群臣一齐跪倒,力请不已,杨淑妃的好性格又起了作用,她不善于深思熟虑,也就照准了。兴师动众,把由大都督府正堂改成的王宫,再改为垂拱殿,便厅改为延和殿,择了吉日,群臣朝服上殿,奉益王赵罡为皇帝。赵罡只有九岁,年幼不谙事,朝臣便请杨淑妃垂帘训政,上尊号为皇太妃。赵罡登上御座,即了大位,是为端宗,改元景炎元年。群臣当阶三呼才毕,殿后轰然一声巨响,像雪崩,像海啸,又像钱塘江潮头涌出海门,一团似烟似雾的黑气随着响声翻滚升起,扩散开来。杨太妃坐在帘内,唬得三十六颗牙齿捉对儿磕得嘣嘣响,浑身像筛糠似的颤抖,惘然不知所措。幸有宫娥彩女护着,勉强坐稳。端宗震得差点掉下了龙椅,脸色煞白,早已哭哑了。群臣也都目瞪口呆,惊恐万状。只有文天祥、陆秀夫和张世杰三人镇定自如,冲上去扶住小皇帝。少顷声止,黑气散尽,殿中才安静下来。杨太妃愣了好久,哭丧着脸说:“兆头不好,看来嗣子福薄,不堪正大位。”
群臣惊疑未定,一个个都低着头,不吭声。陆秀夫两眼扫视了一下殿堂,沉静地说:“什么兆头不兆头的,倘若凡事皆有兆头,这一阵响动或许正是除旧布新的吉兆噢。”
“天道难知,”文天祥镇定自若,“事业成败在于人。只要大家同心协力,和衷共济,逢凶可以化吉,遇难亦可呈祥。”
杨太妃叹了口气:“虽说谋事在人,但我总觉得成事还得靠天呐。”
张世杰剑眉耸立:“太妃切不可顾虑多端,疑这疑那,阻碍臣下的雄心。”
杨太妃和群臣听了这番言语,才强自压下疑惧和恐慌,安定情绪,静听内侍宣读诏书:以陈宜中为左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文天祥为右丞相兼枢密使、都督诸路兵马,张世杰为枢密副使,陆秀夫任签书枢密院事,陈文龙和刘黻为参知政事,苏刘义主管殿前司,杨亮节、俞如珪、张全皆晋升一级。进封广王为卫王,秀王职任依旧。升福州为福安府,以王刚中知福安府事,其余大小官吏或依旧职,或进级有差。群臣都磕头谢了恩。只有文天祥没有谢恩,跪在当阶奏道:“微臣才薄,不能胜任丞相之职,愿出臣于边疆,外讨寇仇,内蔽帝都,以效区区之劳。”
杨太妃深知文天祥系文武全才,忠贞不贰,心想倚仗他充任国家栋梁,不肯放他出去,固留不已。文天祥实在不愿意与陈宜中为伍,坚决不奉诏。杨太妃沉吟再三,款款地说:“边疆之任,须等待酌定哪里紧要,再当命卿出守。今暂屈卿为枢密使,同都督诸路军马,卿家不要再辞了。”
文天祥见杨太妃如此信赖他,器重他,措辞委婉,不想再为难她了,叩头奉诏,谢了恩。从此,张世杰、文天祥和陆秀夫经常在一起商谈复兴大计,谈的次数不少,内容也很广泛。
“太皇太后投降,并非南宋军民没有战斗力。相反,只要组织得好,指挥得当,战斗力是很强的,不仅能打,而且还能打赢。城子河之役,成万元军骑兵,竟被稽家庄水寨义军、民军和高邮守军,杀了个落花流水,便是一个有说服力的实例。”
文天祥慷慨激昂,像春蚕吐丝似的不断地说话。他认为,中兴的可能性是有的,但是必须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从教训中奋起抗争。张世杰和陆秀夫都没有吭气,似乎在那里默默地思考。他又继续往下说:“抗元也好,复兴也好,都不是一功空话,而是要具体地去干,去争取。它至少有三个起码的条件:一要本身爱国,这样才有号召力和吸引力;二要广泛发动,有效地调动一切爱国力量和各种积极因素,组织到抗元斗争的第一线三要敢于斗争,有抗战到底的决心和信心,死打硬拚,前仆后继,不胜利不罢休。”
可惜的是,当时既看得准,又做得到的,只有文天祥。台州城门镇的张哲斋,是宋朝名将、邓国公张永德的后裔,海上豪杰。可是二王、陈宜中、张世杰都不去联系他,动员他加入抗元队伍。而文天祥一登上台州海岸,他就出城迎接,请到家里殷勤款待,建议联系海上豪杰,攻进明州(即四明)。官吏将校也相信文天祥。文天祥在通州时,杨思复向他表示:“我与水帅许文德一道,打算建造海船数百艘,拥兵勤王。”
