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里自信地一挺长枪,策马直奔吕武。他见吕武又矮又小,瘦得像个猴子,以为好对付。舞动长枪,凭着一股子熊劲接接连连朝吕武的胸前乱剌乱戳。吕武机敏地用棍拨开长枪,一边用棍引他转圈子,同时左一棍,右一棍,前一棍,后一棍,捅得他发躁性。阿里果然躁得肺都炸开了,鼓出一对又黄又亮的眼睛,熊一般地嚎叫着:“猴崽子,我非宰了你不可!”
“你想宰我?”吕武的铜棍向上扬了扬,“熊瞎子,你来呀。”
阿里气哼哼地迎上来了。吕武的绝招也拿出来了。他拉开架式,唰唰唰舞动猴棍,开头还能分出棍和人,后来便只能瞧见一个锃亮的黄圈,不见人影了。套路顺,招数凶,犹如青龙走旋风,一百单八棍法狠,动步起手震鬼神。阿里看花了眼,搅昏了头。吕武一见把对方的心神领引散了,不等他醒悟过来,用了一个青龙探海式,棍尖捅到阿里的面门上,叭哒!好似打破了五味瓶子,酸甜苦辣咸一概倒了出来,又如砸碎了颜色盘子,青红黄绿全都泼出去了。邹讽见吕武一棍捅死了阿里,带动人马冲杀过去,元兵抵挡不住,节节后退。他们又一次摆脱了险境,翻山越岭,向南走到了一条岔路口停了下来。冲散的将士们一批一批赶上来,刘子俊也把队伍拖来了。邹讽整顿队伍,清点了一下人数。义军和民军虽然损失过半,但值及庆幸的是,总算突出了重围,摆脱了囊加歹的追击。四东固方石岭狙击战张汴、赵时赏、赵孟溁、刘洙和杜浒率领三军来到兴国地面,见程鹏飞已将南门围了个水泄不通,惊讶不已。张汴蹙起前额,略觉为难地说:“我们怎么进城呢,要不要城内出来接应?”“不必启动他们,”杜浒挺了挺扇面形样的胸脯,“闯连营,算不了怎么一回事。”
赵时赏、赵孟溁和刘洙都赞成他的意见。五个人计议由杜浒、赵时赏领头,刘洙、张汴和赵孟溁压阵。杜浒挺镔铁皂缨枪闯进连营,赵时赏见程鹏飞横枪立马阻住通道,叫住杜浒:“程鹏飞非寻常之辈,我和他有一面之交,让我先去会他一会。”
程鹏飞知道赵时赏乃宋朝宗室,本人文武全才,从来敬他三分。等赵时赏来到切近,便抱拳施礼道:“赵将军别来无恙!程鹏飞这厢有礼了。”
“程元帅何必多礼!”
赵时赏端坐马上拱了拱手,“赵某到此,想借元帅一条路进城,不知可否?”“将军此言差矣!我与将军如今各事其主,不可再念旧情了。这路是断断借不得的。”
“你不借,那就休怪我不客气!”
