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嫌弃!”苦寂禅师将两字在口中回转一下,轻笑着,脸上带着一抹浓郁到几乎化不开的忧伤“我念她都来不及,如何会嫌弃她。”
锦云轻抽一口凉气,连忙用手捂住自己的惊讶,天哪!她都听到什么,闻名天下的苦寂禅师竟然六根未净。只是如果他心里有人,又何必出家为僧,这个问题着实令人费解。
“那你到底什么意思。”长公主转着手中的茶杯,抬眼看向远望的苦寂禅师。
苦寂禅师将目光从远方收回,本来一脸的暖意,瞬间变得狰狞起来。他的声音不大,但放佛有种魔力,让人心生冰冷,止不住的寒意让人无处躲藏“当年,她为何去哪见不得人地方,你比我清楚。那时你们谁想过她的意愿,那样一个淡雅如菊的女子,硬生生被她的亲人,冠以为国为民样送到那个苦寒之地,只为换取片刻的喘息之机,那个时候谁为她想过。”
长公主似是被戳中的命脉,本还傲然挺立的脊梁,明显有些佝偻,只是她的语气却异常坚定“她是我大周的公主,就应当为我大周牺牲自己的一切,这是我们的宿命。······这里有她的亲人,这里是她的故乡。她为什么会想要呆在那个苦寒之地,难道你就忍心让她埋骨他乡。”说道最后,长公主的声音里透着浓浓的哀伤。
一阵刺耳的研磨声传到锦云耳边,她闻声看去,就见苦寂禅师手中握着的白色瓷杯此时,早已变成一顿粉末,合着青色的茶汤,稠腻的从他紧握的指缝处溢出。他咬着牙,眼红似魔的瞪着长公主“少在那里假惺惺,不过借口罢了。······你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这时候才想到她,那个当年被你们无情抛弃的弱女子,你们想忏悔,想补偿······”他盯着长公主,句句尖刻,字字诛心“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她的意愿。就如同当年你们明知道我和她情投意合,确为了牵制戚太后硬生生将我们拆散,现在······十几年之后,她早已儿女成群时,你们又想接她回来,你想过没有,我高贵的公主殿下,她的孩子怎么办,她的丈夫怎么办,她是否还愿意回到这个被亲人肆意背叛的地方?回来干什么,等着再次被你们利用么?”
“你”长公主被苦寂禅师气得几乎背过气去,只是显然她也是心中有愧,看着苦寂那狰狞的样子,除了一个你字竟然半天说不出话来,最后只是叹息一声,“她不会来,也许就再也回不来了。”长公主半天终是轻轻的说。
“你什么意思?”苦寂瞪向她,厉声问道。
“皇上准备雪耻。”长公主看向苦寂的眼神充满挑衅。“你觉得筹备以举国之力暗暗筹备了十年的一场征伐,结果会是什么!”
苦寂禅师闻言不由闭上了眼,有些嘶哑的声音,自顾自的说道:“那一年,我眼睁睁看着她穿着大红的嫁衣,坐上北上的车驾,我站在山上,离她那么近又是那样的远,可你知道么,我竟然能感觉到她的视线,她知道我在那里,她知道我在看她。”苦寂静静的说着,面上虽看不出喜怒,但从声音上锦云可以听出那浓到化解不开的悲伤。
长公主接着饮茶的机会,低头微微用袖子轻轻拭过眼角,“你去了,她还有活的希望。”
“去干什么,替皇上杀光他的敌人,杀光暖阳最后的希望。”苦寂的抬眼笑看着长公主,眼中满是嘲讽。
“就算你不去,当大周的军队开拔道那里,她将要面对什么。”长公主仿若没有看见他的嘲讽,仰头将茶一饮而尽。
“就算那样,她也是快乐的。”苦寂闭上眼,淡淡的留下一句,转身离开,“开明3年时我曾去问过,可终是晚了。”一声长长的叹息随着他的身影渐行渐远。
“我错了么?”看着那孤寂的背影,长公主低声呢喃道。只是转瞬间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的眼神又变得坚定起来。长公主从怀中取出一条绣着凤穿牡丹的锦帕,优雅的轻轻在唇边抚过,头也不回的说道:“出来吧!蹲了那么久,也够累的。”
锦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听力,她小心翼翼的揉了揉耳朵,依旧满怀侥幸的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半天长公主见没有动静,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精准的看向锦云藏身的地方,面带微笑的说道:“还不出来么!”
蹲在的那里的锦云此时甚至能感觉到,长公主投向她那股炽烈眼神,见是真的被人识破,便也不再躲藏,光棍的站起身来,仰着头向茶桌走去,取了茶壶倒了一杯茶,轻轻送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接过茶盏,看向静立在一旁的锦云,勉强勾起一抹笑容,恢复了从前的平静问道:“都听见了。”
“是的,孙女都听见了。”锦云敛目肃立一旁道。
“恨我么?”长公主看向一旁以长得亭亭玉立的孙女问道。
“不,只是好奇。”锦云眼皮都没抬一下的说道,就算不满又能如何。
这样的答案显然让长公主有些好奇,有些不太相信,但终归人来成精,长公主并没有再问下去,何必呢,有些答案只要心里知道就好,没必要说破。于是长公主也不再追问,只是笑看着锦云继续问道:“你是不是奇怪,祖母为何要让你留下!为何又让你去掉帷幕?”
锦云执壶往长公主杯中又添了些茶后,才淡淡的笑着回到:“祖母既然留下孙女,自是有所安排,锦云不敢妄加揣测。”
听了锦云的回答,长公主似是好奇的多看了她两眼,问道“如果我准了你的揣测呢?”
