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你若撒野，我把酒奉陪
卯时，管理夕颜和朴艺儿的嬷嬷带着四名梳妆丫鬟朝着这边走来。
嬷嬷和那四个丫鬟一进来，就对他俩说：“今日有贵客上门，给他们好好梳洗打扮，这两年的教导，可不能白费了。”
“是，嬷嬷。”四名丫鬟答应一声，完全把夕颜和朴艺儿当成了木偶，上来拉着她们去沐浴，完了又换上华美的襦裙，跟着又梳妆。
足足一个时辰以后，夕颜看着铜镜里自己梳好的发髻，头皮都有些发麻，很不适应的伸了伸手，准备去拨，可她刚一伸手，就被嬷嬷打了一下，“不要动，跟我来。”
夕颜转头看了看和她一样不适的朴艺儿，又忙跟上嬷嬷。
大清早这番折腾不只是发生在夕颜和朴艺儿身上，整个宅子里的姑娘们都打扮的和他们一样正式，一个一个逐渐都站在了前院两侧。无牙婆翻出了压箱子的贵重衣服穿上，嬷嬷们也又去了一番整理，似乎在等待着什么大人物的降临。
“主子要来了。”站在夕颜身则的另一个汉人女孩说。
主子主子，这个称呼时常在无牙婆和嬷嬷们口中听到，但是这个主子到底是谁，夕颜却不知道。
身侧的汉人女孩李喜平时就擅长在姑娘们间游走说八卦，像是知道很多这个院子里的秘密，夕颜见无人注意，就问她：“主子到底是谁。”
李喜小心翼翼的吐出几个字：“李大人……李成桂。”
“哦？”
“今天被挑中的人，是要进献给大明朝的，选中的会成为高丽将军的义女，留下来继续学习，没被选中的就会被送走……选中的几年后就会被送去大明皇宫，不过，不知道是做宫女，还是去选妃……要是做了宫女，一个不小心就没小命了，宫女本是贱命，可我们以这样的义女、细作身份进去，就算能做了嫔妃，也不见得是富贵命……我来这里之前，就听家里的邻居说过，他们都把自家的女儿藏起来，躲过选秀，不想去送了性命……”李喜是小女孩，别人怎么说，她就怎么信了，就连听到这话的夕颜，也信了。
随着李喜的话音，大门外就传来了一阵马蹄声，夕颜没有忍住朝着门外看了一眼。
门外，一群身着汉人平民服饰，但是服饰不管是从布料还是做工都特别精细的男人，身姿潇洒利落的下了马，一看那一气呵成的动作，就知道他们常年在马背上驰骋。
随后一群穿着奇装异服的人也到了。
学习过九种语言和文化的姑娘们，一看就知道，那些人穿的是蒙古袍、韩服、奥黛、琉装和纱笼，这些服饰各有各的华美，不禁让人好奇，多看几眼。同样服饰的人两三成群，各自说着各自的语言，叽叽喳喳，瞧见为首的男子抬手示意，这才消停下来。
为首的男子二十出头的模样，剑眉星目，器宇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少爷公子，但迎上去的无牙婆却只管他叫公子。
“公子里面请，都准备好了。”
夕颜一抬头，就看到这群二十出头的男人中竟然还跟着一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少年，少年服饰同样华美，但是却多处有污泥，他头上还插着几根杂草，看上去脏兮兮的。
那公子也没去理会无牙婆，只管和这名少年说：“一路上可有什么不适？”
“没……”少年明显心情不佳，脸色也不好，但是看着满满一院子人时，却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不就是来选人嘛。”说着拍拍身上的土，就要往里走。
“你以后要在宫中当差，少不了这种奔劳，也要多注意仪态，你看看你这一身脏泥杂草！唉！爹爹可是用心良苦，你别只顾着玩儿，别动不动就不见人影。”
“呵，是是是。”少年随意应着，算是答了，特别有兴致地走进了宅子。
