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知道文天祥爱国,檄文刻印张贴出去,南剑聚兵的消息很快传开了,仁人志士纷纷云集都督府,组成了一支新的庞大的抗元队伍。除刘洙、金应、吕武、杜浒、张汴等人以外,陆续投入幕府的文武人才尚有成百上千,闽士中有谢杞、李幼节、吴文焕、许由、林琦、缪朝宗,温州人徐榛,以及赵时赏、巩信、陈龙复、赵孟谏,等等。宋朝宗室赵时赏,曾拜直宝章阁军器太监,从邵武撤退,调任文天祥都督府参议,随府典兵。他的相貌气质颇似文天祥,神采明隽,雄姿英发,文韬武略,精于战阵。文天祥极其赏识他,器重他。荆湖老将巩信,面如重枣,银须飘忽,沉毅英勇,运筹帷幄,奉命引所部人马随府,为文天祥得力的副手,任都督府都统制,兼江西诏辅使。文天祥一直把军事行动的着眼点放在北进上,即放在战略进攻上,放在收复沉陷的国土上。都督府组建起来后,他即刻派出杜浒赴台、温招兵聚财。杜浒是台州人,在台温一带颇负盛名,当时他和文天祥路过永嘉,台温豪杰寻上门来相约兴兵抗元,他都一一目睹或参与接待,无疑他是前往台温招集兵财的最好人选。文天祥特别欣赏杜浒的侠义精神,杜浒仰慕文天祥忠贞不屈,两个人关系密切,感情浓厚,如同手足,出生入死,为国奔波。在杜浒出发的同时,文天祥还派出了吕武结约江淮。江淮地方,像只要一纸批帖的管船人乔良,以及稽家庄寨主稽耸那样的义士,大有人在。吕武是文天祥最亲密的战友之一,同脱镇江,一起历尽艰辛,刚回到江南,因肩负兴国重任,间关数千里,又回到他曾经艰苦跋涉过的地方去了。虽然文天祥想把都督府设在永嘉的愿望没有实现,但从他把兄弟般的密友派往温台和江淮,可知他是准备把温台二州当做前进的基地,与江淮义士南北合击,连兵大举。陈龙复与文天祥是同榜进士,年纪比文天祥大三十岁,泉州人,号清波先生,官至太府少卿,福建提刑,沉厚清俭,声名昭着。他以“老儒”受命前往广东侦察元军动向,并积粮聚兵,为进军广东打探虚实,开辟道路。刘洙、金应去江西募兵,收集原勤王军部曲。
文天祥的这一步棋走得非常漂亮。刘洙、金应和文天祥从小一起长大,长大了又在一起共事。他俩可以说是文天祥的左右手,比亲兄弟还要亲。刘洙是原勤王军的统制,金应是原勤王军的参议,两个人对于江西的情况都了如指掌,熟人熟事熟地方。江西之行,派遣刘洙和金应无疑最合适。可是,文天祥的计划十分遗憾地被打破了,朝廷严令都督府向西南移屯汀州〖今福建长汀县、永嘉开府,南可保障行都福安,北可向钱塘江流域发展,相当理想。南剑的地理位置虽然比不上永嘉,但它位于闽江上游建溪与沙溪交汇处,城池依山而建,群山环绕,地势险要,西可屏障闽江上游,向东仍然可以支援福安,尚有可取之处。至于汀州,位于福建西南的万山丛中,到那里去开府,实在令人费解。出于朝廷意料之外的是,文天祥并未被汀州的崇山峻岭所困住。他遣参议赵时赏、咨议赵孟溁将一军取宁都。败退汀州的江西招谕使吴浚,投都督府任参赞,领兵取于都,向江西方向打开出路。朝廷不允许都督府向浙江进军,他们只好改变方向,尽可能避开与元军直接接触。都督府进军江西,具备一定的条件,而且是慎重考虑之后拿出来的战略性决策。江西是文天祥的故乡,战友和部属很多。他的目的就是想和他们会合,开创一个抗元的新局面。
元朝的四路大军在大踏步行进,南宋新朝廷危在旦夕。文天祥心急如焚,而兵力还很不够。这时候,刘洙、金应不负重托,及时从江西召来了一万人马。刘洙的从兄刘子俊也随军来到了都督府。接着,肖明哲、陈子敬等老战友和爱国人士来到了都督府。不久,兴化军通判张日中,南城人,带来了三干人马。
