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朦胧。
珍娘双臂抱膝蜷缩在床角,寂静悄然中,往事在她的眼中无声流淌......十七年前,皇帝的大婚之夜,举国欢庆,万人空巷。年方十三的她与邻家姐妹聚在大观楼上,观看皇帝大婚焰火,看那平生未见的绚丽斑斓,在眼前绽放,如梦似幻,令女孩子们狂喜不已,发出声声欢呼。忽然,轰隆一声巨响,观楼的栏杆因为不堪重负,坍塌了。珍娘跟女伴们尖叫着坠落下来。危机中,一双有力的铁臂将她稳稳接在怀里。当时,场面很混乱,死了很多人。那人放下她后,就又去抢救他人。但是,珍娘却永远记住了那个人:面容冷峻,肤色黝黑。双眸如星,炯炯发亮。假如事情就此打住,那么一切就不会发生了。可是,一年后,珍娘做为秀女被选入了皇宫,成了苏娃皇后的侍女。那次,苏娃去净坛寺降香,乔盖奉旨护驾,珍娘一眼就认出他,他正是自己心中日思夜萦的那位英雄啊!从那一天起,少女的心灵里就珍藏了一个瑰丽芬芳的梦。哪知道,这个梦在心中浮浮漾漾了这么多年,却依旧是一个梦,也许,这就是命运。想到此,她的心中真的是好怨好恨好绝望......
“珍娘,珍娘!你怎么还在这儿啊?娘娘都起来了,正等着你去伺候呢。”一个小宫女跑来,急急忙忙地说:“噢。”珍娘抹了一下脸上的泪水,慌忙起身随她而去。
丽娃宫里,苏娃正坐在宽大的金摇椅上,对着一面铜镜,湿淋淋的大眼睛流转之间,隐隐透出一股乖戾之气,珍娘进来时,她并没言语,只是面无表情盯着铜镜里的人影,旁人很难揣测出她此刻的心里是喜还是怒。珍娘心情忐忑地跪下道:“奴婢给娘娘请安。”苏娃语气平和地说:“嗯,免了,快给本宫梳头吧。”苏娃天生一头秀发,细密厚实,乌黑油亮。不过,以前每天梳头都是件闹心的事,要好几个侍女帮忙才行,而且常常会拽疼她的头发。自打进宫后,日子过得滋润,头发也越发的乌黑密实,光滑如锦缎。而给她梳头的人总是不能令她满意。有一次,一位宫女在给她梳头时,不小心弄疼了她。大怒之下,她让那位宫女裸膝跪在石子地上,以示惩罚。这时,一位宫女跪在她的面前,为她的同伴求情,并说自己会梳头。苏娃见她眉清目秀,亭亭可爱,心中的怒火稍稍平息,坐下来,让她为自己梳头。没想到,那个女孩子的梳头技艺出乎意料的高超,那么一头浓发到了她的手上就变得飘柔顺滑了。而且,她还会梳出各种新颖的发式:双凤求凰、蛟龙盘海、双莲并蒂......漂亮的发式,给苏娃的美丽又添三分。这让苏娃很高兴。从此,她成了苏娃专职的梳头侍女。她,就是珍娘。
此刻,珍娘默默地为皇后盘上发髻,插上珠钗。苏娃对着铜镜看到珍娘模糊的面影,不觉出声问道:“珍娘,你跟随本宫该有十年了吧?”珍娘点头道:“是十六年了,娘娘。”苏娃悠悠地说:“这光阴过得可真快。那时你还是个小姑娘呢!如今该有三十了吧。”珍娘的手轻轻一抖,紧紧咬了一下嘴唇,良久,才嗯了一声。苏娃叹口气说:“珍娘啊,女人的青春可是没有几天的。上次我说过了,只要你跟乔将军订下日子,本宫一定为你办一个热闹排场的婚礼。可这好多日子都过去了,怎么一直都没听你提起呢?”珍娘叹息地说:“娘娘,只怕奴婢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苏娃转过身,握住珍娘的手,体贴地问:“怎么,乔将军不喜欢你了?”珍娘摇摇头,黯然地说:“他说他要保护太子殿下,不能分心。”苏娃撇撇嘴,说:“哎呀,这可真是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啊!珍娘,你告诉本宫,你喜欢乔将军吗?”珍娘垂下头,眼中滴泪,默默点头。苏娃幽幽地说:“男人都是些无情的家伙,有时真恨不得杀死他们。”珍娘心头一跳,说:“什么?杀死他?”苏娃妩媚地一笑,说:“是啊,杀死他,他就永远属于你了,再也没人能抢走他了!”珍娘目露惶恐,苏娃拍拍她的手说:“别紧张,跟你开玩笑呢。不过,这乔盖可真有点可恶,他既不肯娶你,就不该耽误你的青春是不是?要不,本宫下道懿旨,为你们赐婚如何?”这话在珍娘听来,犹如被人劈手打了一个耳光,整张脸都火辣辣起来。心头苦涩,却仍笑着说:“多谢娘娘,这件事还是让奴婢想想。”苏娃笑眯眯地说:“也好。不过,你可要早拿主意。皇上就要下旨,让太子出使魏国了,只怕乔将军也要相随吧。”
“哦?”珍娘握着梳子的手,忽然就停在了半空
黄昏时分,暮色正从门窗的缝隙间绵绵不绝地挤进来,很快就笼罩了整个房间。乔盖独自坐在暮色里,双手捧着那对弯月形的乾坤霹雳斩,默默端详着,那削薄的锋刃,如冬夜里的一弯新月,闪烁着冷冷的寒光。乔盖不觉深深地叹息了,漫声吟道:“空怀雪刃难锄奸,老了英雄!”乔伯拎着一盏纱灯蹒跚走了进来,放到桌上,说:“爷,小的把您的行装都打理好了。”乔盖点头,说:“知道了,乔伯你下去歇着吧。”乔伯答应着,一边往外走一边叹气,一边自言自语说:“唉!真是的,爷回来才几天哪,又要走,这到底是怎么了?”