夕颜担心被无牙婆发现自己偷看，忙回过头来，等她再次去看时，他们已经走到了自己跟前。
就在她再次抬头想看，视线扫到少年脸部那双明亮的眼睛时，少年也望着她。
“嘻！”少年脸上挂着坏坏的笑，五官却十分精致，气质中透出几分桀骜，说起话来也带着些许稚气，“敢偷看！”，他小声对夕颜喝，声音刚好控制在夕颜能听见，前面的男人们和无牙婆都听不见的大小。
夕颜忙又低下头，少年突然却顿下脚步，“怕什么怕，又没有怪你的意思，跟路边的小猫似的，呵……模样真娇弱，嘿嘿嘿。”少年坏笑着还伸手在夕颜脸上抹了一把，三两下就把她的脸抹成了花猫。
夕颜被他的无礼弄得一怔，恍惚间没听清，来得是贵客嘛，从夕颜这两年时间接受的教导，她是不该计较的，但是对方举止轻浮，太无礼了！
夕颜没忍住，顶了一句：“我不是小猫，公子自重。”
少年原本打算继续往前走，却被夕颜这一句话止住了脚步，“汉人？！”少年干脆停了下来，盯着夕颜，对无牙婆说：“那位嬷嬷，你看看你们教导的丫头，竟敢顶嘴，小猫炸毛了。”
前面还在给那些男人们引路的无牙婆突然顿住脚步，脸上的笑僵住一下。
高丽护院大叔就站在旁边，瞧见这情形，上前去在无牙婆耳边嘀咕了什么，又退了回去。无牙婆脸色立马就好了一些，眼睛转了转，又笑起来，朝着少年走来。
“小、小公子，她叫夕颜，是这群女孩中语言天赋最好的一个，虽是汉人，只学了两年高丽话，可高丽话流利，连一些地方语言也能听明白一二，而且她记性好，《四书五经》《女论语》都背得滚瓜烂熟，这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也都是她在打理，可勤快可聪明了……就是有时候吧，有些急躁，年纪小嘛，一点小错和她的才能比，那……可以说是不值一提。”无牙婆想要敷衍过去，不想让自己栽培的好苗子失了机会。
“我爹说，这里的姑娘们都会琴棋书画，都会高丽话、汉话……总之，该学的他们都学了，不然拿你们来做什么？所以嘛，这次来挑选，除了看这些之外，还得看看其它的，比如沉不沉得住气……嘻嘻！”少年明显就要在鸡蛋里挑骨头，准备找茬，他看着夕颜摇摇头，“啧啧，看来这就得淘汰一个了。”
“小公子，你可以考考她，给她个机会。”无牙婆笑得有点干。
“哦？”少年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考个你不会的吧！”他弯着腰去看夕颜的脸，“看你长得真的很像一只小猫的份上，给你一个机会吧……会逗我们开心么？会笑么？嘿嘿，你先笑一个。”
夕颜心里有些不是滋味，现在这样被动的感觉，就好像自己真是笼子里的小猫，任由这主儿逗。但她还是忍了下来，抬起那张被抹上了污泥的脸，勾起了嘴角。
“不错不错，小花猫，喵喵喵，哈哈哈哈……你再说个笑话，逗我笑。”
夕颜眉头轻蹙，转头看向无牙婆，无牙婆却和那些嬷嬷都望着她，用口型说：“说！”
她又转头看益郎先生，益郎先生将拿着尺子的手背到身后，轻轻朝她点头，像是也叫她说。
想来，这主儿大有来头，所以这全院没一个人敢吱声的。
夕颜虽不悦，但还是说：“既然公子喜欢猫，就说个和猫有关的吧。一只黑猫把一只白猫从河里救起来了，你知道后来那白猫对黑猫说什么吗？”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
“说了什么？”少年饶有兴致地问。
“喵……”
“哎呀，好冷！”无牙婆在一旁搓了搓手臂。所有在听的人，都没笑。
“哈哈哈哈……”可少年却笑了，还说：“我现在很开心，心情不错，”少年扬着声音，对走在最前面的男人说：“哥，就她了。”
“啊？”这从淘汰到选定，变化的太快，无牙婆都还有些适应不过来，她有些恍惚，而更恍惚的还是夕颜。
