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聪明的人能轻易分辨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好像不用耗费太多力气,就能让周围的人露出满意的微笑。
——世界上存在着优秀的人和不优秀的人,看不见的天平横亘在那里,估量着你存在的价值。
——那些“理所当然”的事,我就是看不懂做不到想不透,所以总是弄巧成拙。
——对不起。没有变成让你引以为荣的人。至少……
下唇被咬出一片死白,弥亚从包里掏出之前从银行带回来的信封递到女王面前。
“还你,剩下的我也会尽快还你……”
迄今为止存到的9857元。弥亚所有的积蓄。
被打断的女王愣了几秒,注意到弥亚眼眶里噙着泪光,怒火被全部点燃,她迈过茶几站到弥亚面前,声音比之前更加刺激耳膜,扬起手毫不犹豫地扇了过来:“罗弥亚,你想造反啊!”
接着就是一片混乱,倪先生抱着抓狂的女王重复对弥亚说“快跟妈妈道歉”,但是弥亚杵在那里一声不吭,然后转身从家里逃了出来。
在黑暗里快速穿过,声控灯迟钝地总在女生冲到下一楼时才闪几下亮起。
在没有光的楼道里,弥亚倚着墙捂住嘴,哭得像个笨蛋。
就这样从家里跑出来。
如果不是自己单独住,就不能体现离家出走的意义。
绿苑小区,二楼,三十三平米的一居室,家电齐全。打开门的瞬间,陌生的气息袭来,弥亚手里拎着钥匙站在门口好久,才把东西提进去。
接下来的半天拖地清洗摆放生活用品,忙得一团乱时,心情反倒平复下来。从浴室里端出清洗好的衣服去阳台上晾,一月的清冷气流让额上忙出的汗水迅速消失。弥亚晾完一件衣服取回撑杆,只是不经意地一瞥,却看到楼下正经过的人很面熟。
弥亚停下动作趴到阳台边确认,男生正从花坛前的小路往里面走,很快就要过去。女生挥了挥手,想叫他的名字却发现喉咙有障碍。于是也没多想,抄起大学生吃掉一大半的遗落在那里快要腐烂的苹果扔下去,总算吸引了他的注意。
下一秒,叶瞬抬起头。
“你还真像个小孩子。”又一次,叶瞬说了同样的话。
坐在凳子上的弥亚假装没听到地别过头。
得知他也住在这个小区时着实吃了一惊。男生所住的地下室外面是一片很宽敞的平台,周围挨着几个停车场,环境比想象中开阔。最让弥亚眼红的是,男生的租金只有她的三分之一。屋里空间很大,简单的陈设符合男生的风格。墙壁上有夸张的涂鸦,据说是前一任主人留下的,采光不足,白天也需要开灯,然后缺点还有,有些潮。
弥亚找回了心里落差。
“你们远景不是补课还没结束吗?”叶瞬拿出锅子接水,背着弥亚问。
“请了半天假搬家。”
“还挺郑重。”
“那当然。”弥亚盯着他正在做饭的举动。
算起来有半个多月没见,注意到男生的头发剪短了一些,穿着好像也和之前不太相同,虽然不倒有“良家少年”的模样,但深蓝色的连帽外套和休闲裤,加上露出一些额头,整个人清爽得丧心病狂。“不仅房子好,还有美少年赠送哟”,想起女大学生离开前给自己发的短信,想来是说叶瞬。
听陶霖冉说起过,叶瞬去了那家叫Matsu的甜品店打工,弥亚幻想了下他穿着黑衬衫围着格子围布认真说“客人您请慢用”的模样,扑哧一声笑出来。
“打算从良了嘛,你。”忍不住揶揄他。
“只是换个生活模式。”叶瞬揭开锅盖,将面煮进去后接着说,“因为是老天的“判断”。”
他还在笑她用硬币做决定的事。
随着锅里的沸腾,很快,屋里弥漫起香味。男生熟练地将煮好的面和菜叶之类的乘进拌好调料的盆里,端着东西走向桌子时,听到弥亚幽幽的声音。
“叶瞬你上次和席菡把我揍到住院,六百块住院费虽然是我妈妈给的,但也算在我要还的账目里。”
什么意思?男生抬头,看到女生盯着自己的食物双眼发光,隐约预感到不妙。
“所以,快还债!”忙到现在还没吃饭、完全饿扁的女生迅速伸手将盆夺过来,不由分说地先吃了一口表示占为己有,“好好吃!”