从前线撤退下来的黎贵达也领了本部人马来投都督府。文天祥如虎添翼,喜滋滋地摆酒设宴,亲自把盏,为新、老战友接风。都督府的战斗力大大增强了,将士们个个朝气蓬勃,生龙活虎。文天祥根据变化了的情况和现有势力,对江西方面的军事,做出了补充、调整和新的部署。邹讽以江西诏谕副使聚兵宁都,吉州贡士刘钦至宁都协助邹讽。宁都县城虽在元兵手上,城外却都是义军和民军的天地。文天祥派遣赵时赏、赵孟溁领一军取宁都,郞讽、刘钦正好与其会合,把局面打开。这一路,由赵时赏、赵孟溁进攻,邹讽、刘钦接应,考虑得实在周到。吴浚率领的攻打于都的一军,目标尚不在于都,而在于都西边不远的赣州城。为夺取赣州,文天祥派陈子敬回赣,招集义兵,置屯在赣州皂口,占据赣江下游,遏制元军船只的往来,切断敌人对赣州的支援。又派出唐仁与赣州城内的义士联络,结约取赣。唐仁、陈子敬的目标是要与吴浚会师于赣州。文天祥在立足现实的同时,又设想到了发展的形势。他准备在吉州先打开一个缺口,便命罗开礼将一军去取吉州永丰县,一旦赣州方面军事成功,既可北进吉州,与元军争衡隆兴了。罗开礼是吉州永丰人,武冈军教授,新授都督府扎命,其部队主要来源于原勤王军,环境熟悉,疏散、集中都比较容易。毫无疑义,文天祥的计划若能实现,江西方面的局势必将大为改观,并且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然而就在这生死存亡的关键性时刻,张世杰顶不住元军的强大攻势,挟持小皇帝退出福州,开始了无止境的亡命海上的“抗元”生涯。二从“铜钱印”发现的秘密皇帝下海逃遁,南宋新朝廷宛若划过夜空的一颗流星,一闪即逝,仅仅留下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各地的守备与守将,在战败、逃跑、投降的影响下,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连一些良将良守也开始动摇,变节。人们不知道皇帝逃到海中哪里去了,群龙无首,失去了精神支柱。许多郡县,不是一战即溃,便是不战即逃,开城迎敌的不乏其例。南宋上空曾经透出过的青天,如今又被滚浦的乌云遮盖,出现了崩溃的势头。
自一二七六年十一月十四曰端宗入海那天起,东南便全靠文天祥独木支撑。可是,江西方面目前的情形也很不妙:受命攻打宁都的赵时赏、赵孟溁,由于福建时局的突变,掉过头来返回了都督府。受命去取于都的吴浚,则被变化了的形势吓破了胆,成了缩头乌龟,怯不敢进,中途停顿下来。战场上节节失利,地方上也险象环生。邹讽在宁都被执,更姓改名装扮成算命先生,才侥幸从赣州逃脱。他却是一个不怕死的“亡命之徒”,后来又转入永丰、兴国间聚兵。刘钦则死于乱兵之中。光复永丰县的罗礼,为敌人所俘,死在吉州的监狱中。对于他的死,文天祥特别悲痛,不禁顿足落泪。担负结约取赣使命的唐仁,只得停止活动,长时间地匿迹藏身。文天祥计议据汀州以抗击元军,而汀州守将黄去疾闻说车驾航海,遂自拥郡兵,心生异志。文天祥无奈,只得于一二七七年正月将都督府从汀州移屯漳州龙岩县。心照不宣的吴浚带兵返回汀州,后来和黄去疾一起投降了元军。
元朝利用对于他们非常有利的军事形势,向文天祥搬出了他们的招降故伎,开头派出叛变投降的吴浚来劝降,被文天祥毫不客气地杀掉了。他们不但不死心,而且变本加厉地施展了一系列攻势和引诱手段。左丞阿剌罕、右丞唆都、参政董文炳、降臣李珏和王积翁,等等,同时还启动了素娜,想以情打动文天祥的心,纷纷致函文天祥。