就在这时，男人说：“廷臻，不得胡来，快过来。”
听到男人这样说，夕颜松了一口气，无牙婆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了，只能听着这两兄弟继续对话。
“你要考的，她们都准备好了，咱就应该考点她们没想到的呗！”少年得意地说：“真的不错，第一眼还觉得像小猫，楚楚可怜的，不是特别温顺，笑起来特别有喜感，哈哈，皇上肯定喜欢。”
然而，那句皇上肯定喜欢，却证实了之前的所有说词。
男人听少年这样说，也走了过来，上下打量了夕颜一番，问无牙婆，“她叫什么。”
“夕颜，龙夕颜。”无牙婆说。
“嗯……你告诉那个人，这位小公子要和他比武，他赢了，我会给他一笔赏银，他输了，就要项上人头，用高丽话。”男人指着护院大叔说，想让夕颜翻译。
夕颜只觉得这些人，不拿人命当回事，竟设为赌注，难道不知道他家中或许有妻儿老小吗？
夕颜迟疑着，在众目睽睽之下，用高丽话翻译给了护院大叔，护院大叔喜忧参半，心想小屁孩没什么好怕的，但要在不伤了他的情况下赢，也是很困难的。
可没等护院大叔回答，那小公子就已经一个跃身上前，随身的剑已经出鞘，速度之快，而且招招耍狠。
“告诉那护院，他再不还手就等着见阎王。”男人说。
龙夕颜立马翻译，护院大叔也跟着拔剑还手，那小公子又说，“告诉他，我正愁没人陪我玩，让他使出全力，好好和我比一场，输赢，都给他赏银，他的人头本公子拿来没用，重要的事，让本公子开心！哈哈！”少年出招出的更加爽快了。
龙夕颜用高丽话翻译道：“大叔，这个刺头儿小公子说，输了也有赏银，不以性命相赌。”
“真的么？那我可就不客气了！”护院大叔一声喊，手上的剑也快了起来，但是不是招招致命，而是招招戏弄，时而弄些泥土在少年脸上，时而打打他屁股，旁人一看，都忍着笑，特别是少年的哥哥看的十分高兴，似乎正是想让少年出出丑。夕颜也轻笑起来。
可少年却在被戏弄几招之后，恍然大悟，有些怒了，飞身跃起，直指护院大叔咽喉，颜忙用高丽话喊“大叔快认输！”
护院大叔一听，“哐”一声就丢了手上的剑，笑得嬉皮笑脸，“吓死我了，这小子发怒可真可怕！不过，嘿嘿嘿嘿，我输了，给赏银，让他给赏银，银子银子银子，嘿嘿嘿。”
少年见对方突然就认输了，有些发懵，看向龙夕颜，“怎么回事？不是让他陪本少爷好好玩玩吗？”
“护院大叔说，公子的剑法超群，他已经尽全力了，所以输了。”龙夕颜说。
护院大叔看着龙夕颜，“怎么样？他给赏银吗？”
“他又说了什么？”少年一听高丽话就懵。
“大叔说小公子俊美无双，武艺超群，言而有信，一定不会出尔反尔。”龙夕颜微笑着说。
“嘁！随随便便就认输了还想要赏银！唉，赏赏赏！扫兴！”少年不悦地说着，抹去脸上的泥，也没计较太多。
而刚才那个男人身边的高丽话翻译者，却将龙夕颜翻译的话，从新翻译给了他。男人不动声色，只是重新上下打量了龙夕颜，“你，会列入选中名列。”男人丢下这句话，转身朝着大厅走去。
男人身边的翻译者也走过来，在少年耳边翻译了龙夕颜刚才的话，少年听了之后说：“你可翻译的真好！”又看看自家哥哥的身影，“嘿！”明晰的笑了一声，凑近夕颜说：“你知道吗，我说选中你，就选中你，我说选不中你，就选不中你，你知道选不中的后果吗？你以为说这么几句就能换你一生富贵荣华，现在我哥不考你了，可我反悔了，我还要考你。”
他说着，朝着旁边穿着琉装的男子挥手，琉装男子走了过来，少年又侧头在他耳边低语，小心翼翼不让夕颜听到：“你用琉球语告诉她，她们今日献舞若不能别出新意博得我欢心，我定让爹爹折断他们的枝桠，让他们飞不上枝头，做不成凤凰，嘿嘿，我呢，就是那种她要往右，我就非得让她往左的人，就是不随她的意……你啊，翻译的复杂一点，看看她能不能听懂，她没听懂没做到，就当是不过关，后果嘛……自负！”
