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自从服了心音的西药,眼见着好了。当又一次轮了一遍药后,四周已过。青霉素果然是不负所望,药到病除。但,是药三分毒,再好的灵丹妙药也得适可而止,心音听闻王爷一天之中没了咳嗽声,就减了药量,改为每次三粒,一日仍为四次,加以巩固。
下午小食前,子墨来传话,说王爷请心音过东次间与其一道用膳。
又请客了,心音还是当初被审时与王爷、流风一起用过一次小食,其后再无机会与王爷等一道用餐。倒不是心音想巴结王爷,亦不是想那美食,而是着实想目睹那美仑美幻的彩绘漆器食具。此南朝秉承秦汉遗风,绚烂的漆器工艺让心音流连不已。上次虽然眼热,可为了顾全颜面,总是没来得及仔细端详。心音每天用餐的碗筷怎能及得上王爷?
心音喜滋滋想着,这回定要破了脸面也得把玩把玩,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真品啊!子墨喊心音过去时,心音一门心思具是想着热烈而华贵的彩绘漆器。
一进东次间,心音就怔住了:不但流风跽坐一旁,就连君上也跽坐在朱红食案边。子墨、子砚一旁站立伺候。
王爷一身月白锦袍贵气中透着淡淡闲适,自然随意地箕坐在主位之上,眸光一如暖玉般温润和煦。流风永远的如雪白衣,墨发披垂。二人俱是一般地着白衣,居然毫无撞衫之感,各个穿出不同的风韵,王爷贵气闲适,流风洒脱不羁,各自将白色演绎至动人心魄的完美。君上翠绿锦袍外罩轻透素纱单衣,映得唇红齿白傅面娇娆。
心音怔忡间,直直晃得两眼恍惚,花了颜色,跳了心肝。两大帅哥加一貌美如花的“美人”君上,任凭你是柳下惠也不可能坐怀不乱。沉了沉心……嗯哼,这三人还让不让人吃饭了?
心音又溜了眼三大美色:赏心悦事谁家院,秀色可餐在眼前呐!
只听流风“嗤”的一声轻笑,心音才彻底回神。笑声恁地熟悉,宛如初见流风时盯看此君被流风笑扁了的讥笑,让心音觉得自己色迷迷的,心音再次敛了敛心神,上前一一施礼:“见过王爷,见过大哥,见过……君上!”
王爷眯了狭长凤眸,玩味地瞧着心音,睇了心音变了几变的神色,轻轻说道:“坐吧。”
心音正襟危坐地跪坐了,眼观鼻,鼻观心,一心一意地盯着食案上丰盛的菜肴。空即是色,色即是空……心音默默地碎碎念,今天居然心神不宁的,真是奇怪了。三位都是小弟弟嘛,有什么拽的?长得祸水让人多看两眼就了不起了?心音忿忿一想,心倒释然了。
王爷转头对了流风:“大哥,今个膳园新制的鹅肉,你尝尝。心音姑娘,你也尝尝,可有天鹅的美味?”说着略略夹了夹眼,流风会心的促狭一笑,也道:“心音,你不是没吃过白鹅肉,王爷请客,你多吃些。”
心音楞了一下,才想起跟君上胡说八道羽毛笔的典故,侧头看了眼君上,君上一如羞答答的少女般微醺了红颜,嗔怪道:“王爷!”
心音白了眼流风:“大哥也开心音玩笑?”
王爷与流风还不是一般的偷听,连羽毛笔都听了去,真没什么秘密了,索性大大方方对了流风:“我那是胡诌呢,哪有天鹅,就是有,也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怎么可能从天鹅身上拔毛?”
“一级保护动物?”流风吃惊心音的新名词,王爷与君上也是一脸的不解。
心音一放松又将现代的词溜了出来,少不得一番解释:“在心音的家乡,野生天鹅由于稀少而变得很珍贵,被国家列为一级保护动物,级别低一点的有二级、三级保护动物。保护动物就是决不允许捕杀、偷盗、贩卖,所以从天鹅身上拔毛,怎么有可能?”
“所以,姑娘就说从天鹅身上掉了一根羽毛飘到我王府后花园了?”王爷语调平缓却带了些戏谑。
流风憋笑得终于忍耐不住哈哈大笑:“心音,大哥还想着回去时给你抓几只,拔它几根白毛,送你做羽毛笔呢!听你这一说,还成了保护动物,动不得了?”