赵时赏脸一沉,抖动掌中虎头豹尾戟便要进招。程鹏飞也知道非诉诸武力不可,一举月牙钩镰枪朝赵时赏刺过来。赵时赏瞧见枪头到了,身体一扭躲闪开。他见程鹏飞心狠手辣,不念旧情,也就毫不客气地来了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噗楞楞舞动虎头戟,好似蛟龙戏水,几下子搅花了程鹏飞的眼睛。程鹏飞暗忖道:“赵时赏戟法绝妙,不可久打,只宜速战速决,用我的钩镰枪勾住他的戟,以此拿住他。”
他使了个攀枝摘花的招式用枪去勾赵时赏的戟,枪碰到戟上档的一响,戟却从枪钩上滑过去了。程鹏飞这时才知道那戟非一般钢铁打造的兵刃,而是皇室传下来的武器,软、硬、绵、沾、闪五绝皆备。凭兵器赵时赏就已略胜他一筹,程鹏飞不由得暗暗吃惊,有些自暴自弃。他正绞尽脑汁琢磨对付的法子,赵时赏将虎头戟一抖,飒飒飒抖出三个虎头:上方的朝着眼睛,中间的对正咽喉,下面的向着胸口。程鹏飞眼花缭乱,手足无措,赶紧右脚一点绷镫绳,左膝一磕马的前腿膀,双手合枪要把戟头推出去。赵时赏把戟往回一撤,等他的枪过去,戟再往下一扎,程鹏飞躲闪不及,被戟头挑破征袍,撩开甲叶,刺穿唐貌铠,戟尖正往肉里伸。就在这一瞬间,一口飞刀朝赵时赏的面门掷来,赵时赏头一低,刀从脑顶上飞过去。程鹏飞的义子程七从营盘里冲了出来,要战赵时赏。赵时赏这一枪虽然收住了,可是已经把程鹏飞的软肋划开了一条长口子,紫红的血液透湿了征袍。程鹏飞一手倒提着枪,一手捂住伤口拨马就走。程七挡住赵时赏,两个人斗打起来。杜浒带领三军突破连营,一直进到城下。文天祥此时正在巡视敌楼,见赵时赏、杜浒领着大军到了,忙下令大开城门,放下吊桥。杜浒令士卒先走,自己和张汴、赵孟溁、刘洙断后,慢慢退进城中。等到赵时赏摆脱程七,飞过吊桥后,吊桥嘎嘎竖起来,闭了城门。众将见着文天祥,报告了赣州交战的情形。
“吕师夔追来没有?”文天祥问道。
“那时夜深,他没有追。”
赵时赏回答说,“后来探马探得他次日拔寨追上来了。”
“这却如何是好,”文天祥眉头紧锁,“我们原以为乘破竹之势,迟早可以攻取赣、吉二州,哪里知道元军来得如此的迅猛,如今倒被他们围困在这里了。我这次不该将兵马屯在城中。现在城内兵将虽多,怎奈粮道已为程鹏飞和李恒切断,兵多粮少,叫人发愁。”
“都督何不弃了这座城池,转向别处去立事业。况且这兴国又非要害之区,弃了也不足惜。今后若能攻破赣州,还怕这兴国不来归附?”“此计虽好,”文天祥敲着额头,“但眼下我们到哪里去好呢?”“永丰的情况怎么样?”“金应、吕武去了多时,不见回音,看样子形势不会太妙。”
“依我之见,不管它妙不妙,我们干脆突围出去,到那里会合他们,再做打箅。”
“呢,吗,事不宜迟,”文天祥颔首道:“我们今晚就行动吧。”
当下商议定了,等到夜深人静,文天祥暗传号令,命张汴、赵时赏和赵孟溁仍旧率领所部人马从南门杀出,自己和巩信、黎贵达、刘洙、杜浒倾城内五万人马从西门杀出,中途会齐,向永丰撤退。深夜,张汴、赵时赏和赵孟溁领着将士突出南门,元军猝不及防,纷纷避易。夜色幽深,眉一样的上弦々落下去了,大地像被黑丝绒罩着,屋场山水等都难以分辨。宋军绕道向北,迈开步子,走了十来里路,忽见前面有一支人马扎在那里,张汴和赵孟溁以为是文天祥的兵马,努力追赶,临近一看,却是元军旗号,惊得面面相觑。
“不好,中了元军的伏兵!”“今日进有生机,退无归路,”赵时赏说,“刀山火海我们也要闯过去。”
