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紫阳和寒山在第二天傍晚领着银甲骑浩浩荡荡的离开了春山派。
在普通的春山门人眼中,秦紫阳无疑是完美的:风度优雅,家世高贵,修为高深莫测,背靠着镇北侯和天机山两座巨大的靠山,别人一辈子苦求不到的机缘,他却生而有之,所谓的含着金勺子出生人,便是指他这一类的上天宠儿。
但是更让人折服的是他的风度,位尊而不骄,性格极为和煦,临行之时,他和春山派的几位长老一一执手告别,情意非常真切,若不是亲眼见过,前来送行的春山门人万万不会想到如此谦让懂礼的年轻人就是昨天在青天之上挂一道白虹的神勇斩妖高手,好男儿生当如此。
至于那昏迷垂死的化妖少年和死状恐怖的少女青萝,虽然也在春山派引起轩然大波,尤其是青萝的死,让许多春山男儿心中惋惜不已,但人性本来凉薄,也许若干年后,当他们行走江湖之时,这份诡异的经历反而会成为他们心中最为隐秘的阅历。
逝者已矣,相比于光灿如皓月的秦紫阳,他们不过是一粒尘埃,最终都是要被无意或者有意的遗忘在无尽的虚空之中。
相比较于来时,离去时的队伍又多出三个人来:楚传书、楚怀玉和红袖。有好事之人多方打听,才弄明白其中原委:经由寒山的保举和推荐,楚传书兄妹将要入天机山修行。这对于修行之人来说,可以说是一份莫大的机缘,天机山传承数千年,比春山派历史还要悠久许多,作为赤阳四大派之一,底蕴深厚,择徒标准非常严厉,尤其是楚传书兄妹已是春山门人,若再想上天机山修行,更是难上加难。
这便是寒山对广成子的回馈,这中间也不知要耗费多少关系和人力,算是一份厚重的大礼,
红袖夹杂在众人之中,和一名银家骑士共乘一匹马,双目发红,面色异常憔悴,头发也有些散乱,看来是哭过的,就在秦紫阳和广成子离别寒暄的时候,她不断回头向着以前的住处张望,神色中充满了犹豫和不舍。
离别在即,就在众人上马准备离开的时候,红袖突然翻身跃下马背,双膝跪在地上,以头抢地,向着以往住处的方向狠狠的磕了几个头,力道如此之大,头和青石板发出粗重的撞击声,再抬起头时,她的额头之上已经有了片片血迹。
她再也克制不住,嘴中发出凄厉的痛哭之声,泣不成言。
秦紫阳端坐在马背之上,脸色平静的看着这一幕,不知心中做何感想。四周静寂,无人说话,很多人知晓前因后果,本来心中对青萝的行为还有些非议,但此时心中也只剩下感叹,她不失为一个忠仆,对那两人的感情还是有的,也有些真性情,只是所跟非人,现在跟着秦家二公子离去,或许是最好的一条路。
黯然销魂者,唯别而已矣!
采思所居的屋子外间已经破开了一个大洞,风顺着墙洞呼呼的向着屋子里面灌,现在虽然是傍晚,但山风已有些冷冽,可能是死过人的原因,屋子里面显得格外阴冷。
屋子外间的坐着一大一小两个年纪不大的春山派弟子,年纪大的叫李山城,不过十五六岁、年纪小的叫秦晖,只有十三岁左右,这两人原是赤阳西方边塞的普通农家子弟,因缘际会,被游历边塞的广成子相中,成为春山派中辈分最小的弟子,由于出生在农村,两人在春山派虽然待了多年,但还是有些农村孩子的木讷之气,平时也有些胆小怕事,所以在春山派中并不是太受器重,平时多被派去做一些吃苦受累的活。
青萝已经死啦,红袖也随着秦家二公子离开了春山,采思虽然生机断绝,但毕竟还有一口气,总不能让他孤独的暴死在春山派中,所以广成子派了两名弟子照看采思,送他最后一程,春山派也算是尽了仁义。
秦晖有些胆怯的看了看已有些昏黄的屋子,双手抱了抱肩,小心翼翼的向着李山城问道:“李师兄,咱们难道要在这屋子里面过夜呀?这地方刚死了一个女的,听师兄说好像是被床上那妖怪吸干了身体,我听着心里有些害怕!”
李山城也是外强中干,心中对这项安排抱怨之极,但他比秦晖要大上好几岁,自然要维护年长者的气度,只见他努力的挺直身体,声音高昂的安慰道:“秦师弟,你莫要听门中那些人瞎说,他们都是吓你的,床上那妖怪被秦家二公子伤成那样,哪还有能力去伤人”
他是为数不多的见过青萝尸体的几人之一,回想起青萝死时的惊恐模样,他心中还是有些发憷,边说边向着四周打量,声音也不复开始时的响亮。尸体虽然被几位师兄运了出去,不知安葬在什么地方,但此时此景,他总觉得背后有一双冷幽的双眼在打量着他们,他心中暗暗下定决心,若是床上的那人今天还不死,明天说什么他都不会来了。
但李山城的安慰还是起了作用,秦晖内心稍安,惊恐淡去一些,但听李山城如此说法,他心中又起了一些疑惑
“李师兄,那姑娘若不是里面那妖怪伤的,怎么会变成那般可怕的模样?”