琉装男子点点头，用流利但复杂的琉球语翻译给了夕颜听，夕颜只是眉头轻蹙，一旁的朴艺儿脸却白了。
等着那少年带着所有人都走了，才上来问夕颜，“夕颜姐姐，刚才那男子说了什么，是琉球语吗？为什么我没听懂？你听懂了吗？”
夕颜不言语，只是看着那少年回眸一笑，吐吐舌头，“一看你就听不懂！怕了吧！嘿嘿！”
无牙婆就这么跟着少年和那几个男人进了前厅，不知道在前厅里说了什么，院子里的姑娘们都不敢再乱动再乱看，生怕都步了夕颜的后尘，莫名其妙被选中了，又莫名其妙要被考。
她们现在都知道，以细作的身份进宫，基本就等于去送死。
一会儿后，无牙婆出来宣布让他们去吃饭，吃了饭准备准备给那些男人献舞。
平日里，这几大饭桌上虽然为了遵守礼仪没有欢声笑语，但是也都是相视微笑，小声说着今天的趣事，可今天大家似乎都像深刻的记起了各自的身世般，都一脸忧郁阴沉。
而夕颜，脸色尤为难看，好不容易吃了一些饭，正准备回自己的房间时，无牙婆却叫住了她，让她去给贵客们送美味佳肴。
夕颜看着盘子中的活章鱼，不禁有些反胃，这就是无牙婆口中的美味佳肴，“为什么让我去送啊？”
“你可是第一个被列入名单的，当然是你去送啊，难不成还是我这把老骨头啊，去。”
夕颜但突然眼睛一亮，从无牙婆手中接了过来，说：“我这就去。”
“哎，等等。”无牙婆叫住夕颜，又说：“这生吃章鱼不是所有人都能接受，主子交代他们喜欢就留下，不喜欢就撤了吧。”
“好的。”夕颜答应一声，偷笑起来。
夕颜端着不停蠕动的活章鱼进了贵宾们的房间，将活章鱼放入了他们宴席桌上，顿时之间，男人们的脸都绿了，那少年更是夸张地跳到了一边，差点把桌子掀翻，“你这是干嘛。”
夕颜眼睛快速地在房间里扫了扫，发现那翻译者不在，就很认真的介绍道：“小公子，这是高丽特有的美食，是主子特别交代让各位品尝的，章鱼已经切好，上面是秘制酱料，入口需要充分咀嚼，待品尝完学章鱼舞一段，就表示您对我们的款待很满意。”
“啊？”平时一本正经地男人看了看小公子，忍住恶心，招招手，“吃这个东西就算了？还要学章鱼跳舞。”
“公子，高丽朝鲜族是能歌善舞的民族。”夕颜简单解释道，但全是自己瞎编来糊弄他们的。
男人听这礼数，感觉也有几分可能，就说：“是他们的主子赏赐，尝尝吧，吃完随便舞一段。”
“哥！这是活的，怎么能吃！我还是直接跳舞吧！”少年无法接受，又使劲看了看蠕动的触角。
“章鱼这样吃更美味。”夕颜说。
“真的要吃吗？”
“尝尝！尝尝！”男人答应一声，和身旁几人硬着头皮夹起一块，放入了口中，开始嚼。
夕颜看的一身鸡皮疙瘩，这时，少年也夹了一只触角放入了口中，“啊啊……它吸住我的舌头了，啊啊啊，我咬不到它……”少年哭喊着，满脸涨红，眼泪都快出来了。
而这时几个大男人就好像摔跤似的舞了起来，夕颜一本正经地憋着笑，知道看到那少年也开始跳了，这才说：“主子希望凡事有头有尾，还请各位慢慢享用。”
男人和少年都知道夕颜转达的话什么意思，看着她出去的身影，看着那盘继续欢乐蠕动的章鱼，说：“吃！吃完！”
夕颜在门外忍着笑，这时会高丽话的翻译者走进了房间里，夕颜也转身回房了。翻译者瞧见一幅群魔乱舞的场景，十分惊讶，“公子，小公子，你们在做什么？”
“你没看出来吗？起舞啊。”
“啊？”
“不是说吃活章鱼就要这样吗？”
“哎呀！”翻译者想起夕颜在门口往里看的模样，又看看桌上的活章鱼，笑道，“哈哈哈，是那小丫头糊弄你们的。”
“呸呸呸！”少年吐了几下，“敢糊弄我！！！呸呸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