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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菜中谜

这一道蟹酿橙取味清淡,而且诸葛均又让在座的人自由调配滋味,不只是为了方便客人食用,其实也有观察他们口味的意思。一般来说,在中国的唐宋时期,南人嗜咸,北人嗜甜,因此《梦溪笔谈》说:大抵南人嗜咸,北人嗜甘,鱼蟹加糖蜜,盖便于北俗也。可是在更早的朝代却未必如此。

比如说东汉时期,直到诸葛均的豫章郡制糖业横空出世以前,人们可以用来品尝甜味的东西无非就是蜂蜜以及各种水果而已。而且就连蜂蜜也因为养殖蜜蜂手段落后,产量极低,非豪门大户不能品尝。

至于水果,在古代因为还没有温室种植、薄膜技术,因此本来就具有很大的地域性和季节性,等到了汉末战乱时,人们可以吃到水果的机会就更少了。就连桑葚、枣子这些东西也都被当做赋税征入官府,收藏在仓库中充当军粮。李严押运的南阳郡枣赋,那就是其中一种。

因此在这段时间,属于汉人的调味料更多的还是盐、醋、酱油、麻油,再佐以姜末、蒜末等东西,这一点不管南方还是北方都是一样——这些要齐全那还得大户人家才成。也正因为如此,清新甘甜的滋味对他们的味蕾而言反而是一种冲击。何况甜味本来就是一种极容易让人觉得松弛和幸福的滋味,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形容人生“如蜜糖一般”,说心情是“心中一甜”。

于是诸葛均很细心地发现,在尝试了几种滋味后,包括来自颍川地区的荀攸在内,在场的人竟然几乎都选择了用白糖充当蘸料而不是如宋人一般使用盐、醋。这种吃法其实诸葛均并不很赞同,因为蟹酿橙的清新滋味正应该由咸味反衬那才能吃出层次,加糖其实就会把橙汁的淡淡甜味给抹掉,全然没有强调的意思。

不过在这种时候对吃得一脸满足的众人说这话那也太煞风景。诸葛均自己也知道对于甜品较少的汉末来说,这些直到唐、宋时期才渐渐为人们熟知的糖类那是多么新奇的东西。诸葛均所采用的黄泥水淋脱色制造白糖的法子更是明代后期才会广为流行,可以说乃是远超时代的办法——虽然对诸葛均来说这东西也不过是凑合着用,可对古人来说那可就不啻于珍稀的奢侈品了。

何况诸葛均自己也刻意控制着糖类的销售量,有心在刚开始的时期让糖类走入高端产品市场——这汉末乱世一般老百姓有盐也吃不起,谁还能吃糖啊?低端市场明显是还没办法普及的。既然如此,索性把各种糖打造成奢侈品,让豪门大户、贪官污吏们出血本,为豫章郡的建设添砖加瓦。这就是诸葛均一开始的构思。

不想这种做法造成的另一种后果是:既然糖好吃、吸引人、又少见。有机会大家那还不可着劲儿地吃啊?这就好像你把熊掌和猪肉同时端上一张桌子,咱平日里没机会吃稀罕货色的老百姓那肯定喜不喜欢都会往熊掌那头夹上几筷子的。

诸葛均也明白这一点。倒不如说这根本就是他自己的一种推销手法:让吃糖、用糖成为一种格调、一种流行、一种时尚。让这些荆州名流们觉得,一开宴席摆上几样雅致的甜点,那是倍有范儿的事情,你要没这些东西都不好意思请客——那你们还不掏腰包出血本地来求我卖糖给你们啊?届时制糖业都是我垄断的,价格还不是由得我提么?

