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音说的累并不是体力上的累,而是精神上的累。体力上的消耗,比如从事重体力劳动或是大运动量健身,都可以通过加餐喝水睡眠得以恢复;但身心上的疲累不是简单地吃喝、蒙头大睡就能缓解得了的。
心音住在王府已有段日子了,直觉告诉她,王府里的女人都不简单,身后背景都有国与国的牵连。最不想趟进女人搅动的浑水里,却偏偏有被拉下水的感觉。今日萧燕飞的“强请”,就很说明了问题,萧燕飞好像已向她伸出了推手……
萧燕飞想做什么呢?莫非……是和荷包有关?
想到荷包,心音暗自庆幸:多亏方才急智,将两个荷包一并交给了子砚,省得有何关联牵扯到自己身上,如若出了什么事儿,可是有嘴也说不清。
哎,如何能做到“常在河边走,还能不湿鞋”呢……
要不是王爷强留自己三年,还不伦不类地住进了挹爽斋,她心音如何会感到累?
心中一番纠结,又一番怨怪,心音嘟噜着嘴、拿着锄具便进了屋。
刘妈见心音进了门,立即赶过来,伸手接过锄具,边放在墙角边道:“姑娘怎地去了这么久,还没用大食吧?刘妈见姑娘在院子里与子砚说着话,没有叫姑娘。姑娘快洗洗,坐下用大食吧!”
心音望了眼八仙桌上冷了的早餐,歉然一笑:“刘妈,心音用过了,有人请客。刘妈自己用吧。以后见我不回来就自己先用,不必等我。”因为打了高桌高椅,心音总是与刘妈一道用餐。不见她,刘妈一定未用早餐吧?
刘妈感慨地望着心音:“瞧姑娘说的,若不是姑娘,刘妈哪能和主子平起平坐?刘妈等着姑娘,原是本分,如今能和姑娘一道用饭,已是撍越了,只等了会儿,不算什么的!”说着话,又瞧了眼桌面,不好意思道:“姑娘,这么多,一个人如何用的完?要不姑娘再用些?”
心音笑了:“刘妈,你当你家姑娘是个大肚汉,一口气能连吃两次饭?好了,刘妈,不必多礼,放开肚皮自己享用吧!”刘妈听了,亦笑眯了圆眼:“姑娘说的是,刘妈糊涂了。其实刘妈的儿子就一口气能连吃两次饭,所以刘妈才……姑娘,那刘妈就用了?”见心音不耐烦地一摆手,刘妈便坐下开始用餐,但依然有些惴惴的。
心音瞧着刘妈憨厚的圆脸、微厚的嘴唇和略圆的眼睛,突然灵光一闪——对了!儿子,刘妈的儿子!
“刘妈,心音听君上说,明月公主要来王府了,王爷派子雅等侍卫前去迎接,子雅已先行回府报了信。”
刘妈略圆的眼睛里霎时涌起了水汽,激动地站起了身,含着饭食的嘴里含糊着:“真的?姑娘说的是真的么?子雅回来了?”心音瞧着泪盈于睫的刘妈全身心关注子雅的神情,就知道自己长时间困惑刘妈像一个人的症结所在了。
不是刘妈像一个人,而是子雅像刘妈才对。儿子嘛,哪有不像娘的道理?
“刘妈,坐下接着用吃食吧。子雅是回来了。”
刘妈发觉心音在悄悄注视着自己,微厚的嘴唇翕动着:“让姑娘见笑了,子雅是刘妈的独子,刘妈已有两个多月没见着儿子,有些失态了。姑娘是说明月公主要来了么?”说着,用圆厚的手背擦了下眼角,又惴惴地坐下。
慈母手中线啊!
天下的母爱都一样,博大精深。
心音收起观察的眼神,理解地望向泪湿的圆眼:“天下的母亲哪有不爱自己的孩子?儿行千里母担忧,人之常情,刘妈不必自责,心音也没有见笑的意思。好好用膳吧。”说完,进了里间,留给刘妈一个独自缓解的空间。
其实,心音是想独自缓解下思母的情绪。
躺在紫檀木床上,鼻尖充盈着幽幽绛香,经鼻端的通道刺激着泪腺,心音不由得泪眼模糊了。
世人都说母爱博大,岂不知儿女的爱也同样深沉!在陌生的国度、陌生的环境里,想念妈妈的心情如丝丝缕缕,缠绕身心,深入骨髓。
心音现在想起的都是一次次与妈妈的斗嘴、激辩,然后是怄气,好像没做过什么尽孝的事情,总是惹妈妈生气的时候多些,让她高兴的时候少些。如果能回到后世,心音一定要做全天下最孝顺的女儿。
唉,可惜,回不去了……为什么只有事情过后才知道了后悔?
子欲孝而亲不待,子欲养而亲不在。
心音在床上来回地骨碌着,想见妈妈的心情越发的强烈,情绪也低落到谷底,一波一波难以排解的伤感如潮水般涌来,在脑中哗哗哗地叫嚣着,挥之不去。
人,尤其在陌生的困境里会十二万分的想家,想念家乡的一切,想念妈妈慈爱的笑脸,和亲手做好的热腾腾的饭菜……
索性坐了起来,走到书桌旁,抬笔写了遍《游子吟》,轻轻的朗读了一遍,盯着纸又愣愣地发了会儿呆,心音喧腾的心方才慢慢地消停了些。
一日的思念,直到晚间子雅来东厢房与刘妈相见,跪在地上的子雅一脸风尘地任由刘妈圆厚的手臂搂着头,嘴里喃喃地说着“儿子不孝,让母亲担忧了”的话时,心音复又不自觉的愁绪满怀起来。
透过门帘缝隙,看着母子相见的感人场面,心音擦了擦眼角,悄悄地回到了里间。躺在紫檀床上时,一曲忧伤便流泻了出来:“在那遥远的小山村,小呀小山村,我那亲爱的妈妈,已白发鬓鬓。过去的时光难忘怀,难忘怀,妈妈曾给我多少吻,多少吻。吻****那脸上的泪花,温暖我那幼小的心,妈妈的吻,甜蜜的吻,叫我思念到如今……”
心音反复地哼唱,不知过了几多遍,泪水亦不知几多遍地滑下眼角,无声滴落在了枕边……声音渐渐穿透门窗,飘散在了静谧的院子里,无尽的思念也融入了这浓浓的月夜里……
隔着木格子窗棂,一袭月白锦袍静静凝立着,悄无声息地倾听着……君上说她日思夜想地想见公主,恐怕她是日思夜想地想见口里哼唱的“妈妈”吧?就是不知“妈妈”是何人,还吻啊吻,思念到如今的。瞧着莹白的灯光下映照着的满脸泪花,“妈妈”倒是个很重要的人了。就是那故作轻松翘起的腿,倒还有些平日里的洒脱……这么忖时,玉面不禁浮现出一丝暖意来。
溶溶月色里,清风徐徐,轻扬起了月白锦袍的一角……
子墨静默地立着,想要提醒夜深露重,又怕搅了兴儿。遂亦凝神听着,却又让他想起从未谋过面的娘……
三天过去了,这日午时,王府内早已厉兵秣马的各路仆人、小厮、公公、丫鬟人等,一并忙碌了起来。
心音知道,公主要入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