锦云低着头,隐去眼中闪过的寒意,平静的说“祖母,有何吩咐,云儿自会尽力。”
长公主上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的孙女,“你就不害怕。”
“怕有何用,祖母都说了,既然生在勋贵之家,享了这富贵,就该有所付出。”锦云平静的回答,心中却以翻起了惊涛骇浪,长公主这是要用自己去换什么,送给苦寂?不会,她连忙推翻自己的想法,从苦寂的表现上可以看出,自己虽然长得那她很是相像,但他对那个暖阳是情根深种,虽然不一定是为她做了和尚,但也怕答案相去不远。
“你倒是想的明白。”长公主轻笑道,只是那笑声易然不带半点笑意。“可是,人家并不愿意。”长公主用一种审视的眼神注视着锦云,轻声自嘲道。长公主觉得自己有些看不透,眼前的这个嫡亲孙女,二丫头是反应是在出乎自己的预料。只要不是太笨,自己的意图二丫头怕是已经知晓,可就是因为知道自己要作什么,二丫头还能这样一副坦然摸样,就让人老成精的长公主不由高看一眼。只是想到之前的打算,对上苦寂的不配合算是全盘落空,不由有些懊恼。
不愿意,看来长公主本来确实是准备用自己和那苦寂换取什么,只是人家心有所属,并不愿意罢了。想到这里锦云心中不由恼恨起来,但面上依旧一副云淡风轻样子,并不作声。
长公主见锦云并不接话,也知道是自己有些迁怒了,随转而轻笑起来“祖母逗你呢,原是你长得像苦寂的一个故人,碰巧让苦寂见见罢了。”说着拉过锦云的手,轻轻拍了拍,恍若不经意的说道:“云丫头,刚才的事,祖母不希望再有人知道,好么?”面上虽是带着笑,可长公主的眼神却让锦云有些不寒而栗之感。
“云儿明白。”锦云依旧淡淡的回答。你不想让人知道,我还不想说呢。只是锦云才不相信,长公主只是想让苦寂见见自己而已,怕其中还有更深的缘故,只是人家不领情只好作罢才是。
长公主见锦云一副淡淡的样子,也知自己的话并不能让她信服,只是现在自己心烦意乱,实在没工夫去哄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所以也只是吩咐锦云扶她起来,二人一起准备去寻肖氏她们一起赏花。
一路上锦云小心翼翼的扶着长公主,心中却在盘算。不管刚才听来,像是自己祖母想当年和旁人一起拆散了苦寂和他的恋人,还将那女子送去和亲。这样想来,按时间推算那只有二十年前远去藏北和亲的嘉瑞公主了。也不知道苦寂到底是什么身份,能让祖母将算盘再次打到那个嘉瑞公主身上。只是看来,被算计的人自己并不配合。想到这里锦云不由松了口气,从祖母的做法和苦寂的表情可以看出,自己的确和那女子长得很像,幸好苦寂不配合或者应说它他没被世事无常折磨的心理变态,否则倒霉的只会是自己。开来有些事情,还需早作打算。
被锦云扶着的长公主不知为何原因突然开口说道:“开明三年蒙元入侵,我大周却因内耗无力有效还击,战火一度燃烧至辰州,这期间大周共有七个郡县被攻破,屠三城,无数百姓流离失所。”长公主说到这里不由长叹一声“暖阳那一年被皇上封为嘉瑞公主,奉皇命远赴藏北和安吉可汗和亲,那年她十四岁。本来已经被定下,来年九月重阳下嫁定国公闵沐仙之子闵成瑞的。”
那么闵成瑞怕就是刚才的苦寂禅师了,锦云还记得二十年前那场抗击外敌的征战中,定国公家的名头最是响亮。但至于其它锦云就不甚清楚了,毕竟这是二十年前的事情。
锦云好奇的看了一眼自己搀扶的老人,此刻的她浑身上下散发着无尽的哀伤。此时的她很想知道长公主接下来又会说出什么惊天秘密。
长公主再次叹息一声“这就是权术。”说着她不禁轻笑两声“我告诉你个秘密”长公主看着突然偏头眼神凌厉的看着一旁的锦云道“当年闵家手握六十万边军精锐,皇帝怕无法制衡,所以才将公主下嫁。谁知戚氏却不顾念皇上,一心想着老八的明珠郡主下嫁闵家,一边掌握军权。可她却打错了算盘,虽然设计弄走了嘉瑞,却忘记了闵成瑞这个关键,最后被他遁走空门,落得一事无成,反而在皇帝心中又加下一笔。你说可笑不可笑。”
可笑么,锦云低着头小心的扶着公主,心中不免感到一股悲凉由心而生。多好的一对儿伉俪,就被这样生生拆散。虽说苦寂的最后反抗,看似戚氏并没有占上便宜,可往深里想她却也不曾吃亏,至少闵氏出家,定国公一脉定是和皇族有了些许的裂痕。所以谁对谁错那里是一句话就能说的清的。
只是长公主的问话不能不回,锦云抬头看向她,轻声道:“家国天下事,哪能用对错来区分呢!”
长公主倒是被锦云的回答弄得一愣,只是转念一想,便不由欣慰起来:“你娘将你教的很好。”她拍拍锦云的说称赞道。
“祖母谬赞了。”锦云谦逊道。
长公主此时看锦云的眼光跟之前已大不相同,自己还是小看了眼前的这个孙女,毕竟被自己用话试探了半天,就算心思在沉,也会露出几分胆怯,可眼前的二丫头却不同,不管是真的还是装的,都说明二丫头是个会审时度势的。所以长公主很快的改变了策略,不再试探而是开门见山的直接说出自己的本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