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身上已有这么多伤疤的人,再添两道倒也无妨。但是一个人若是流了这么多血,却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雷时七充血的眼中战意依旧旺盛如火。这一战,他身上又多了十二道伤口,碎了三根肋骨,每道伤口皆血流如注。这个巨人好像丝毫未觉疼痛,赤着浴血的身躯,迎向寒风,依旧站得笔直,有如一杆标枪。仿佛正在燃烧体内每一滴鲜血,将生命中最炙热的潜能激发出来。
若是遇上这么样一个不怕死,不要命的人,你害怕不害怕?
“棺棺相护”已怕了,怕得跪了下来。
就在雷时七要用“小风雷手”斩他头颅时,跪了下来。
“我输了!”他几乎哭着在哀求:“不要杀我......求你放我走......”
雷时七并未停手,他虽然胜了“棺棺相护”,却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这一切只有用敌人的鲜血和生命才能洗刷、平复。
就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只听得通通儿柔声唤了一句:“小七,留他一条命吧。”
对男人来说,杀性和欲望同样难忍。
雷时七居然忍住了,仅管他眼中有如烈火在烧,身体似沸水在腾,每个骨节都发出了一种不甘心的爆裂声。可是,掌缘距离“棺棺相护”咽喉仅有一寸之时,已戛然怔停。
通通儿的话有如一座大山,一条锁链,一盆冷水,瞬间浇熄了他的怒火,使他身上每一根肌肉都冷静下来。
雷时七缓缓行至通通儿背后,脸上的神情已恢复了往昔的严肃冷峻,方才还有如烈火般的眸子,现在已冰冷如雪。
通通儿轻叹一声,缓缓道:“我知道,你虽然住了手,心里却在怨我,是不是?”
雷时七道:“不是。”
通通儿苦笑道:“就算你怨我也一定不会说出来的。”
他问雷时七:“这一战你是不是已胜了?”
雷时七冷峻的声音里已出现一分傲气:“是。”
通通儿点了点头,道:“那么你是不是还活着?还能喝酒?”
雷时七道:“是。”
通通儿道:“既然你已得胜,又生命无忧,何不放他一条生路?”
他的声音充满忧愁:“这世上喜欢喝酒的或许不只你一个。”
他忽然转头去问长跪不起的“棺棺相护”,道:“是不是?”
“棺棺相护”几乎想也没想,立刻回答道:“是,我爱喝酒,我爱喝酒的。”
通通儿回头又对雷时七继续道:“多给自己留个酒友,总比多个死人强吧?”
他问雷时七:“你说是不是?”
其实,他这句话的意思是“多给自己留条后路,总比多个仇敌强”。“棺棺相护”既是郭恒派来的杀手,杀了他等于与郭恒为敌。只不过,他若是这样说,以雷时七的性子,依旧郁结难消。而且,碍于雷时七的面子,他只能换了种说法。
现在,雷时七已完全明白。他将右手放在左肩下,微微躬身,行了个藏人的礼节:“公子,我明白了。”
通通儿微笑着点了点头,忽然垫起脚,打着伞,为雷时七遮住漫天风雪,就像雷时七为他打伞时一样。
“你毕竟还是伤了。”通通儿的声音有如春风般温暖,已不见愁怀:“切莫再着凉,感染了风寒。”
雷时七接过油纸伞,眼中忽有热泪在滚,欲言又止。
通通儿握了握他宽厚有力的手,道:“有些话是不需要说出来的。”
他望向雷时七,道:“你不说我也明白的。”
雷时七点头,一滴热泪已落入这场大雪中。
世人都道英雄无泪,无血无泪又岂是英雄?
现在,横戈儿的血和泪已全部冲上头顶,他几乎是跳起来去拍雷时七肩膀的:“我叫横戈儿!”
雷时七居然怔住,眼中热泪也已怔停。
横戈儿忽然扯开上衣,学雷时七的样子迎风挺胸,他觉得好像声音里也多了几分豪气:“我知道你叫雷时七,不管你叫什么,我都要和你交朋友!”
他几乎在呼喊:“你这个朋友我交定了!”
雷时七又怔住,缓缓的望向通通儿。
通通儿微笑,就像春天里的桃花:“你看我做甚?”
他问雷时七:“你交朋友时难道需要理由?”
雷时七摇了摇头。
通通儿握了握他的手,又拍了拍横戈儿的肩,笑道:“那么你们就是同一种人,你们实在应该交个朋友。”
横戈儿忽然一拍胸膛,朗声道:“你瞧,我也不怕冷!”
雷时七的嘴角已露出笑意,缓缓道:“是的,横公子,我雷时七交你这个朋友!”
横戈儿一摆手,道:“大字不识几个算哪门子公子?”
他拍了拍腰畔那柄不起眼的刀,继续道:“我和你一样,都是江湖中人。可是,我还没有诨号,你叫我名字便可!”
瞧他真诚豪迈的模样,雷时七一股血气也冲上胸膛,拍了拍他的肩,道:“好!你喊我老雷,我唤你戈儿!”
横戈儿立时冲口而出:“老雷!”
雷时七连连点头,他问横戈儿:“你喝不喝酒?”
横戈儿道:“我不会喝酒,但是如果你要我陪你喝,我舍命!”
雷时七还能说什么?遇到这么样一个满腔热血的年轻人他还能说什么?他只觉昔日刀斩敌,洒热血的豪情又回来了。
所以,他只说了三个字:“喝酒去!”
横戈儿的回答也只有三个字:“我请你!”
通通儿忽然拦住了他,缓缓道:“你真的要请小七喝酒?”
横戈儿揽住他的肩,笑道:“还有你,我听人说,喝酒的时候朋友越多越好。”
他当然也已将通通儿看作是朋友。
通通儿问道:“你知不知道请人喝酒是要银子的?”
横戈儿道:“我知道。”
通通儿瞧了瞧他一身就算不去扯,也已残破不堪的衣衫,苦笑道:“那么你有没有银子?”
横戈儿怔住,忽然脸色一红,低下头去:“没有......”
通通儿忽然笑了,笑的比阳光还要明朗、愉快。
他一手牵起横戈儿,一手握住雷时七,笑道:“那么,不如让我请你们喝酒,好不好?”
横戈儿脸色更红,却还是不由得笑出了声:“好极了!”
雷时七又向他行了个藏人的礼节:“多谢公子。”
初冬,雪中,雨花集。
他们握手,欢笑,结伴同行。
像他们这么样的人,无论出生何地,来自何方,好像今生已注定要认识、结交。他们相互欣赏,彼此敬重,得友如此,夫复何求?
他们或许不能算是英雄,但是他们有血,有泪,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