“那是,大哥,做羽毛笔哪用得着天鹅羽毛,大白鹅的尾羽就是上好的材料,能少杀生就要少杀生,还能给子孙后代留点自然遗产呢。”心音好似在给一群小朋友作报告,题目叫“保护野生动物”。
“姑娘,别说了,快吃吧,菜要冷了。”君上好心提醒着心音。
王爷与流风收了笑,正色地摄衽盥漱,然后举箸进餐。王爷举止优雅的小口进食,流风仪态潇洒的抿嘴咀嚼着,二人具是食之不语,真好涵养啊!心音想起上一次被宴请时,自己吃相多么不入流,才惹得二位只是相看并不进食,如今一比,高下立见。天皇贵胄自小培养的进餐礼仪,点滴不漏,慢慢成了习惯如附在身上般变成了一个人的优雅仪态,高贵而不做作。
食案上是青一色的彩绘漆器盛具,心音悠然地吃着,专注地扫瞄眼前华贵漆具,红的炫目,黑的耀暗,点彩着绚亮漆光,红与黑对比强烈,描金彩绘放肆地彰显着无比奢华,勾连纹、云纹连接的是具有毕加索风格的抽象图腾。
心音将头凑进,期望看得仔细些,君上终于忍不住讥诮:“姑娘,你再低些,整张脸就要掉进食具里去了,干脆贴上算了!”
王爷与流风已停了箸,显见是用餐完毕,二人微笑着瞧了心音一举一动。心音尴尬地抬头,鼓着腮帮子,迷瞪着眼。
王爷适时地冲子墨吩咐道:“还不给公子捋酒?”久站一旁的子墨立即上前给流风布酒。
心音不错眼珠地随子墨的手移动着。子墨用长柄彩绘漆勺从圆筒状的彩绘漆樽中舀了一勺酒,注入椭圆浅腹且带左右把手的彩绘耳杯内,小心翼翼的如此三次,方罢了手,恭谨地一点头:“公子请用。”随后退下,侍立一边。
流风端起耳杯,轻抿一口,抬眸正对上心音专著的眼神,微微笑了:“心音,你也想饮酒?”
“嗯……噢,不……”心音又点头又摇头,其实是真想品尝一下这古代的酒,又感觉不大方便,一咬牙,不喝白不喝,白喝谁不喝,还真我本性。冲了流风:“心音也想尝尝。”
子墨就要上前布酒,心音忙摆手制止了子墨:“我来!”
王爷将一只耳杯移到心音面前:“姑娘,用这羽觞来盛酒喝吧。”
漆勺的外面是描金彩绘,内里是朱红彩漆,长柄是红黑相间的彩绘勾连纹。心音又将耳杯拿起,翻看杯外图案,也是红黑相间的勾连纹饰,杯内是朱红彩漆,椭圆形的杯圈上围又绘的是红黑云纹,精美奢华中不失古朴庄重。心音细细的看了,才用漆勺舀了两下,注入羽觞内。
琥珀色的酒液反衬着朱红色彩漆,滟滟地映了心音红润的唇瓣。心音闭目嗅了下,就着杯边呷了口,含在口中回味着,果然此酒不甚浓烈,度数不高,比啤酒的度数高不太多,适合畅饮。
心音以前上网查过资料,知道古代的酒度数并不高,此时尚未有蒸馏酒,只是单纯以发酵方式酿的酒。连饮两口后,酒杯见底。心音原是非常善饮的,尤好葡萄酒,曾经和人斗酒,一瓶葡萄酒外加一瓶啤酒斗倒了同级众多女生,大胜而归,为寝室挣得了荣誉,得了绰号“葡萄女”,后在男生中广为流传。
心音抬身再舀几勺,注入杯中,接着豪爽饮下。此时的南朝很讲究进餐礼仪,先食后饮,非常适合科学饮食。心音方才吃得正好干渴,是以如喝饮料般慨然灌下。痛快间,起身又舀,如此三番四次,早忘了进餐礼仪,只感叹漆勺太小,浅腹耳杯太浅,没有玻璃酒杯方便随意。
“好喝吗?”王爷温润和缓的曼声问道。
“好喝,有股淡淡的桃花香,”心音自然接口,仿佛回到了大学与人比酒时的畅快淋致,“就是酒的度数不高,超不过二十度。不过呢,也尽可让人爽歪歪了。”心音臆想着和同学勾肩搭背痛饮时的情景,毫无心机的回道。
“二十度?……爽歪歪?……”君上瞠目结舌地瞥着心音做牛饮状,还不失时机的插问一句。
“君上,你只有痛饮到飘飘然的时候,才能体会什么叫爽歪歪!当然了,喝多了伤身子,尤其伤肝。”
“心音,王府的‘桃花酿’似你这般的牛饮,还不糟蹋了?”流风平时朗然洒脱的,嘴上有时偏偏戏谑嘲讽得不合适宜。
“桃花酿?好名字,诗情画意。大哥,这就糟蹋了?王爷,你心疼了?等秋天葡萄熟了时,心音酿了葡萄酒请诸位品尝,最好能配上墨玉制成的夜光杯,那艳红的酒色透过玲珑的杯壁也能看到,那才叫‘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呢!”心音无比向往的水样双眸醉意微醺般掠过了美酒,畅想着唐代诗人王瀚的千古名句。
流风侧了头,喃喃出声:“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猛一抬头:“好!心音,等秋天葡萄成熟时,大哥一定来喝你这葡萄美酒。”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哥,来,击掌为誓!”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好词。来,心音,大哥与你击掌为誓!”