文天祥将此事告知了陈宜中,陈宜中信不过,背着文天祥派毛浚到通州探问。杨思复反问毛浚:“文丞相何以无书?”毛浚支支吾吾答不上来。杨思复愤然教训了他一顿。四月八日,文天祥从台州到了永嘉,原勤王军旧部邹凤、张汴和朱华等闻讯大喜过望,从闽中赶来迎接他。文天祥在永嘉住了一个月,永嘉、台州、处州的豪杰纷纷找上门来,要求组织义军抗元,并且进一步提出建立一支海上武装,用海上的优势,向元军展开反击。文天祥侃侃而谈,毫不矫饰。张世杰却心不在焉,有的话听进了耳,有的话连听都不愿听。此时此刻的他,对于主张积极抗元的文天祥,表面上客气,内心却很妒忌,生怕他分享或者夺掉自己已经取得的操纵朝廷的大权。临安投降后,宋朝的“内在精神”仍在起作用,“守内虚外”政策又借张世杰还魂。这是宋朝的悲剧,也是张世杰的悲剧。陆秀夫一直保持沉默。他的思想是偏向文天祥的,但是又不想和张世杰发生争论:产生分歧。张世杰是他举荐的,他和张世杰是友好的,同朝共事,朝夕相处,得罪他没有必要,也不会带来什么好处。陆秀夫和文天祥是同年进士,文天祥给予他的评价很高:“文彩珊瑚钩,淑气含公鼎。炯炯一心中,天水相与永。”
他也很了解文天祥,景仰文天祥。处在文天祥和张世杰之间的陆秀夫,只想把这两根擎天柱串联、衔接起来,遗憾的是他心有余而力不足。新朝的朝政实际上由张世杰把持,陈宜中不大起作用了,陆秀夫莫奈他何,其余众大臣不过徒充其位而已。文天祥不打箅和张世杰闹翻,他毕竟不是投降分子。在这种情况下,他决计离开行都,到永嘉去开府聚兵。那里民心思宋,且巳发动,又便于向北进取。当他向朝廷奏请“去永嘉作战守规模”时,陈宜中反对,张世杰也反对。他们阻挠文天祥的永嘉之行,以至温、台、处等州的力量无人结聚。直到张世杰攻定海失利,才后悔不该阻止文天祥出督永嘉。假使文天祥回朝后,他接受文天祥的建议,把爱国力量结集起来,易守为攻,易退为进,天下事仍大有可为。文天祥似乎没有白费口舌,由张世杰把持的朝廷渐渐有所松动,打算让他到岭南的广州去建都督府。广州六月降元,又改命他去南剑州开府聚兵。七月四日,文天祥从福安出发,十二曰到达南剑今福建南平市、他知道,“聚兵,就是发动民众从军,组织起来抗元聚兵,是支撑东南半壁山河的紧急军事行动;聚兵,是救国救民、复兴宋室的大计。不聚兵,新组建的朝廷,等于坐以待毙,更无从谈中兴。”
张世杰本来可以做,也有能力做,然而却没有做。他无远略,只求专制于朝廷,已经心满意足。南剑聚兵,标志着以文天祥为首的爱国力量,将与元军展开激战,反复较量,血战到底。同时也预示着,文天祥与张世杰将在抗元的道路上,各自为政,分道扬镳。三阿术夺取淮东伯颜监送恭帝及全太后等至元都燕京(今北京市),祈请使贾余庆、刘囝、谢堂已就任元职,只有吴坚与家铉翁等迎谒,伏地痛哭,尽了君臣之礼。忽必烈召见赵显,显仅六岁,怜其幼弱,封为瀛国公。显日后出家为僧,病终沙漠。全太后自愿为尼,居正智寺。过了数月,阿剌罕从宫中舁出太皇太后谢道清,送往燕京,降封为寿春郡夫人,留燕七年病殁。宋臣复立赵罡于福州,消息传到大都燕京,忽必烈大惊失色,不遑旰食,深恐后患无穷,忙诏命阿术为都元帅,都督诸路军马,大举进军淮东、福建、两广和江西等地。阿术奉命调兵遣将,自领本部人马进取扬州,又任命了四军将领:李恒为陆军大将,吕师夔为副将,领五万人马,向江西进军,并调搭出、麦术丁率所部兵马进驻江西,迎接李恒、吕师夔的大军,协同作战。阿里海牙为步军大将,领三万人马,进兵两广。阿剌罕为骑军大将,董文炳为副将,领五万人马去取福州,又命唆都为水军大将,忙古歹为副将,领五万水军,由明州向福州进发,配合阿剌罕和董文炳进攻福建。端宗匆匆登基,新朝百事草创,很久都没有理出一个头绪来。杨太妃以前深居内宫,从来没有处理过朝政,对于临朝训政,似乎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犹自称“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