张汴、赵孟溁和赵时赏打定了主意,横下心来,传令道:“三军昕着,后退只有死路一条;若要求生,随我们向前冲杀!”众将士得令,鼓足勇气,奋勇向前闯。前面的元军不是伏兵,而是吕师夔由赣州追到此地扎下的营寨。两军相近,吕师夔调动军马摆成龙门阵,企图一口吞掉宋军。赵时赏不慌不忙指挥变换队形,针对蜈蚣克蛇的阵法,整顿成飞蜈阵,对准“龙口”而进,要从它的“腹部”穿过去。吕师夔连忙闭了“龙口”,转为守势。张汴、赵时赏和赵孟深挥师掩杀过去,咬住它的“咽喉”要往“肚里”钻。两军激烈拚斗,鼓声、角声、喊杀声,直透九霄云外。文天祥带着众将士出了西门,闯过元营,弯向北方奔走。他命黎贵达为开路先锋,领五千精兵前面探路。夜色犹重的凌晨,黎贵达发现大队人马迎面而来,文天祥得到黎贵达的报告,催动三军迎上前一看,却是李恒率领的元军。众将多少露出一些不安的神色。少顷,黎贵达又来了,气哼哼地禀告道:“李恒把住了山口,大军扎在二道岭上,我军无法通过。”
文天祥微闭二目,手拈墨髯,神色自若地对传令官说:“传我的话,三军休得惊慌,元军会乖乖地让出路来。”
“都督,趁军心未乱,快调兵遣将噢!“老将巩信也有些沉不住气了,急得喊起来。文天祥这才睁开眼睛,胸有成竹地命令道:“刘洙、杜浒听令!命你二人将李恒引入西面山谷,然后从北山口出来,往东南方向走,我们在云横岭等你们。”
黎贵达仍为先锋在前头开路,巩信殿后,文天祥自领中军,三军拐过两条山道,穿过一片小树林,到”一座大山脚下,爬上山坳,人马悄悄沿着谷边走到了云横岭。刘洙、杜浒带领五百骑兵上了西边大道,同李恒觌了面。李恒生得腰圆背厚,膀阔身高,脑袋如同西北出产的西瓜那样又大又圆,面孔像莫高石窟的塑像一般威严、庄重而又神秘。沙金盔,沙金甲,沙黄征袍,胯下银夏宝马风沙驼,手托紫金月牙铲,挡住了宋军的出路。刘洙忖度道:“这样的莽汉,死打硬拚是拚不过他的,我只能以奇制胜,来个先下手为强。”
他一不通名,二不报姓,策马冲过去,摇动三节鞭唰唰唰连续就是三绝招。李恒不是汉人,而是西夏国主之后,荣古灭亡西夏,他甘心情愿为蒙古贵族卖死力气,深得忽必烈的赏识,元置行中书省于江西,授予参知政事的重职。他是众多北帅中最坚毅骠悍的元帅之一。这是他第一次和刘洙觌面,差点被刘洙的三绝招蒙住了。二马错蹬,刘洙重复喊着:“敲锣!”二边又伸长三节鞭拦腰抽打过去。李恒脑子一转:“怎么又敲锣,敢情他就是敲锣、打鼓、声东击西老三下?嗨,我上当喽!好小子,让你瞧瞧我的吧!”
他大吼一声,转守为攻,不停地舞动月牙铲猛击。刘洙正要激怒他,见他发起牛脾气来了,心里十分庆幸,接架了几下子,佯装败退,策马往西方奔跑。李恒见他幵溜,拍马紧追上去。杜浒看着刘洙把李恒引开了,手起枪落,剌翻了元军一员副将,带着五百骑兵赶上了刘洙。刘洙耳语道:“大侠,现在你可得听我的哟。我是本地人,熟悉地形,你一定要跟着我走,千万别绕道绕丢了。”
早起的晨鸟吱吱喳喳啼叫了一阵子,大雾接着罩下来了,迷迷蒙蒙丈许以外的东西看不猜楚,只能看见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李恒比较谨慎,怕中埋伏,停下来,不追赶了。刘洙和杜浒只得又返转来,再向李恒挑战。李恒挥铲敌住二将,战了三个回合,刘洙和杜浒装出畏畏缩缩的样子,又拨转马头奔跑。李恒认为二将不是他的对手,便调动大军放心大胆追上前,不知不觉地踏进了山谷。刘洙轻骑熟路,和杜浒领着五百骑兵两圈三绕就把元军甩掉了。跨过一道山沟,逶迤出了北山口,奔向云横岭,向文天祥报告说:“禀报大都督,我们把李恒那傻大哥引进了山谷里,让他带着那群恶狼去转游好啦。”
