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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5章 万锦情林(8)

当日酒散,柳县宰看了月仙,春心荡漾,以言挑之。月仙再三拒而不从乃去。柳七官人叫兵隶打听,原来这周月仙自有个黄员外,情密甚好。那黄员外宅,与月仙家离古渡一里有余。因此每夜用船来往。耆卿备知其事,乃密召其舟人至,吩咐交伊夜间,船内强奸月仙,可来回话,自有重赏。那舟人领命去了。

却说周月仙,一日晚独自下船竟投黄员外家去。其夜月明如昼,船行半程,舟人将船泊于无人烟处,走入船仓内,舟人把月仙搂抱在舱中,逼着定要云雨。月仙自料难以脱身,不得已而从之。与舟人云收雨散,月仙惆怅而作诗歌之:

自恨身为妓,遭淫不敢言。

羞归明月渡,懒上载花船。

是夜,周月仙被舟人淫过了,不敢明言,乃往黄员外家至晓回家,那舟人已自回复柳县宰。县宰设计,乃排宴于玩江楼上,令人召周月仙歌唱,却令舟人假作客官预坐。酒至半酣,柳县宰乃歌月仙所作之诗曰:

自恨身为妓,遭淫不敢言。

羞归明月渡,懒上载花船。

柳耆卿歌诗毕,周月仙惶愧,羞惭满面,安身无地低首不浯。耆卿命舟人退,月仙向前跪下而告曰:“伏望相公恕容贱妾之罪,怜而惜之。妾今愿为侍婢,以奉相会,心无二矣。当日,月仙遂与耆卿欢会云雨。耆卿大喜而作诗曰:

佳人不肯奉耆卿,却驾孤舟犯夜行。

残月晓风杨柳舞,肯教孤员此时情。

诗罢,月仙拜谢耆卿而回。自此,常侍耆卿之侧,与之欢悦无怠。忽一日,耆卿酒醉,命月仙取纸笔,作词—阕,词寄《浪里来》。其词曰:

柳解元使了计策,周月仙中了机谋。我教那打鱼人,准备了钓鳌钩。你是惺惺人算我,出不得文人手。姐姐免劳惭歉,我将那点钢锹掘倒了玩江楼。

柳七官人写罢,付与周月仙。月仙谢了自回。这柳县宰,在任三年,周月仙殷勤奉侍,两情爱笃。却恨任满回京,与周月仙相别。自回京都,至今风月江湖上,万古渔樵作话文。有诗云:

一别知音两地愁,任他月上玩江楼。

来年此日如何处?遥指白云天际头。

芙蓉屏记

至正辛卯,真州有崔生名英者,家极富。以父荫,补浙江温州永嘉尉,携妻王氏赴任。道经苏州之圌山,泊舟少憩,买纸钱牲酒,赛于神庙。既毕,与妻小饮舟中。舟人见其饮器皆金银,遽起恶念。是夜,沉英水中,并婢仆杀之,谓王氏曰:“尔知所以不死者乎?我次子尚未有室,今与人撑船往杭州,一两月归来,与汝成亲,汝即吾家人,第安心无恐。”言讫,席卷其所有,而以新妇呼王氏。王氏佯应之,勉为经理,曲尽殷勤。舟人私喜得妇,渐稔熟,不复防闲。将月余,值中秋节,舟人盛设酒肴,雄饮痛醉。王氏伺其睡熟,轻身上岸,行二三里,忽迷路,四面皆水乡,惟芦苇菰蒲,一望无际;且生自良家,双弯纤细,不任跋涉之苦,又恐追寻至,于是尽力狂奔。久之,东方渐白,遥望林中有屋宇,急往投之。至则门犹未启,钟梵之声隐然。小顷开关,乃一尼院。王氏径入,院主问所以来故,王氏未敢以实对,绐之曰:“妾真州人,阿舅宦游江浙,挈家偕行,抵任而良人殁矣。孀居数年,舅以嫁永嘉崔尉为次妻,正室悍戾难事,棰辱万端。近者解官,舟次于此,因中秋赏月,命妾取金杯酌酒,不料失手坠于江,必欲置之死地,遂逃生至此。”尼曰:“娘子既不敢归舟,家乡又远,欲别求匹配,卒乏良媒,孤苦一身,将何所托?”王惟涕泣而已。尼又曰:“老身有一言相劝,未审尊意如何?”王曰:“若吾师有以见处,即死无憾!”尼曰:“此间僻在荒滨,人迹不到,茭葑之与邻,鸥鹭之与友,幸得一二同袍,皆五十以上,侍者数人,又皆淳谨。娘子虽年芳貌美,奈命蹇时乖,盍若舍爱离痴,悟身为幻,被缁削发,就此出家,禅榻佛灯,晨餐暮粥,聊随缘以度岁月,岂不胜于为人宠妾,受今世之苦恼,而结来世之仇雠乎?”王拜谢曰:“是所志也。”遂落发于佛前,立法名慧圆。王读书识字,写染俱通,不期月间,悉究内典,大为院主所礼待,凡事之巨细,非王主张,莫敢辄自行者。而复宽和柔善,人皆爱之。每日于白衣大士前礼百余拜,密诉心曲,虽隆寒盛暑弗替。既罢,即身居奥室,人罕见其面。岁余,忽有人至院随喜,留斋而去。明日,持画芙蓉一轴来施,老尼张于素屏。王过见之,识为英笔,因询所自。院主曰:“近日檀越布施。”王问:“檀越何姓名?今住甚处?以何为生?”曰:“同县顾阿秀,兄弟以操舟为业,年来如意,人颇道其劫掠江湖间,未知诚然否?”王又问:“亦尝往来此中乎?”曰:“少到耳。”即默识之。乃援笔题于屏上曰:

少日风流张敞笔,写生不数黄筌。芙蓉画出最鲜妍。岂知娇艳色,翻抱死生冤! 粉绘凄凉疑幻质,只今流落谁怜!素屏寂寞伴枯禅。今生缘已断,愿结再生缘。

其词盖《临江仙》也。尼皆不晓其所谓。

一日,忽在城有郭庆春者,以他事至院,见画与题,悦其精致,买归为清玩。适御史大夫高公纳麟退居姑苏,多募书画,庆春以屏献之,公置于内馆,而未暇问其详。偶外间忽有人卖草书四幅,公取观之,字格类怀素而清劲不俗。公问:“谁写?”其人对:“是某学书。”公视其貌,非庸碌者,即询其乡里姓名,则蹙眉对曰:“英姓崔,字俊巨,世居真州,以父荫补永嘉尉,挈累赴官,不自慎重,为舟人所图,沉英水中,家财妻妾,不复顾矣。幸幼时习水,潜泅波间,度既远,遂登岸投民家,而举体沾湿,了无一钱在身。赖主翁善良,易以裳衣,待以酒食,赠以盘缠,谴之曰:‘既遭寇劫,理合闻官,不敢奉留,恐相连累。’英遂问路出城,陈告于平江路,今听候一年,杳无音耗,惟卖字以度日,非敢谓善书也。不意恶札,上彻钧览。”公闻其语,深悯之,曰:“子既如斯,付之无奈!且留我西塾,训诸孙写字,不亦可乎?”英幸甚。公延入内馆,与饮。英忽见屏间芙蓉,泫然垂泪。公怪问之。曰:“此舟中失物之一,英手笔也。何得在此?”又诵其词,复曰:“英妻所作。”公曰:“何以辨识?”曰:“识其字画。且其词意有在,真拙妇所作无疑。”公曰:“若然,当为子任捕盗之责。子姑秘之。”乃馆英于门下。

明日,密召庆春问之。庆春云:“买自尼院。”公即使宛转诘尼:“得于何人?谁所题咏?”数日报云:“同县顾阿秀舍,院尼慧圆题。”公遣人说院主曰:“夫人喜诵佛经,无人作伴,闻慧圆了悟,今礼为师,愿勿却也。”院主不许。而慧圆闻之,深愿一出,或者可以借此复仇,尼不能拒。公命舁至,使夫人与之同寝处,暇日,问其家世之详。王饮泣,以实告,且白题芙蓉事,曰:“盗不远矣,惟夫人转以告公,脱得罪人,洗刷前耻,以下报夫君,则公之赐大矣!”而未知其夫之故在也。夫人以语公,且云其读书贞淑,决非小家女。公知为英妻无疑,属夫人善视之,略不与英言。公廉得顾居址出没之迹,然未敢轻动。惟使夫人阴劝王蓄发返初服。