心音立时挺直上身,高举手臂,做击掌状。流风随后也举手与心音击掌应誓。
流风随后饮下一口酒,大呼“痛快”。王爷意味深长地瞥了眼心音:“姑娘说的葡萄可是山后种的蒲陶?姑娘亦会酿蒲桃酒?”
原来此时的南朝还是通行汉时的说法,管葡萄叫蒲陶、蒲桃。其实心音早已发觉王府后山上阳坡处有一片不小的葡萄园。此南朝前有两汉,故张骞出使西域带回来的葡萄已经在此朝广有种植。葡萄酒应在唐朝时由西域大量输入中原,此时只有西域(也就是此时的西番)诸国才有酿制,王公显贵也偶而得之,并不是常见之物,平民百姓更不用说了。
“王爷,心音会是会,不过酿出的口味会有不同。”心音怕砸锅,为自己留了余地。
“那当然,千家酿酒自是千般不同,千篇一律还有甚意味?在漠北我喝过,是西番大宛国酿制的,正如心音说的,酒色艳红艳红的,如血一般。”流风看出心音的担心,为心音打圆场。
“如血般艳红,那还能喝吗?太血腥了!”君上的桃花眼有了一丝恐怖。
“也有用分离法酿制的葡萄酒,颜色发白,叫白葡萄酒,也可用白葡萄直接酿制的,君上你可饮白色的,就不会感到血腥了。不过,本人还是喜欢红葡萄酒。”心音感觉要给小弟弟们普及葡萄酒科普知识了,赶紧打住。
王爷玲珑剔透的手指把玩着泛着细腻光泽的羊脂玉制茶盏,如玉温润光洁的肌肤泛着青玉的润白,俊美的面庞再也没有因咳嗽而带起的病态晕红,幽潭似的墨眸更加深邃清幽,狭长的凤眸含笑地望了心音:“姑娘治愈了本王的病,可有何要求,本王一准答应。不过,有一个条件。”王爷顿了顿。
心音在上午时就听君上说,王府府医已经给王爷诊过脉,令耆老明医大加称奇的是,王爷拖了三年多的病,一个月便治好了。府医感叹王爷痊愈得如此之快的同时,也恭贺了王爷。现在,庆贺宴上,王爷终于要步入正题了。
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
心音原本也想到宴无好宴,只要不是鸿门宴就好。
果然是有条件的“好宴”!
“条件嘛,是三年内,姑娘不准离开王府!其余的,任姑娘提!”
王爷温润优雅的声音里,感觉不到一点温度,带笑的墨眸却透着凉凉冷意,空气中弥漫着强势的压迫气息,令人不容反驳之意扑面卷来,屋中原本融洽的气氛登时一片冷沉!
心音从心底涌上层层恶寒,恍惚间,王爷斥责侧王妃邀约晚膳时寒冰似的情形历历浮现,心儿禁不住就打了个颤!