叶瞬叹口气,将一副新的碗筷递过来:“煮了那么多,不要抢。”
女生还想狡辩,肚子却传来咕咕的声音,于是懒得多说,先吃起来。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下来,白天也开灯的地下室里倒不易察觉。弥漫着面香的屋内,只是最简单的食材,眼前的女生却埋头像只小猪一样吃得很香。
白色的热气摇晃着冒出来,弥亚侧头绕过,以免影响视线。两个人各自埋头吃着晚餐,寂静里只听到扑哧扑哧吃面的声音。
还有——
“接下来怎么打算?”
弥亚听到叶瞬这样问自己。
还能怎么办。
“我做。”弥亚心一横,“你愿意出一千块的话。”
“成交。”曾毓掏出钱夹。
顶着零下几度的温度站在升旗台下,过往的学生纷纷向弥亚投来一瞥。女生假装不在意地昂着头,双手揣进口袋里仍旧冻得失去知觉。不过触摸到那十张硬硬的质感,心里倒是满足的。所有的存款都给了女王,从百亦那里拿的钱交了房租,不赚钱就是自寻死路。正巧曾毓那个从来不出错的人居然打碎了教导主任钟爱的花瓶,正在申请省三好学生的女生绝不愿因此而失去名额,急着找人顶罪。
省三好学生在高考时会得到加二十分的优惠,而且是曾毓那样的土豪……赔偿的钱由曾毓出,作为罚站半天的报酬是一千块。弥亚打了个喷嚏,想着高中三年能赚到曾毓便宜的机会不多,眼下或许太便宜她了。
“弥亚,你没问题吧?”下课后百亦第一时间跑来看她,看到女生嘴唇乌青双颊通红的样子吓了一跳,“你本来就感冒了,干吗要这么折腾自己,钱的事我来想办法啊……”
一个人出来住,毕竟是陌生环境,前面几晚开着灯也不敢熟睡,轻微响动也睁开眼睛惊醒,晚上受了凉,又在这里站了这么久,弥亚精神很差。不过看到百亦皱着脸快哭出来的模样,鄙夷地戳了戳她的头:“不要用那种我快挂掉的表情看我,我好得……”
“很”字还没出口,弥亚就觉得脑袋一沉陷入空白,手脚也没了力气,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后仰。
眼睛闭上前,听到百亦的尖叫,然后还有……模模糊糊似乎看到程径的脸。
“给。”
随着声音,意识还悬在半空的女生仰起脸。逆着光线,程径那张被传说为黄金比例的脸看不太清晰,光圈一圈一圈漾开,做梦一样。暖水袋却真实地递到自己面前。
弥亚心里负着气,就算现在病恹恹的,完全不影响骨气。上次说过的,“绝交”这种话。
“生了病就别给我逞强。”男生说着弓身上前将暖水袋塞到女生怀里,拉过她的双手覆盖在被子里。
“小心我喊非礼。”弥亚拗不过他,急得呼吸加促。
“随你。”程径投来的充满压迫的目光。
弥亚住了嘴:“唔……”
接着程径用水杯冲了糖水,不容拒绝地逼她喝下。看到弥亚的脸色渐渐恢复正常,才停止了继续让她吃药的念头。
和想象中不同,以为下一秒做完好人好事的程径会转身回教室上课,但现实里男生却拉了凳子在对面坐下,一副“现在才开始”的架势。
“我说罗弥亚,你是不是有自虐倾向?”
高二的体育节上,全班女生凑不够人数去参加一千五百米和扔铅球,曾毓在讲台上对大家的叽叽喳喳找出各种理由不适合参加而无力扶额,公主脾气爬上来,走到弥亚座位前,招招手叫女生出去。回来时,缺失的项目名额上填满了罗弥亚的名字。
跳高、跳远、一千五百米,刚跑完又去参加了扔铅球。一个下午,弥亚在各个赛点周旋,等到结束时脸色苍白地蹲在水池边吐到苦胆水出来。程径站在二楼的阳台上看着那样的她,以为她接下来会哭一场,结果擦干净嘴巴的女生从口袋里掏出曾毓给的一百块零钱慢悠悠数起来。
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女生,总觉得有点可怕。
当时的程径脑子里冒出这样的想法。
“为了一点钱,让你死都愿意吗?”