又半年,进士薛理溥化为监察御史,按郡。溥化,高公旧日属吏,知其敏手也。具语溥化,掩捕之,敕牒及家财尚在,惟不见王氏下落。穷讯之,则曰:“诚欲留以配次男,不复防备,不期当年八月中秋逃去,莫知所往矣。”溥化遂置之于极典,而以原赃给英。英将辞公赴任,公曰:“待与足下作媒,娶而后去,非晚也。”英谢曰:“糟糠之妻,同贫贱久矣。今不幸流落他方,存亡不卜,且单身到彼,迟以岁月,万一天地垂怜,若其尚在,或冀伉俪之重谐耳。感公恩德,乃死不忘,别娶之言,非所愿也。”公凄然曰:“足下高谊如此,天必有以相佑,吾安敢苦逼。但容奉饯,然后起程。”翌日,开宴,路官及郡中名士毕集。公举杯告众曰:“老夫今日为崔县尉了今生缘。”客莫喻。公使呼慧圆出,则英故妻也。夫妇相持大恸,不意复得相见于此。公备道其始末,且出芙蓉屏示客,方知公所云“了今生缘”,乃英妻词中句,而慧圆则英妻改字也。满座为之掩泣,叹公之盛德为不可及。公赠英奴婢各一,赀遣就道。英任满,重过吴门,而公薨矣。夫妇号哭,如丧其亲,就墓下建水陆斋三昼夜以报而后去。王氏因此长斋念观音不辍。真之才士陆仲旸,作画芙蓉屏歌,以纪其事,因录以警世云:

画芙蓉,妾忍题屏风!屏间血泪如花红。败叶枯梢两萧索,断缣遗墨俱零落。去水奔流隔死生,孤身只影成飘泊。成飘泊,残骸向谁托?泉下游魂竟不归,图中艳姿浑似昨。浑似昨,妾心伤,那禁秋雨复秋霜!宁肯江湖逐舟子,甘从宝地礼医王。医王本慈悯,慈悯怜群品,逝魄愿提撕,茕嫠赖将引。芙蓉颜色娇,夫婿手亲描,花萎因折蒂,干死为伤苗。蕊干心尚苦,根朽恨难消。但道章台泣韩翃,岂期甲帐遇文箫。芙蓉良有意,芙蓉不可弃。幸得宝月再团圆,相亲相爱莫相捐。谁能听我芙蓉篇?人间夫妇休反目,看比笑蓉真可怜。

连理树记

上官守愚者,扬州江都人,为奎章阁授经郎时,居顺天。馆东与国史检讨贾虚中为邻。贾,柯敬仲友也,工诗善画,家藏古琴三张,曰“琼瑶音”、“环佩音”、“蓬莱音”,皆敬仲所鉴定。守愚亦雅好吟咏,兼嗜绿绮,与贾交游特厚。每休暇过从,诗酒琴棋,从容竟日。贾无嗣,止三女,尝曰:“吾三女可比三琴。”遂取琴名名女焉。守愚子粹,甚清俊聪敏,生时人送《唐文粹》一部,故小字粹奴。年十岁,因遣就贾学,贾夫妇爱之如子,三女亦视之犹兄弟,呼为粹舍。尝与其幼女蓬莱同读书学画,深相爱重,贾妻戏之曰:“使蓬莱他日得婿如粹舍足矣。”归以告,守愚曰:“吾意正然。”遣媒言议,各已许诺。粹二人亦私喜不胜。不期贾忽罢归,姻事竟弗谐。后三年,守愚出为福州治中,始至,僦居民舍,得楼三楹,而对街一楼,尤清雅,问之,乃贾氏宅也。守愚即日往访,则琼瑶、环佩已适人,惟蓬莱在室,亦许婚林氏矣。粹闻之,悒怏殊甚!蓬莱虽为父母许他姓,然亦非其意也。知粹至,欲一会而无由,彼此时时凝立楼栏,相视不能发语。蓬莱一日,以白练帕裹象棋子掷粹,粹接视之,上画绯桃,题一诗曰:

朱砂颜色瓣重台,曾是刘晨旧看来。只好天台云里种,莫教移近俗人栽。

粹识其意,然静而思之,彼业已定矣,莫如之何。亦画梅花一枝,写诗以复,诗曰:

玉蕊含春捏素罗,岁寒心事谅无他。纵令肯作仙郎伴,其奈孤山处士何?

用彩绳系琴轸三枚,坠之,投还蓬莱。蓬莱展看有“孤山处士”之说,知其谓己订盟林氏,衷情不白,惟闷闷而已。未逾时,值上元节,闽俗放灯甚盛,男女纵观。粹察贾氏宅眷必往,乃潜伺于其门。更深人静,果有舆夫舁轿数乘而前,蓬莱与母三四辈上轿,婢妾追随,相续不绝。粹尾其后,过十余街,度不得见,乃行吟轿傍曰:

天遣香街静处逢,银灯影里见惊鸿。彩舆亦似蓬山隔,鸾自西飞鹤自东。

蓬莱知其粹也,欲呼与语,放其所怀,而从者纷纭,不敢启口。亦于轿中微吟曰:

莫向梅花怨薄情,梅花肯负岁寒盟!调羹欲问真消息,已许风流宋广平。

粹听之,知其答己梅花之作,不觉感叹!归坐楼中,念蓬莱之意虽坚,而林氏之聘,终不可改,乃赋《凤分飞》曲以寄之曰:

梧桐凝露鲜飙起,五色琅玕夜新洗,矫翮蹁跹拟并栖,九苞文彩如霞绮。惊飞忽作丹山别,弄玉萧声怨呜咽。咫尺秦台隔弱流,琐窗绣户空明月。飔飔扫尾仪朝阳,可怜相望不相将!下谪尘寰伴凡鸟,不如交颈两鸳鸯。

诗成,无便寄去,忽贾遣婢送荔枝一盘来,粹诡曰:“往在都下,与蓬莱同学,有书数册未取,以此帖呈之,俾早送见还也。”婢不悟是诗,持去,递与蓬莱,读之,垂泣曰:“嗟乎!郎尚不余谅也。”乃作《龙剑合》曲答之,示终身相从之意,写以鱼笺,密置《古文真宝》中,付婢绿荷曰,“粹舍取旧所读诗,此是也,汝持去还之。”婢送粹所,揭之,中有笺烂然,知必诗也,题曰《龙剑合》曲。词曰:

龙剑埋没狱间久,巨灵昼卫鬼夜守,蛟螭藏,魍魉走,精光横天气射斗。冲玄云,发金钥,至宝稀世有。奇姿烁人声撼牖,鹈膏润锷凤刻首。龙剑煌,新离房,静垂流电舞飞霜,影含秋水刃拂铓,团金宝珠装。司空观之识其良,悬诸玉带间金章,紫焰煌煌明瑀珰,星折中台事岂常!逡巡莫敢住,一去堕渺茫。龙灵是龙精,莹如鹇尾摇清冰,雄作万里别,雌伤千古情,暂留尘埃匣,何日可合并?会当逐风雷,相寻入延平。纯钩在琫珌,纵然贵重非我匹。我匹久卧潭水云,一双遥怜两地分。度山仍越壑,苦辛不可言,天遣雷焕儿,佩之大泽,铿然一跃同骏奔,骇浪惊涛白昼昏,始知神物自有耦,千秋万岁肯离群。

粹读之曰:“清才丽句,无妇人女子萎苶之气,宛然李青莲之韵度也。是岂寻常庸碌者之配哉?”俄而闽中大疫,蓬莱所议林生竟死,贾夫妇知粹未婚,乃遣人报守愚求终好,守愚欣跃从之。六礼既备,亲迎有期,花烛之夕,粹与蓬莱相见,不啻若仙降也,因各赋诗一首以志喜,时至正十九年己亥二月八日也。

