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笑了起来,甚至觉得自己贴着土地的小腹中都升腾起来一股热气,那里有他和她的孩子,虽然可能还没有成型,不过那是他们生命结合在一起的证明。
两人都看着庭院里和谐而圣洁的场景,仿佛一夜的肮脏血腥的争斗忽然之间被摁了暂停键一般,愤怒和蛮横都渐渐消融下去,躁动的心慢慢平静。
“其实,季平长得蛮像你的!”
过了好一会,唐风月温柔的声音从埋在泥土中的嘴里发了出来。
季墨却忽然间像是被蝎子蛰了一下似的,猛地从她身上弹了起来。
“不!——季平才不像我呢!”
“季平不可能像我!”
“季平绝不能像我!”
他越退越快,手中的匕首胡乱划动,语无伦次的嚷着,一脚绊在石头上面,竟然跄踉着栽倒在了一棵大树根底下。
“唐风月,你不要胡说八道!季平跟我——一点也不像!”
季墨情绪激动起来,他展臂一挥,那把银色的匕首刺进唐风月身侧柔软的泥土当中,那双漂亮的凤眼向后一拉,露出一脸并不吓人的凶相——和刚才相比已经没有了杀意。
唐风月的脑海里忽然间闪过一个模糊的场景。
在米兰的高楼中,远处是阿尔卑斯山脉的轮廓。
一个落寞的背影坐在床前,凝望着天边的那一抹紫蓝色云霞,带着淡淡的忧伤,说,“季墨,季墨,人人都知道我叫季墨,可是又有谁真的知道我有多寂寞呢?”
“季墨——”她忽然意识道,季墨的心也并非真的就像铁石一般坚硬而没有感情。
“我不知道你究竟有什么故事,如果你愿意讲,我倒是也愿意听——毕竟我们曾经也算是朋友。如果你不愿意讲,也没关系,不过真希望过去的故事不会成为你未来的枷锁。”
“闹够了,就回家吧!”
“小季平还在家等你呢。”
唐风月一边婉言相劝,一边捡起地上的银匕首,不动声色的向后退去,试图和季墨拉开一些距离,以防止他再次凶性大发,要论近身格斗,自己可不是他的对手,要是现在再落入他的控制,恐怕真的没有力量再跑一次了。
不过季墨这次却没有察觉到什么,他“嗤”一声,带着深深的自嘲,笑了起来。
“不要成为未来的枷锁?”
“——呵”
“说得轻巧!”
他脸上笑容更盛,眉宇间却弥漫上一种难以言表的伤悲,抬手一指指向了唐风月手中的那把匕首。
“你们这些没有见过地狱的人,有什么资格跟我讲道理!”
“你手上那把刀,看见了吗?”
“那是我母亲唯一的遗物,也是杀死她的凶器!”
“——对,外面的传闻都是真的,就是我自己,用这把匕首,插进了我自己母亲的胸口!”
“哈哈哈——是不是觉得有趣极了!”
唐风月脸上的表情猛然一僵,手中的匕首顿时变得好像烫手一般,她脚下一绊,将它落在了表面的一层浮土之间。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季墨站了起来,他整理了一下衣服,表情淡了下去,似乎回到了那个平日里随意慵懒的模样。
然后在唐风月惊恐的目光中慢慢走到她的身旁,捡起了地上的匕首,轻柔的掸了掸土,目光温柔的抚摸了一下又一下。
“你和靳之尧这样养尊处优的小姐,公子,肯定没有尝试过几十个小孩一起抢一点食物的事情;也没有看见过说实话就会死的场面;更没有意识到你的生命是因为其他人的死亡而才能继续存在!……”
他慢慢地说着,语气中第一次没有带任何的感情。
“你们从小生活在高楼大院之中——就像季平那小子一样!”
“想荡秋千,就有人陪他荡秋千,还有人做饭,有人送衣服……长大一点就学习商业知识,被教育做个绅士,做个正人君子……”
“所以,我才最讨厌你们这样的人了!”
季墨狠狠的说道,手腕一抖,那把银匕首再次如同一条白蛇“嗖”一声,完全没入了土中。
“……你不也是吗?”
他这番话说得唐风月却有些疑惑,作为季家的少爷,而且是唯一的少爷,他不应该也是这样长大的吗,怎么说起来,倒成了另一个世界的人?
“我?我当然不是!”季墨声音猛然向上挑了起来,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屋顶上,迟疑了片刻,才淡淡的说道,“我是十岁才被爷爷带回季家的,十岁之前,我都生活在意大利的黑手党社区里面!”
“什么?”
唐风月惊愕的捂住了嘴巴,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意大利黑手党社区?”
季墨似乎很满意她这种惊愕的表情,他嘴角微微勾起,脸上露出了戏谑的笑容,“怎么样,很可怕吗?”
唐风月还没来得及思索他的问话,季墨的脸色却再次陡然变化,被沉沉的忧伤所覆盖住了。
“对!当然很可怕!——那就是地狱的代名词!”
