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贲们在沼泽里越陷越深,发出令人心悸的呼号,那少女无动于衷。也不帮我解开身上的绳索,只是满面讥讽地看着我,似乎以此为乐。
我心中大怒,狠狠地回瞪她。想必是我目光中比她还强盛的傲兀让她吃惊了,她一脚踢在我的腮上,我口中大痛,噗地一声,嘴里的胡桃吐出,喘气不已。
“你这小厮,凭什么那样瞪着我?”少女冷冷道。
小厮并不是什么昵称,而是极其瞧不起的称谓。我心中怒火更盛,我凤笑丘生来便是做大事之人,岂能让你以小厮称之,我扭转了头,不睬她。
“你竟敢跟我倔?”少女大怒,玉掌一扬,啪的一声,并不见她手中有何物,却明明白白地一条极细的东西抽在我的脸颊,痛直钻心底,接着脸上有滚热的液体流动,我知道是淌血了。
我的确很倔,愈发一声不吭。
初见有若天人,一接触却待人有若猪犬,这样的丫头,让我凤笑丘用哪只眼睛瞧她?
她见我如此,手中无形的鞭子更是没头没脸抽下来,下手一点也不留情。
我怒不可遏,突然大吼,“你******给我滚!”
这一吼将她震住,她愣了一会儿,忽然以更尖锐高亢的声音喊道,“你.。。你竟然让我滚?从小到大,谁敢.。。”气不打一处来,扬起手,又要抽打。
忽听一声长啸,却是被她引入远处迷林的狼胤终于闻声而返。
“砰砰砰!”响声不断,覃鹰、容貌粗鲁的虎贲等被他从沼泽中拔起扔向干泥地上。但他在空中的力道也终于竭尽,眼看就要落向沼泽,覃鹰操起一根树枝扔去,叫道,“大人!”
狼胤右脚在树枝上一点,飘然飞回岸上。
那少女见状,提起我飞身而起,覃鹰等正要追,狼胤拦住沉声道,“别追了,先让他们去吧。”
少女提着我,在巨树之巅飞行。每当力道穷尽,即将下落时,她便轻手一扬,夺地一声轻响,我们便又腾空而起,拔上更高的高度。
在巨树之巅飞行良久,我才大概看出点这迷阵森林的意思。巨树虽然一排排的让人眼花缭乱,但其实只分为两类,一类是长排,一类是短排,两个短排中间有个缺口,合起来长度却正好等于一个长排。
无论长排、短排巨树如何布置,都是每三个排形成一个方阵,我数了数,这样的方阵共有八个,八个方阵各占八方的一个位置,组成一个近似的圆。
圆内虽然无树,但有一黑一白两座石山,两座石山被一道曲线型的河流隔开。
这些布置虽然乍然看去散漫无序,但仔细一瞧,却让人有些眼晕,其中有说不出的无尽奥妙,似乎汇集了天地间的所有灵气,又似乎藏聚着天地间的所有凶气。
少女提着我往北飞去,在正北面的森林方阵最北的那两个短排巨树缺口落下。
一落下,又仿佛进入了另一个完全神奇的天地。巨树之下是一个大湖,却不是我和狼胤等路上曾见到的那个大湖。湖面秋风袅袅,木叶飘洒,外面虽是春夏之交,此处却已好似进入初冬。
湖面正北有一座极高的崖壁,崖壁半空有一座厦屋,厦屋前的空地上立着一个很大的圆形石晷。
少女提着我在湖的南面落下,从草丛中扯出一叶扁舟,那扁舟只可载一人模样,少女提着我上去,一端顿时一沉,涌进少许湖水。
少女皱眉道,“你这混账,不但脾气臭得很,连身子也重如蠢牛,真不知天地间为何要生下你这样的人?”
我道,“若不生下我这样的人,怎么会有你这样人的出气筒?你虽然从狼胤手中救了我,我却并不承你的情,一报还一报,我都记着!”
少女黛眉更蹙,“我这样的人怎么了?听你的意思,难不成还想从我这里讨回便宜?哼,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我不再搭理她,观看湖面的景色。一叶扁舟虽然载了两个人,但她体态极轻,俏立船头,操着一支竹竿,舟行若箭,飘然有出尘之姿,让我忍不住又多看了两眼。
崖壁上只有一条尺余宽的小道直通厦屋,那少女提着我轻盈而上,半道上忽然停下对我道,“信不信我将你扔下去,摔成肉泥?”我哑然失笑,头一次觉得她有些孩气。
到了厦屋前才发觉那石制日晷非常巨大,中心一根不知什么材质制作的指针正直对日光,乌黑中散发出纹质光芒,日晷上的刻字也微微发亮,令人惊诧不已。
厦屋中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王姬,是什么人闯进了八卦森林?”