粹诗曰:

海棠开处燕来时,折得东风第一枝。鸳枕且酬交颈愿,鱼笺莫赋断肠词。桃花染帕春先逗,柳叶舒黄画未迟。不用同心双结带,新人原是旧相知。

蓬莱诗曰:

与君相见即相怜,有分终须到底圆。旧女婿为新女婿,恶姻缘化好姻缘。秋波浅浅银灯下,春笋纤纤玉镜前。天遣赤绳先系足,从今唤作并头莲。

蓬莱自入上官之门,孝事舅姑,恭顺夫子,一家内外,罔不称贤。暇则与粹唱和诗词,娱情琴画。平生所作,编成一集,粹题之曰《絮雪稿》,且为序于首简。诗与序多不录,姑载一二以传好事者:

闺怨

露颗珠团团,冰肌玉钏寒。杏梁栖只燕,菱镜掩孤鸾。残树枯黄遍,圆荷湿翠乾。绣奁生画色,窗下带愁看。

白苎词二首

茜裙紫袖映猩红,飞絮轻飏桃花风。缓歌白苎捧玉盅,娇音芳韵绕帘栊,梁尘飞堕云凝空。秋波回目蛾扫黛,余声悠扬歇还在。歌当细听杯当再,绿鬓朱颜能久待!

响如苍玉触鸣玑,蹁跹锦袖红地衣,回风激雪当世稀。翻身按节疾如飞,香尘蒙蒙发委坠。玳筵夜静纱灯晦,鲛绡湿透胭脂泪。

春晓曲

芳池冰影薄,曲槛鸟声娇。鸾镜红绵冷,蛾眉翠黛消。冶容舒嫩萼,幽思结柔条。纤指收花露,轻将雪粉调。

秋夜曲

幽兰露华重,罗幌凉风动。木匣掩香纨,绣衾谁与共?萤影度疏帘,兽炉袅袅烟。银芳焰灭,自脱翠花钿。

咏蝶

薄翅凝香粉,新衣染媚黄。

风流谁得似?两两宿花房。

谢大姊惠鞋

莲瓣娟娟远寄将,绣罗犹带指尖香。

弓弯著上无行处,独立花阴看雁行。

咏并蒂荔枝

植物生联蒂,应知造化成。

深闺憔悴质,见尔重含情!

园中咏菜

满圃绿纤纤,芳苗雨后添。

惟应穷措大,咬得寸根甜。

粹时才名藉甚,当道有欲荐之者,蓬莱苦口止之曰:“今风尘道梗,望都下如在天上,君岂可舍父母之养,而远赴功名之途乎?独不见王儒仲妻之言曰:令狐子伯之贵,孰与君之高哉?”粹然之,亦无意于出,乃以亲老辞。次年,治中物故。又明年,为至正壬寅,闽城为盗所据,城中大姓多避匿山谷,粹亦挈家遁。盗踪迹得之,尽戕其一门,留蓬莱一人不杀,将以为妻。蓬莱知不免,绐盗曰:“我一家尽死,无所于归,将军纵舍我,我亦何以为生乎?愿事将军终身,乞埋其故夫,然后相从未晚也。”盗喜从之,同至尸所,拔佩刀为掘一坑,掘讫,植刀于地,坐于旁曰,“吾倦矣!吾倦矣!”目蓬莱,使取刀抄土掩之。蓬莱即举刀自刎曰:“死作一处,无恨也。”盗遽起夺刀,已绝咽矣。盗怒曰:“汝死则死,我定不教汝死作一处。”遂埋蓬莱二十步外,使两冢相望。其年,燕只普化为福建行省平章,乃集诸县民兵克城,民方复业。又数年,有同避寇者,始备说蓬莱事。平章遣人视之,将以礼改葬;至则两墓之上,各生一树相向,枝连柯抱,纠结不可解。使者归报,平章亲往视之,果不谬。乃不敢发,但加修葺,仍设奠祭焉。人呼为连理冢树,闽人至今称之不绝。

成令言遇仙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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