的力量。
总之很奇怪。
我问:“到底什么事儿啊?”
姥姥说:“这个铁子会给你讲,总之你记住时刻跟着他就行。因为,”说到这里她突然眼里流露出了很复杂的感觉,用余光看着我,喃喃道:“逃不掉了。”
送走了老人,我找了个饭店,坐稳后仔细打量了下眼前的人,他问,:“我脸镶钻了?”
我把茶倒满,深吸一口气,道:“我上有老下有小生活不能自理孤苦无依还患有癌症各种你这辈子没见过的畸形基因都在我身上,你确定要我跟着你?”
他一脸‘神经病’的表情望着我,说:“你以为我要睡你?”
说罢他整整身体,“说正事,你姥爷临走之前留下来一笔遗产,我们要去找。”
“是你弱智还是我有问题?”
他嘿嘿笑笑,点上烟不说话。
我看着烟熏绕这头几圈,耸耸肩。总有些事情是这样的,谎话之所以称为谎话是因为有一定的理论事实基础,这样的谎话才有让人深究揭穿的价值,不过这次就算了,很明显,他是在骗我,我知道,而且,他是故意让我知道他在骗我。让一个人真要隐瞒一件事,要么把话编的滴水不露,要么无欲则刚,让人死心。
就像现在,这个时候,很多事情就没有了追问的必要。
于是点了餐,准备洗耳恭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