“那不只是钱的问题。含着金汤匙出生,一开始就被老天偏心赋予了好头脑和好相貌的你们,怎么会明白我们这种人的感受。”
“但你内心里比谁都清楚,做这些并不能改变什么,可笑的挣扎而已。”
“你管我。”被他毒舌惯了。
弥亚咂咂嘴,无聊地摆弄着暖水袋,心不在焉地结束话题。
“……”程径的脸色沉下来。
气氛太尴尬了。
弥亚曾经想过,如果自己站在悬崖边缘,程径绝对会毫不犹豫做出将自己踢下去的举动。没想过居然会有这样一天,他怒气冲冲说着这番话。
“说起来,真应该感谢程幻,让径SAMA如此屈尊对我。”弥亚掀开被子伸脚去穿鞋,“但归根到底那只是我和我妈妈的问题……所以,别再这样了。”
别突然对我好。
别突然对我说那样的话。
别突然为我考虑。
别再这样了。
所有人里,唯独不想被你这样同情地对待。
会让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可悲可笑,所以,请不要来拆穿。
就让我,像个笨蛋一样活下去就好了啊。
比一月的寒流更冷一些,不动声色地弥漫在心间,浅浅的,变成固有常态的悲伤。迷茫着找不到出口,在被笼罩的阴影里踽踽独行。女生暗淡下去的神情,让程径迟钝了感官。好像……又说错话了。总是这样,一开口就是刺,然后落寞收场。
弥亚正打算离开医务室,手臂却被人抓住了。
“不是因为程幻。”
男生依旧坐在那里,灯光下的尘埃好像薄薄的雾气扩散。他的表情没有变化,细碎的额发下,陷入阴影的眼睛,琥珀色的眼眸注视过来,弥亚突然觉得悲伤。
柔软而清晰的声音再次传来,他看着她的眼睛:“不是因为其他人。”
程径那样的男生,印象里一贯被贴上聪明、高傲、腹黑、毒舌的标签,得知他背后做的事时,毫不犹豫地再加上一枚“土豪”。与生俱来的优越将别人远远甩在身后,不用对谁虚与委蛇,不用看谁的脸色,总是仰起脸说话,眼睛里盛着的全是阳光。
即使排除一切外因,单是那张脸和出众的身型,也足够闪亮耀眼。
和小心翼翼却不得要领的女生绝对是“天敌”一般的存在。
如同早就设定好的角色,行走在两条相隔遥远的平行线上。女生仰望着,只看到他高高在上的身影。被他打击和鄙夷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连反驳的机会也很少,更别谈赢。
无比清晰这一点,所以当其他人捧着桃心向他放电时,你却非常明白,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不同境,不相容。
对于男生而言,也是相同的道理。
但是怎么回事呢?
起初真的是很讨厌她那样的作风,有一天却开始好奇,那样个子小小的人体内究竟蕴藏着什么能量,驱使她坚硬到丧心病狂的地步。
看她难受地流着眼泪却沾着口水数钱,看她为一点点收获就眉开眼笑,突然觉得,她真是蠢爆了的无知少女。
可是……总在做着与之完全违和的事,生硬地表现出“我们完全不同”,越想表现出不在意,心里的天平却反倒不受控制地越发倾斜。
不是因为程幻。
不是因为其他人。
所以即使是说出这句话的你,也被自己吓了一跳。
是这样啊。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可是。
这样的话,为什么不再早一点就说出口呢。
弥亚站在东职门口,因为穿着远景中学校服的缘故,太显眼,进出的学生都会看她一眼。下午接到陶霖冉的短信,所以放学后就跑了过去,衣服没来得及换真是失策。弥亚闷闷地用脚尖在地上画着圈。
“你怎么在这里?”