“我听门中的长老私下议论过,她原本是那妖怪母亲的贴身侍女,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妖怪的母亲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好东西,她跟了她那么多年,恐怕早已修习了诡异的妖术,昨日见她的妖怪主子被秦家二公子斩伤,心生怨意,想找二公子麻烦,最后反被寒山前辈降服,妖术反噬而死。”
青萝的死因,早已成为春山派的禁忌,李山城搜尽脑汁,又参考了门中的种种传言,好不容易才找出了这个看似说的通的理由,秦晖边听边点头,细细斟酌,觉得这些话还是很可信的,但是想了一会,又想到了一些矛盾之处。
“李师兄,听说红袖和她一样,也是打小便服侍屋内那妖怪,为什么单单她变成了这个样子,红袖却什么事情都没有,听说还被二公子带回了洛阳。”声音之中有种说不出的羡慕意味。
李山城只是一位地位低微的春山派弟子,哪里知道这么多事情,此时他的脸色已有些不耐烦,看了看内屋,一阵郁结的血腥味飘来,让他心中更是烦躁。
“和坏人呆在一起的不一定都是坏人,那女人肯定是做错了什么事情,才落得这般结果,红袖年纪比她要小,可能只是受了他们的迷惑,也可能是她入魔并不深,秦家二公子心怀慈悲,给了她一个机会,无论怎么样,像秦家二公子那般的存在,做什么事情自然会有做事情的理由,你我干好本分的事情就行,操心那么多干什么!”
秦晖虽然木讷,但也是会察言观色的,见师兄脸色不好,便知趣的闭上嘴,一时间,屋子里满是诡异的幽静。
此时天色已经暗黑下来,射日山上的山风更烈,李山城只觉得冷风直往领口中钻,不知道是心有畏惧还是真的有些寒,他的身体不自主的颤栗起来。
“我来掌一盏灯,你去里屋看一看,那人断气了没有?”
秦晖看了看幽深的内屋,已是一片漆黑,只能看见床脚的模糊轮廓,仿佛有一头凶猛的野兽,正趴在屋子里的某一个角落,准备择人而噬。
他不自觉的向远处退了两步,这才觉得心中安稳些,有些不情愿的反问道
“为什么让我去看,师兄你胆子大,还是你去吧,我来掌灯,这屋子墙上有个破洞,我用桌子把它堵起来。”
说完,还不等李山城反应过来,便抱起外间的桌子,向着墙边走了过去。
“你这个胆小如鼠的懒货,什么事情都办不成”李山城见状,心中大怒,但事已至此,除了骂两句,也没有别的办法。
他点起了油灯,双手护住灯焰,小心翼翼的向着内屋走去,尽管只有十几步的距离,但对于他来说却无比漫长。越是无知,就越容易产生恐惧,眼下这妖物虽然受了重伤,但毕竟在春山派中掀起如此大的风雨,谁知道死前会不会还有什么恐怖的手段。
微弱的灯光很快驱散了屋内有些邪气的黑暗,少年躺在床上,闭着双眼,呼吸之声几不可闻,脸色有些骇人的惨白,可能是流血过多的缘故,面容安详,好似熟睡一般。
他胸前的被子处染上了大片的血迹,已经凝结成了血块,血腥气便是从这上面发散出来的。
看到了床上的安详少年,李山城忐忑的心里才安定一些,他仔细的打量了他的身体气色,心中又有些懊恼起来,因为他发现这少年脸上还有一丝红润血气,明显是立刻死不了的,还不知道能熬到什么时候。
“都这样了,还吊着一口气干什么?”李山城心中埋怨道。
突然间,他的身体僵直了,原本松弛的神经瞬间紧绷起来,脸上露出了极度惊惧的神色。
床上的少年突然间的睁开了眼睛,冰冷的目光紧紧的盯住了他。
就在那少年睁开眼睛的一刹那,李山城生出了一种错觉,仿佛有两道黄光从他眼中射了出来,那光线如此之强,像一道光虹只刺他双眼,让他不由得想闭起眼睛,这光线一闪而没,转瞬间消失不见,随后他看到了两道金黄色的光影在那冷冽的双眸中游走,就好似两条金鱼在鱼池中游弋摆动,挣然欲出,说不出的妖异,一个瞬间,也消失不见。
他的脑海中一片空白。
但那绝不是错觉,因为他看清了那双眸中光影的模样。
而此时,他正在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