元人知道,中原的土地,是在宋朝皇帝、官吏和将领的投降中得来的。现在张世杰已逃窜海上,无所作为了,只要文天祥一降,大功便可告成,大局作就定下来了。然而他们的如意算盘打错了,以抗元不息为己任的文天祥,骨头从来都是很硬的,任何时候任何情况下都没有动摇过。他们派遣淮军旧将罗辉把劝降书送到文天祥的手上。
文天祥立刻写了回信,宣布他绝不会投降而将继续与他们战斗到底:“天祥惶恐,奉禀制使、都承、侍郎。天祥至汀后,即移建,以次沦失。朝廷养士三百年,无死节者。如心先生差强人意,不知今果死否?哀哉!哀哉!坐孤城中,势力穷屈,泛观宇宙,无一可为,甚负吾平生之志。三年不见老母灯前,一夕,自汀移屯至龙岩,间道得与老母相见,即下从先帝游,复何云?素娜去年馆伴,用情甚至,常念之不忘。故回书复遣罗辉来,永诀,永决。伏乞台照。正月日,天祥书。”
都督府移驻龙岩后,仍旧招兵买马,积草屯粮,练兵训将,发誓收回已失城池,复兴山河。投奔都督府的人络绎不绝,有的结伴而来,有的单身投营。其中有侠义豪杰,也有草莽英雄,有穷苦百姓,也有富户、权贵和军人,有正规化部队,也有义军民军。文天祥的态度是多多益善,只要爱国,一律欢迎。都督府新增了三四万人马,连同原来的六万人马一起,已经达到了十万之众。吕武和杜浒分别从江淮和温台回来了。文天祥和他们做了长时间的交谈,决定利用元军主力撤回了北方这样一个有利时机,寻找敌人的薄弱环节,打开突破口,向纵深发展,实行战略反击和重点进攻。陈龙复从广东匆匆赶来,他发现广东梅州元军的兵力薄弱,建议立即采取军事行动。文天祥采纳了他的意见,传令调齐兵马,到校场昕令。次日五鼓,三军陆续到齐。校场上旌旗映着朝霞,迎风摆舞。少顷,文天祥带着随从到了校场,那十万兵马,上千将校,如雁阵一般列作两行,齐齐跪下迎接。文天祥一行缓缓从中间的大道上穿过去。到了点将台前,三声大炮震天轰响,将台上竖起一面大纛旗,初升的旭日照射到纛旗上,辉煌灿烂。文天祥威风凛凛地登上将台,他的那颗火热的心在悄悄跳动,脸上的表情严肃而兴奋,闪烁的眼光打量着四周,眼角上的鱼尾纹展开成放射状,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头戴亮银得胜盔,身穿亮银连环锁子甲,护心镜明如电光,勒甲绦九股拧成,双打十字袢,半披半挂白罗袍,足下蹬薄底虎头战靴,胁下悬雌雄宝剑,左手按剑鞘,右手执令旗。令旗一挥,两旁将士一齐立起来。传令官扬声叫道:“有令,杜浒、金应为左、右先锋,速速前来接令!”
杜浒、金应高声应着,跑到台前弯腰鞠躬,将台上掷下黑、紫两面小旗,两个人分别接住了,又各鞠一躬退下来。杜浒领了五千黑旗黑甲的兵马,面朝外扎在校场的左前方。金应领了五千紫旗紫甲的兵马,面朝外扎在校场的右前方。以下依次是:左军将领刘洙,闻令跑到台前,接了一面小红旗退下来,领了一万红旗红甲的兵马,到杜浒的后面扎住。右军将领吕武,接了一面小黄旗,领了一万黄旗黄甲的兵马,扎住在金应的后面。陆军将领张汴,骑军将领赵时赏,步军将领黎贵达,各自接了小绿旗、小蓝旗和小白旗,各领一万绿旗兵马、一万蓝旗兵马和一万白旗兵马,在校场两侧扎住。后军将领巩信,领着两万兵马,扎在校场后面。文天祥自领两万中军,朝外面在中央扎住。人马分遣已定,祭了大纛,九声大炮,众三军离了校场,威威武武,先后有序地向梅州挺进。左先锋杜浒,率领五千人马,逢山开路,遇水搭桥,日夜兼程,来到梅州城下。