乔盖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慢慢收回目光,心头的思绪却象一个扯不断的线球,越滚越远。记得那一年,自己随着皇上进山狩猎,意外地遇见了风华绝代的美人苏娃。刘追被苏娃的美丽迷得神魂颠倒,大婚之时,盛况空前,就在此时,皇后素娥身患重疾,已命悬一线。垂危之时,让乳娘钟嬷嬷将他召到坤宁宫。窗外,庆贺皇上大婚的鼓乐丝竹之声不绝于耳。而坤宁宫内却悄寂无声,浮漾着凄清之气,乔盖来到素娥皇后的病榻前,跪下叩首,说:“臣给娘娘请安。”病榻上的皇后示意免礼,让他靠近一些。乔盖不解何意,跪行到她的枕边,皇后忽然抓住他的手,在他的手背上死命地咬了一口,痛得乔盖忍不住出声呻吟,望着手背上流血的伤口,不停地吸着凉气问:“娘娘,这是何意?”素娥脸色灰白,娥眉微蹙,气息虚弱地说:“乔将军,本宫素日敬您耿直忠厚。玉儿命苦,还这么小就要没了娘。皇上正在筹备大婚,新人性情如何不得而知。我想把玉儿托付于您,不知将军意下如何?”乔盖抱拳道:“娘娘放心,为臣自当竭尽全力!”素娥将元玉的手放在乔盖的手上,说:“玉儿,从今后你要象孝敬你的父亲那样孝敬乔将军,知道吗?”年幼的元玉眼含晶莹的泪珠,怯生生地唤了一声:“乔将军!”病母弱子,生离死别,这情景让乔盖这个铮铮铁骨的汉子,也忍不住心中酸楚,他将元玉的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手里,唤道:“殿下!”素娥皇后道:“乔将军,您既已答应了本宫,就要履行自己的承诺。”乔盖道:“娘娘,臣就是肝脑涂地,也决不负您所托!”素娥皇后苍白如纸的脸上,浮漾出一抹虚无飘渺的笑意,倦怠地合上眼睛,两行清泪无声地顺着眼角流下......
忆起往事,乔盖的心头越发地沉重愧怍。这些年,为了那一句承诺,他殚精竭虑,舍生忘死,一心一意辅佐太子,只希望太子能平安成长,顺利继承大统,也算不负皇后临终之托了。可是,如今一切希望都成了泡影,他就要和太子远离家园,变成浪迹天涯的寄居客了。心念至此,一份难言的失落袭上心头,不觉深深叹了一口气,喃喃道:“素娥皇后,臣这几年一直是投鼠忌器,这次怕是真的要辜负您的重托了。”
就在这时,门被轻轻推开,乔盖悚然回头,看见珍娘静静地站在门口。
“你怎么来了?”乔盖问。
“你是不是又要走了?”珍娘淡淡地问。
乔盖点点头。
“那我怎么办?”珍娘的语气依旧淡淡的。
乔盖转身踱到窗口前,沉默了良久,才声音郑重地说:“珍娘,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是乔盖福薄。当年在素娥皇后的病榻前,我曾承诺要保全太子。从那一刻起,我的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他的话还没说完,忽觉背部一寒,一股巨大的锐通几乎让他晕迷。回过头,便看见珍娘正双手握着一把乾坤霹雳斩,浑身颤抖地望着他。
“珍娘,你在干什么?”乔盖又惊又怒地问。
珍娘的脸色渐转苍白,眼里饱含泪水,语声充满绝望,道:“乔郎,别怪我,当年的那个夜晚,在你救下我时,我就已爱上你了。我知道,你的心思不在我的身上。可我没办法,我控制不了自己的感情。皇后娘娘说:杀了你,你就永远属于我了。我觉得这个主意不错。”乔盖咬牙道:“苏娃---这个邪恶的女人!”珍娘无力地垂下双手,乾坤霹雳斩落到地上,说:“别怪娘娘,都是我自己的主意。这样,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乔盖觉得珍娘的声音越来越弱,不觉讶异地问:“珍娘,你,你怎么了?”
珍娘的口鼻窜出殷红的鲜血,却仍笑着说:“乔郎,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不过,我没事,只是吃了一点‘仙鹤顶上红’而已,一会儿就好了。”说着,她就象遭了霜打的一朵玫瑰,整个人都委顿下去。
恐惧让乔盖双眸的瞳孔放大,他知道“仙鹤顶上红”是宫廷里皇上皇后赐死大臣宫女的御用毒药,他不知珍娘从哪里弄来的。但是,他明白,一旦服下此药,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了。“珍娘,你个傻丫头,你怎么这么傻呀?珍娘,珍娘---”他唤着,两串男子汉的凝重的泪珠潸然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