天气阴沉,浓雾弥漫,挡住了视线。文天祥变不利为有利,利用这种不正常的天气,避开了李恒的堵截。可是,他走出才四五里路远,就隐隐听见了西北方向传来的喊杀声。文天祥急催大军跟踪声音寻过去。赵时赏军与吕师夔军正相互咬住不放,杀得难解难分。文天祥登高察看了一下阵式,指挥大军从元军龙门阵的“下腹”杀入。张汴、赵时赏和赵孟溁得到了文天祥的有力支助,士气高涨,很快咬穿了龙门阵的“咽喉”。
两军在龙门阵的“肚里”会合了,一阵大砍大杀,劈幵了龙门阵的“腹部”,破了龙门阵。李恒的大队人马随后追到了。吕师夔见了李恒,面子上感到很难堪。李恒没有责怪他,反而安慰了他几句。他从吕师夔的失败中吸取了教训,与吕师夔相呼应,同时向宋军发起了疯狂的反扑。宋军挡不住元军骑兵的来回冲击,阵营大乱,节节败退。文天祥调齐宋军组成几路纵队冲击了几次,都无济于事,始终突不破敌军的封锁线。
元军似乎愈杀愈多,愈杀愈勇,他们充分发挥了骑兵的优势,奔驰冲杀,只杀得积尸没膝,血浸马蹄。直到黄昏时分,才减了先前的威势。文天祥瞧见西北角上元军旗帜歪斜,兵力稀薄,亲领大军以猛虎下山之势展开强攻,好不容易才突破了元军的阵线。宋军不敢停留,继续转弯抹角寻路前进。黎贵达带领的五千先头部队绕开元军,一直走在最前面,愈走愈快,愈走愈远,后来不见踪影了。第二天,太阳出来后,文天祥见人马实在拖不动了,不得不下令就地扎营休息。他们清点了一下人数,一天两夜,竟丧失了数十员将校,一万多兵卒,文天祥伤感不巳,没奈何,只得强打起精神,传令埋锅造饭,填饱肚子再说。邹讽、刘子俊的义军和民军迎面开过来了。文天祥听到永丰失守,金应牺牲,好比头顶响了个炸雷,惊得两只眼睛一阵发黑,只觉天旋地转,接着顿足失声痛哭起来,两行伤心的泪水潸然而下。隔了一阵,才强自镇定下来,止住眼泪。刘洙得知金应惨死于乱箭之下,抱着文天祥的大腿,哭得死去活来。巩信、杜浒等将劝了好久,才勉强劝住。两军相会,吕武和刘洙又抱头痛哭了一场。文天祥召见了邹讽挂刘子俊,邹讽禀报了弃城突围的情形,他不无遗憾地摇头叹息了一回,急聚众将商议对策。会议刚开始,却见探马跑得满头大汗,进帐报道:“囊加歹的大军开过来了,骑兵前锋离我们只有三四里路。”
邹讽一听囊加歹来了,怒发冲冠,他报仇心切,坚决请求道:“都督且请退后一步,待末将先去杀他一阵。”
说罢,提枪上马,和刘子俊领了本部义军和民军,奔上前去。两军相遇,战鼓擂响,接着就战。邹讽哪里知道,自从放弃永丰后,被囊加歹一追再追,三军将士余悸犹存,好似惊弓之鸟,望而生畏,战未数合,便往后倒退。邹讽开头还能禁止得住,后来退避的人多了,也就莫奈其何了。李恒和吕师夔的兵马追赶上来,元军声势大振。眼见难以抵挡,郞讽严令三军整队而退。军令一下,士卒们却不顾队伍,像鸭子扑水一样纷纷乱乱,自相践踏,死者不计其数。溃败下来的散兵乱叫乱嚷,到处乱跑,倒过来把文天祥的兵阵也冲乱了。宋军阵容大乱。
元军如暴戻恣睢的山洪疾滚而来,奔腾翻卷,狂嚎怒吼,一浪盖过一浪,一浪比一浪猛烈,成了排山倒海之势。宋军溃不成军,感到灭顶的恐惧,心裂胆破,风声鹤唳,掉转头来逃窜。
元军乘胜追击,穷追不舍,逶迤追了两三百里,一直追到庐陵东固方石岭,口口声声喊要活捉文天祥。这时候,部疯和刘子俊的义军、民军都走散了,两位将军也不知走到哪里去了。文天祥只得派出杜浒、吕武和刘洙分头去寻找黎贵达、郎讽和刘子俊。人马分散了,又缺少战将。老将巩信眼见情势危急,元军气焰嚣张,凶狠残忍,心头如火一样燃烧,血都快要沸腾了,抖动银须对文天祥说:一“元酋猖獗……都督且请先行,等老夫拚了这条老命去教训他们一下。”
“老将军,此行危险,”文天祥劝阻道,“众寡悬殊,又无有利地形可以据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