那少女将我往地上结实一扔,道,“青筮子,就是这小子!”
厦屋正厅非常宽敞,摆着各类古怪的青铜器皿以及宽大的案几,最引人注目的是正中央一个一人高的青铜大鼎。
一个白发青袍老人正面鼎而立,闻言转身,用温和的目光凝视我良久,淡然一笑。
那少女叫他“青筮子”(青柿子),但我觉得他这一笑,满是橘皮皱纹的脸更像是个柿饼。但他的目光出奇地温和沉静,还带着又深又淡的忧伤,让我对他产生好感。
青筮子摇摇头,“不像是他。”
那少女道,“怎么不是,这小子脾气臭得很,又犟又倔,只有他才敢冒死往我们的八卦森林里闯!”
青筮子温和地笑笑,“不是。”
那少女蛮横地道,“青筮子,怎么不是?难道我不是王姬吗?王姬说的话怎么会有错?”
青筮子轻叹一声,“你当然是王姬,你是周天子遗传至今唯一的后代了。只是.。。”他深处左手,轮流弯下各个指节,沉吟道,“大安,留连,速喜,空亡,赤口.。。闯进八卦森林的有十余人之多,是不是,王姬?”
少女没好气道,“你说是就是啦!”我却心里佩服莫名,怪不得蛮人将他奉为神仙,心甘情愿地将这“丹蒙私域”让给他居住,看来不单单是因为他能织出冰蚕宝甲。
“王姬,你能不能告诉我,闯进八卦森林里的到底是些什么人?”青筮子忽然脸色变得有些严肃,“据我屈指而算,他们应该都是来自远方,而且是.。。北方?”他的橘皮脸上现出惊疑。
“他们正是秦人。”我忍不住插口道。
“秦人?!”青筮子和那少女同时大惊。看他们的神色,似乎与秦人关系匪浅。
那少女忽然弹剑出鞘,浑身冷气逼人,直往外走,口中恨恨道,“怪不得.。。青筮子,我这就去杀了他们!”
我见她俏脸因为生气有些变形,心中忍不住幸灾乐祸,说道,“人家可是秦国第一高手,王姬,你未必是.。。”
“那我就先杀了你!”少女霍然掣剑直抵我的咽喉半分处凝滞不动,目中愤怒的火焰告诉我,她是动了真怒,我最好乖乖闭嘴。
但我凤笑丘岂是受人威胁之人,我昂然道,“我说的是实话,王姬,你生气也没用。”
那少女气极,“好你个油嘴滑舌的小厮!”利剑一递,就要结果了我的性命!
青筮子喝道,“住手,王姬!”这一喝自然有一份威严在。那少女一顿,侧脸望着青筮子道,“怎么,青筮子,你忘了你是周朝遗民了吗?”
青筮子轻哼一声,“胡说八道..秦人灭我周朝,我生为周人,死为周鬼,我怎么会忘记?”
那少女道,“不忘记,怎不让我杀了这小子,他正是秦国的奸细!”
青筮子摇了摇头,沉吟道,“这样吧,你去将那些秦人引入两仪循环阵,困住他们,七天后他们必然冻饿而死,也算我们为周朝报了一点小仇。”
少女道一声好,飞快地去了。
我望着这神仙般的人物,问青筮子,“你怎么不亲自出手,杀死那群豺狼?”他微微一笑,“我并不会武功。”
我啊地一声,似信非信,任由他解开了我身上的绳索,不由自主走到那巨鼎前,伸手一摸,透心凉,问道,“你们真是周朝遗民吗?又怎么会躲在这里?”
青筮子道,“此事说来话长,你道这鼎为何物?”
我自然不知。他瞅着鼎良久,叹了一口气,“这正是当年楚庄王所问的宝鼎!”
这事我倒知道一些,当年楚庄王称霸,想要向中原夺取周朝天下,询问周朝劳军使臣王孙满九鼎的轻重大小,王孙满回答天下之霸“在德不在鼎”,方才作罢。既然宝鼎在此,那么看来这老人和少女真是周朝遗民。尤其是那少女,既被称为“王姬”,则必是最后一代周天子的遗孤了,现今诸国早已舍弃“王姬”这一称呼,称诸王公之女为“公主”。
青筮子充满感情地抚摸宝鼎,叹道,“宝鼎本有九只,秦灭周之时,我带着这只以及王姬逃了出来,现在那八只必然已落入秦人之手了!”
随即情绪激动起来,“但只要这只宝鼎不失去,周朝就没有真正灭亡!听说秦灭周之后,派了无数的人在中原寻找这只宝鼎,哼,他们哪想得到会到了这里!唉,只是这一路来的艰辛也不用说了..”
正说着,那少女一阵风般涌入,欣喜道,“青筮子,这群蠢货,我已将他们引入两仪循环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