“从我记事开始,就不知道父亲是什么东西——”季墨沉吟片刻,面对着季家大宅缓缓说起了自己的身世。
“我和母亲一起住在意大利黑手党社区的一个小房子里面,房子很破,吃的东西很少。我母亲没有什么特别的能力,只是靠不停的和各种男人在一起,来养活我。——五岁之前,我的主要任务就是去附近的垃圾堆和其他的小孩一起找那些废弃的材料。”
“五岁的时候,我母亲和一个黑手党大哥在一起了,我们的生活总算有了些改善,住到了一间阁楼里面,每天有鱼有肉。那个大哥对我也很好,教我谋略和格斗。”
“可是——”
“只过了三个月,那个男人就死了!——是被他最信任的一个兄弟,带人杀死的!”
季墨说得平淡,但唐风月却能想象到,在一个小孩子的世界里那是怎么样的血雨腥风,她的眼中升起一种异样的光芒,说不清是同情还是感慨。
“那之后,我们的生活顿时从天堂落到了地狱,不但恢复了从前那种风餐露宿的生活,而且还不停的有人来追杀我们。——我母亲因此学会了打枪,反追踪……”
“她带着我周旋在许多个黑手党派系之间,欺骗,隐瞒,背叛……我们活下来了,其余很多人死掉了。”
“母亲也教我欺骗,教我隐瞒和背叛,当然——还要足够的心狠手辣!在那样的世界里,心软只能意味着将来暗杀你的人会多一个而已!”
季墨语调上扬,似乎对这种态度充满了认同感,唐风月看着他的手指在匕首上划过,再一次感到了一丝危险,不禁退了两步。
听到声音,季墨却轻笑起来,“不要担心——”
“我已经不想杀你了!——”
“八岁的时候,我母亲得了一种绝症,每天都非常的痛苦。她的能力越来越弱,自然也越来越危险,没有人愿意搭理她,也没有人愿意保护我们。在那个世界,感情什么的都只是嘴上说说而已,利用价值比什么都要重要。”
“有一天晚上,我母亲犯病,却遇到一伙人寻仇。”
季墨闭上眼睛,停顿了一会,似乎在回忆着那时的场景。
“母亲犯病躺在床上,根本动弹不得,外面好多人在吼叫,门砸得‘嗵嗵嗵”直响,天花板上的灰尘一阵又一阵的往下落,像是下雨一样……”
“我就是用这把匕首,刺进了母亲的胸口,然后眼睁睁的看着她咽气。”
季墨举起手中的银匕首,那一道银光在朝阳下反射着一道七彩的光芒。
季墨将匕首放在嘴边,伸出she头轻轻舔了过去,“好重的血腥味!”他轻叹道。
“然后我从窗户逃了出去,连着两年在黑手党社区里单独的过活——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学会怎么样通过各种手段,杀死一个大人。”
“欺骗和演戏都只是必修课而已!”
“所以……”唐风月觉得自己的嘴里有些发干,她秀眉一拧,问道,“你以前对我做的事,说的话……都只是演戏而已?”
“是为了对付靳之尧?”
“那倒不是!”季墨站起来,舒展了一下筋骨,转过身来,他晃了晃手中的匕首,姿态慵懒且随意,一如初见之时,丹凤眼中波光流转,嘴唇微勾,倾身向前,眸光准确的定格在她脸上,语气轻松而玩味。
“我想,我是真的喜欢上你了——”
“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唐风月警惕的后退一步,和季墨保持着安全距离。
“一开始追求你,的确是想对付靳之尧。临天虽然一直和靳氏作对,还完好无损,但是真正算起来,却只是自保而已,在各种业务的拓展上,我们处处都被靳之尧压过一头……哼!要论能力,我又哪点输给他,只不过江城大大小小的官员,老板都向着他罢了!”
“如果能把你弄到手——”
“那不但可以狠狠的打击他,而且还能趁势捞些好处!——旁人谁都看得出,靳之尧的软肋是你!只有你自己浑然不知。”
“可是——”
季墨话锋一转,“现在,我改主意了——”
“越是和你相处下去,越是觉得你迷人。就像是我母亲那样,坚强,刚毅,不服输,不依附于男人,而且挺温柔的!——现在这样的女人可不多了!”
“特别是像我们这样的富家公子身边,女人倒是不少。但是一个个都不过是钩心斗角,莺歌燕舞,花枝招展不过只是想借助我们过上吆五喝六,锦衣玉食的生活罢了!——这跟黑手党社区里那些出卖自己身体的女人又有什么不同?”
“唐风月,我想我大概是真的爱上你了!——不如,再好好考虑一下?”季墨忽然转过了身来,瞳仁之中覆上一层薄薄的暧昧,玫瑰色的唇角弯如新月。
唐风月差点没笑出声来,她真是觉得,这个世界上要是比脸皮厚,季墨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