远远望见城头之上插满旌旗,护城壕外密布鹿角,城墙上悬滚木磘石和灰瓶炮子,城门紧闭,吊桥扯起,他估计会有一场恶战,传下号令,做好攻城的准备。忽然城头上轰隆轰隆三声炮响,吊桥一落,城门大开,从城中杀出五千元兵,来到城外雁别翅排开,四杆标旗分为左右,一杆大纛随风飘扬。大纛下闪出一匹红鬃马,马上将官身似铁塔,面如羊肝,扫帚眉,大环眼,头上一双雉鸡尾,胸前一对狐裘搭甩,身披重铠,足蹬高拗战靴,手持铁蒺藜骨朵。此人乃本梅州守将台哈。他闻听文天祥要来收复梅州,连续派出了数路探子打探消息,今天探马来报:“由东北方向来了一彪人马,旗号上写着大宋都督府先锋字样。”
台哈冷笑一声:“嘿,讨死的来啦!”点齐人马出城迎战,横枪立马,睁眼一瞧,见来者膀阔腰圆,面似锅底,两道浓眉斜插入鬓,一双环眼凸出眶外,板刷般的络腮胡子硬如钢针,头戴镔铁荷叶盔,身穿镔铁荷叶甲,内衬皂罗袍,背后五杆护背旗,掌中镔铁皂缨枪,坐下叱咤风云乌骓马,凶似瘟神,猛如太岁。台哈打了一个冷噤,抖着嗓子叫道:“来将通名!”“我乃文都督帐下左先锋杜浒。你是何人?”“大元梅州守将台哈。”
台哈斜眼瞟了杜浒一下,“先锋官来此何事,莫非要攻打梅州城?”“不错,正是奉命来取此城的。”
台哈双颊抽搐,扫帚眉倒立,拧着铁骨朵撒马冲上前,对准杜浒劈头盖脑打下来。杜浒闪身躲过,抖动镔铁皂缨枪猛刺。台哈避开剌杀。两个人马来马往,接架相还,斗了十余合,杀得烟尘滚滚,沙土播扬。杜浒边战边动脑筋:“喔唷,这元酋气劲足实,武艺高强,看样子很难制服他。不行,这是都督府出师以来第一仗,只有打赢,才能鼓舞士气,增强斗志。况且,我不打死他,又如何能取得这梅州城呢?唔,硬打硬拚拿他不下,不如用回马枪伤他。”
台哈因为胜不了杜浒躁得哇呀呀暴叫。他们又战了三四个回合。正当杀得红了眼的时候,杜浒朝台哈的面门虚晃一抢,台哈把头一低,杜浒撤枪回马便跑。台哈哪里肯放,骤马急追。杜浒回头看着台哈追到马后半箭之地,回马一枪刺去,正中台哈的咽喉。枪一抽,台哈横着从马背上倒下去。杜浒跳下马,取了首级,挂在马脖子上,领着五千人马向元军冲过去。城内又杀出来一支人马,旗幡招展,绣带飘扬,两杆门旗分为左右,当中一杆坐蠹旗,红火焰,白月光,上有斗大一个“鞠”字,梅州都统鞠华叔从旗下跃马出阵。其人浓眉大眼,膀大腰圆,英姿勃勃。头戴荷叶青铜盔,身穿荷叶青铜甲,掌中勾连枪,胯下黄骠马。他见杜浒那匹乌骓马的脖项下挂着台哈的人头,大吃一惊,枪一抖,举枪便刺。杜浒赶紧摆枪往外招架。四条胳膊用力挥舞,八只兽蹄地上倒腾,两般兵器来回摇摆。马来马往,接架相还,大战了七八个回合。杜浒见鞠华叔枪法精妙,自己从行军到现在一直没有休息,已经累了,照这样拖下去,不战垮也会拖垮,决计速战速决制服对手。二马一打照面,他把镔铁枪往上一举,使出十二分的蛮劲用了个劈雷贯顶式朝对手的头顶打下去。鞠华叔照定杜浒的枪往外一架。两枪相碰,好比钉子碰了铁,卩当啷,反把杜浒的枪给绷回来了,连人带马倒退了几步,震得两膀发麻。鞠华叔看出杜浒有些不济了,想趁他气馁的工夫结果他。双脚一磕蹬,马往前闯,拉开了一个流星赶月的架式。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半路里杀出个李逵来,左军将军刘洙带着一万人马冲杀过来了,口里一边喊着:“杜将军闪开,让我来擒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