纠结中有人站到自己面前。
弥亚抬眼,因为总算遇到熟人而松了口气。一个人在那里站着等,太傻了。
“你复课了啊。”第一次在东职看到叶瞬,才想起他和自己一样也是高三的学生。
女生好奇地戳戳他的肩膀:“你们学校也太自由了,居然可以不穿校服。”
“那欢迎你到自由的国度来。”
没说几句,叶瞬的视线落到不远处的一个女生身上,然后说了句“还有约,先走了”,走出几步后又回过头来叮嘱“去保安室那里等,天气凉”。弥亚没吭声,看到男生径直走到那个女生面前,然后跟她一起离开。他牵了她的手。
在弥亚看过去时,女生也看了自己一眼。对方有着温暖的神色,弥亚觉得那应该不是凌音。
后来和陶霖冉去买东西时,内心的想法得到了印证。
“应该是艾樱?”陶霖冉的视线在架子上搜索着,“他新交往的女朋友,好可惜,我居然没看到。”
新女朋友。叶瞬这个家伙……
“长得怎么样?”
脑子里这样想着的弥亚被陶霖冉的疑问拉回神:“隔了一点距离,没有看太清楚,不过……”弥亚想了想,艾樱和之前纠缠过叶瞬的女生完全不同类型,“看起来蛮正经朴实的。”
说着“唉?那家伙总算开始认真考虑接下来的生活了”的陶霖冉将一只水晶盒递到弥亚面前,“上面可以印照片,你说把这个作为和秋恒认识纪念日的礼物会不会有点恶心?”
“我怎么懂你们恋爱中人的温度。”弥亚笑话她。
“果然还是觉得太腻了点。”这样说着的陶霖冉将东西又放了回去。
好不容易总算挑好礼物出来,陶霖冉问弥亚:“决定了吗?要从Arashi辞职的事。”
弥亚点点头。
没办法,虽说从家里搬了出来,但心里总归是担忧的。上次被女王直接在酒吧门口撞见,回家遭受了一场结结实实的Arashi(暴风雨),弥亚之后再去上班都心有余悸,怕女王突然从天而降,拽着她的头发把她拖回去。思虑再三,还是换工作比较保险。
晚上去经理办公室结了账,在门口和陶霖冉告别时,女生寂寞地说:“BEN不来了,阮阮她们补课也不来了,现在连你也走了,Arashi我也待不下去了,会寂寞死。”
弥亚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想了半天之后才说:“高三下半学期了嘛。”
最不可抗拒的正当理由,但被戳中“考试会完蛋”想法的陶霖冉,比之前脸色更寂寞了。弥亚觉得对她真的是很抱歉。
经过区间路去车站,然后搭电车回绿苑。
一路上弥亚总觉得异样,但环顾四周时又没有发现异常。最后是通过反射镜无意中撞见的,有个眼镜男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弥亚回想一番,想起那个人之前经常出现在酒吧,总是一个人,也不怎么爱说话,还给过自己几次小费。他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自己的?和陶霖冉分别的时候?弥亚想不通。
在镜子里,两人视线相遇,男生迅速垂下头去,装作没看弥亚。
太奇怪了。
下了电车迅速混进人群的弥亚想证实自己多虑了,但她一加速脚步,对方也跑着追上来。弥亚这才不得不面对自己被跟踪的事实。
不由得被吓出一身冷汗。
不确定对方是什么意思,更不确定他接下来有怎样的举动,弥亚不敢这样回家,如果被对方知道自己的住处,说不定还会惹来什么样的恐怖麻烦。于是女生躲进旁边的便利店里,假装看着杂志,透过玻璃看到眼镜男站在便利店外等待。他不时朝里面看,弥亚避开他的视线。
半小时过去……一小时过去……两小时过去……
一排的杂志被弥亚翻遍,而眼镜男还站在那里。
女生只好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颤抖着拨了出去。
曾经偷偷记下的号码,没想到第一次使用是在这种时候。
二十分钟后,叶瞬出现在便利店门口。
看着迎面向自己走来的男生,弥亚手忙脚乱语序混乱地对他说明前因后果。
“我知道了。”叶瞬看了一眼那个眼镜男,安抚地摸摸她的头,然后叮嘱她先在这里等他。
弥亚看着叶瞬走出便利店,走向那个跟踪的变态男。
隔着距离,她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大约几分钟后,眼镜男朝弥亚投来视线,女生不敢和他对视,看向了别方。余光里看到眼镜男转身离开,叶瞬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