一边在心里算计,满意于众人对白糖反应的诸葛均于是很快又做出了今日的第二道菜:糖酿螃蟹。

诸葛均心中另有打算,因此做菜之时也分外卖力。他如今出门在外,自己在家中置办的餐具厨具大多数都没有带出来,汉末的调料无论质量还是种类都远较他前世为少,其中还要受到季节、地域的限制。因此做起菜来很是难为厨子。很多诸葛均前世的佳肴菜品,如今不是条件不够,就是风格不搭,又或者对于穿汉装的人来说食用很不方便,因此诸葛均的心思也就都往比较古代的菜肴去寻找思路。

眼下这道菜却是取材自隋唐时流行的糖蟹,出处乃是在我国元末古典食谱《云林堂饮食制度集》,只是诸葛均将其中法子稍有变动。做法依然是揭开蟹壳,剔出蟹黄蟹肉,劈开蟹件,取出其中膏肉,然后先把其中上好的肉放入蟹壳之中,然后打鸡蛋,融入白糖搅拌均匀,在缓缓将其浇在蟹肉之上,最后把蟹膏蟹黄铺在鸡蛋之上,重新盖上壳,以适量清水来蒸熟。

这道菜上桌之时仍然保持螃蟹的形状,粗看似乎便是把螃蟹下水煮熟一般。但其实蟹身的精华已经全部放入蟹壳之中,而且蟹壳本身只是虚掩,取开就可以用小汤匙挖出吃下。自然也就不需要大家花费手脚去自行掰开蟹螯、蟹足。在后世人看来,这或许少了自己动手的乐趣,可是对这群长袍古袖的汉末名士来说,想要不污衣服而随意享用螃蟹,如此却是正好。其实要自己动手文吃,只要工具配合那也是可以的,但诸葛均如今还没把后世的“蟹八件”给鼓捣出来,仓促做菜,也只能在菜式上动心思了。

本来这糖蟹是不留爪脚,只是保持一个大略的螃蟹形状就好。可诸葛均刀工好,手法也巧妙,劈开取出蟹肉蟹膏后再合拢,爪脚竟然丝毫看不出损坏来。诸葛均上菜时便对众人笑道:“熟话说:暂将冷眼观螃蟹,看他横行到几时。不只是螃蟹,如今那些当朝小人也是如此。荀府君虽然惩奸除恶的壮志没有实现,但如今就取个好兆头。如今世上只要还有您这样的智者仁心,谅那些跳梁小丑也横行不了多久。”

他这种说法其实就是后世的“菜藏诗”、“菜藏文”的菜迷格式。这原本是一种酒席助兴的雅事,不过对厨子那就有些难为。在这种时候,厨子们就要苦心孤诣地把一些菜迷融入菜肴之中,其中风格、难易、格调因客人而不同。若客人风雅,就藏些唐诗宋词,若是客人学问不高,就藏些俗语、歇后语。大家猜中猜不中,或者罚酒或者吃菜,博个呵呵一乐,也算是炒热气氛的一种形式。

不过汉末自然不流行这调调,诸葛均在这里却是自己挑明菜里的意思:留爪足就是衬托出“横行”二字,吃螃蟹就是吃那“横行不法”之徒。大家听了都觉得有趣,黄承彦就笑道:“黄某越看这螃蟹,果然就觉得真的好似朝中李、郭两个奸贼!待我一口把他们给吃了,看它还横行不横行?”

左慈也笑道:“菜中酝酿锄奸意!如此快事,如此美事,黄兄你岂能一人独享?看左慈来助你!”说完取过小汤匙,立刻吃了一大口,美味填满口中,他忍不住大叫了一声“妙!”,那派头倒像后世聚餐,吃到好处,豪放的人大叫那一声“爽!”

这两人如此滑稽,席间众人都不由得哈哈大笑。

笑声中荀攸极快地看了诸葛均一眼,眼中闪过一丝讶异的神情。他自从进入荆州,便深藏不发,如今诸葛均随口道破他心中的壮怀,倒让荀攸心中一凛,不知道诸葛均是否只是无意撞上,于是心中对眼前小儿又多留意几分。

糖蟹的蘸酱却是要橙末、醋两者配合方才雅致。这一道菜清淡不如蟹酿橙,但是甘甜丰美那就超出不少。鸡蛋爽滑的口感配上蟹肉的鲜嫩,在配合白糖的甘甜,以醋的酸味配合,竟然就算是古代一道天然的糖醋佳肴。

若说蟹酿橙是宋代风雅,那么糖蟹的滋味就是隋唐丰华。众人一边吃螃蟹,一边饮酒,不知不觉间已经带上了三分醉意。大家都觉得要如此菜肴,方才风雅酣畅;如此饮宴,才是快意人生。

正所谓:霜柑糖蟹新醅美,醉觉人生万事非。

诸葛均的算计,却已经算是成了一小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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