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成子近来的日子也不好过。
谋划了好些年,用礼用力用人心,他终于搭上了寒山这条船,将楚怀玉和楚传书这对宝贝儿女送了出去,虽然说血脉分离,肯定会有些不舍,尤其是家中的那位,无论如何也不明白他的一番苦心,听说自己要和儿女分别,在家中是要死要活的,已经连续好几日都不肯停歇,所谓女人短视,便是如此,若是比起他们以后的锦绣前程,这点分离的苦楚能算的了什么?
楚怀玉和楚传书的资质都不算差,而且修行的基础比较夯实,若在天机山熏陶几年,在加上天机秘术的指引,广成子甚至能预见若干年后,这一对兄妹在江湖上叱咤风云的场景。望子成龙、望女成凤是每一个父亲对子女的期望,广成子虽然贵为一派之尊,在这方面也难以免俗。
最让广成子郁闷的还是采思的事情。
秦家二公子在春山派待的时间还不足两日,却造成了这么大一块烂摊子,不仅出手伤了他的亲兄长,原本一妙龄女子也死的那么可怖。虽然采思妖胎复苏的诡异模样他也见过,但他总觉得这和秦家二公子脱不了干系:这二公子未来之前,十多年了,那人都是好好的,怎么一被他叫过去,就发生了那么诡异的变化,还有青萝的死,广成子虽然没亲眼见过,但也能猜中一些,她的尸体形如枯槁,明显的是被人取走了全部的生机,这是一种非常残忍的手法,广成子万万想不到那个温文尔雅的世家子竟如此的冷血。
但现在他和秦家这两尊大神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事已至此,除了替秦家二公子处理完未尽之事,他还能做些什么?青萝已经死啦,相比于哪些世家大阀的光辉,她不过是莹莹之火,即使灭了,也不会有人在意;红袖已经随着二公子离开了,尽管广成子能理解她的抉择,但是说出来仍然逃不掉叛主的嫌疑,如此不光彩的事情,她自然是能不提就不提;至于采思,血脉虽然高贵,但是落毛凤凰不如鸡,镇北侯若是真的在意他,便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了,况且伤他的是他的亲兄弟,寒山亲眼目睹整个过程,和他广成子能扯上什么关系?
他最期望的便是重伤的采思能尽早的离开这个世界,春山派幽静偏僻,世人又总是冷漠健忘,也许过不了几年,春山派这段血腥的旧事便会化作尘埃,消失不见。侯门之中最多是非,几年以后,除了始作俑者心中可能会偶尔泛起涟漪,谁还能记住数千里之外这个可怜的冤魂。
但是上天偏偏不让他如愿,采思醒啦,更奇怪的是他还恢复的挺好,虽然整体还是很虚弱,但脉搏跳动一日比一日有力,起色也一日比一日红润,现在才过了五六日,听门中弟子禀报,他竟然可以微微颤颤的下地了。
采思受伤后,广成子亲自探望过多次,虽然他不懂医理,但是精血气力乃是人安身立命的根本,一旦精血有亏,便会发生重症,况且那一天他很确定采思严重的失血,整个脉象都无力鼓动,脸上也浮起一道道死气,根本没有任何生还的可能,怎么才几日,又发生这般匪夷所思的变化?
“难道真的是天佑此人?”广成子有些不敢置信的自言自语道。
随即他又摇摇头,这等无稽之谈,显然经不起推敲的,他心中已定下主意,既然那人一时半会是死不了的,那他就要赶紧把这边的情况给秦家二公子说,二公子好早点采取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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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不说广成子心中的一番计较,采思自那日苏醒之后,受丹田深处那股神秘气息的滋养,恢复的极快,只是身体上的创伤虽然在复原,但心中的伤痛却一日胜过一日。
醒来以后,他的整个世界都已经变了。
红袖、青萝曾经撑起了他的世界,是他最重要的生活支柱,但是现在她们却如此突兀的消失了,他的世界完全坍塌了。
他的目光已经探寻了千万次,但再也没有看到过青萝和红袖的身影,这让他觉得非常惶恐,甚至有些惊悚,他的心头如千万头小鹿在撞,一种绝望的不祥之感在他的心里满满积压起来。
他能记得起问月泉边的蒙蒙细雨、朦胧中身着一大片红色的红袖还有那飘渺虚无之中的美丽妇人。但也有很多事情他至今仍然想不明白,也有很多事情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记起,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伤的如此厉害,也不知道一向对他不离不弃的红袖和青萝又去了哪里………?
慢慢地这种决绝的疑惑便化作他不断问询的动力,他开始一遍又一遍的向身边的春山派门人问询这同一问题,刚开始,这些春山派门人神色间还有些犹豫,说话遮遮掩掩,到后来,就有一些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连搭理都懒得搭理他,他心中的不祥预感更加浓厚。
过了两天,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一名许姓的春山门人估计没有想到他竟然如此执着,也或许是被那反复重复的问题折磨的有些崩溃了,冲动之下,便厉言厉色把事情的原委简述了一遍,其间还不忘用鄙夷的目光打量了采思两眼。
宛如在采思的头顶上炸响一道响彻九霄的惊雷,他的心不停的颤动起来,头发也在那时一根根的站立起来,全身发抖,嘴唇微张,不断开合,想要说什么,但是气流却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符。
但他不敢相信,也不愿相信。他甚至有些倔强的认为,青萝和红袖可能仅仅是在外迷途还未归家,她们一定不会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她们一定会回来的。
此后他变的无比沉默,再也没有问过任何关于红袖和青萝的问题。只要有人踏入屋子,他敏感的神经就会瞬间紧绷,满是希望和忐忑的期待来人是他等候的未归之人,尽管承受了一次又一次巨大的失望,但是他仍未想着放弃。
半个月之后,采思已经可以下床了,虽然一举一动之间胸前的伤口还是会被扯的生疼,虽然走路还是不太利索,但已经不妨碍他用他的行动来表达他的意愿。
他在瑟瑟的山风之中,在春山众人诧异和异样的眼光之下,又来到了春山派山门下,枯坐在石墩上,双眼前视,只不过看的不是云梦大泽,而是山门下的山道。
第一天,他从正午坐到斜阳西下,中间不食不饮,广成子心中思虑万千,让火夫为他送去些吃食。
第二天,采思从清晨坐到夜幕低垂、星坠四野,广成子让门中弟子劝他回去,无果。
此后天天如此。
半个月以后,采思咳嗦不断,以至于呕出血来,身体愈发消瘦,在广成子看来,若依照这般下去,不待洛阳那边来人,他可能早就一命呜呼了。广成子一边为洛阳那边还无回信发愁,一边亲自出面劝阻,言明事情‘来龙去脉’,采思依旧低头蹙眉,不言不语,广成子无功而返。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坚持着自己的信念和想法。
山门之下,有候归之人候未归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