明玉王爷再过几个月即满二十,行冠礼后,就彻底成年了。虽然明玉王爷还未行冠,但十六岁时即已开衙封府,心机缜密得独挑一方府院,政绩卓然的统辖六郡九十七县,朝野交口称赞之下是八方能人志士汇聚豫州王府。心音刚来的当天,看到府门前、府门内黑压压的人群中就有天下贤人志士。
心音不敢自比能人贤士,诚心投靠王爷,甘心屈居王府,但三年不准离府,等同于囚禁,其他的条件任意提,也不过是笼中金丝雀,给你梳理再美的羽毛,蹦达的再欢实也难有充分的自由。想想天下之大,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看来被人当做细作的阴影还留存在冷凝的玉王爷心里,好在只要三年即能获得自由,那么如其反抗,不若来点实惠,让自己舒服地度过三年时光。
心中计议已定,心音抬头准备提出三个条件,正瞥见流风焦灼复杂的星眸望向自己,心音冲流风笑了笑,开口道:“王爷,您的条件心音答应。”王爷冷冷的幽眸闪过一丝暖意,薄削唇边漾起无声笑纹,玉面展颜,微微颌首。立时,屋内紧张压迫之感随之和缓,心音寒颤的心回阳似得暖了暖。
“不过,心音向王爷提三个条件,不知王爷能否答应?”王爷颌首,示意心音接着说。
“第一,心音在这王府能否不用动不动就下跪?第二,心音能否有出入王府的自由和行动的自由,当然三年里决不离开王府。第三,心音还未想好,等想到了,再提可行?”为了以防万一,心音留了一手。谁知道以后,还有什么需求,要这位冷凝的上位者答应?
流风听了心音的三条,紧绷的俊颜瞬时垮了下来,“嗤”的一声笑了,那神情仿佛是说这也需要提,毫无实际用途。君上如释重负般喘了口气,摇了摇头,也是一副大有什么也没提,深感惋惜的表情。屋中紧逼迫人的气场瞬间土崩瓦解。
王爷有些吃惊地颌首:“好,本王答应了。”
心音随即接口:“那心音想搬出正房,王爷的病也见好了,君上也可搬回西次间了。不过,王爷,您还得继续用药,最好再持续一段时间,将病毒彻底铲除。可惜心音没有那么多的药,其实心音一开始没说实话,”顿了顿,眼望王爷,接着续道:“此药只是控制住了病情,将病毒压制在一个病灶里,并不是彻底痊愈,一旦身体抵抗力下降,还有复发的可能,况且用药时还对肝脏和肾脏有侵蚀,所以说,还不能算是治愈了。”心音本着赤脚医生的职责尽量解说,眼睛却不时偷瞄了几眼冷凝玉面……但愿别埋怨自己才好。
流风与君上听闻,俱露出惊惧之色。
“那再服一月可还使得?”王爷却不动声色地问了句。
“再服三个月,药量也够。”心音算了算两大盒药,如实回道。
“不必,本王再服一月即可。”君上就要开口说话,王爷摆了摆手:“君上,本王理会得,勿须多虑。”
“王爷,其实,此病为消耗性疾病,就是好了,也得多加注意,饮食休息外加锻炼,也能将此病慢慢治愈的,所以,王爷不必有负担,只要合理膳食,常年如一日地锻炼身体,照样能活到古稀之年!”
王爷笑笑,没有吱声。
“那,王爷,心音可否搬出正房?君上也好搬回。”心音再提此话。
这一个月里,心音备感与王爷同在一个屋檐下的不适与无奈,且不说男女有别,虽然心音是现代女性不拘小节,但是这古代沐浴、如厕可是心音来这儿的头疼大事,逮着机会怎能放过?
君上不自然的微红了粉面,低首莫不做声。
王爷转头冲子墨道:“子墨,一会儿你与姑娘将东西搬到东厢房去,好生伺候了。”又掉头对君上:“你也搬回吧。”
“诺!”子墨与君上异口同声地回应。
“子墨,告诉刘妈搬来东厢房,以后由刘妈伺候姑娘。”
“诺!”子墨再回道。
“东厢房?哪个东厢房?”心音茫然疑惑。
“自然是挹爽斋的东厢房。”王爷冷着玉面沉声道。
心音着实盼着换个院子,不是不能住在挹爽斋,实在是明玉王爷有些怪僻。好好的一个如宝似玉的王爷,却没有丫鬟、太监伺候,就子墨、子砚二个小厮随身伺候,子雅、秦颂是贴身侍卫,却常常见不到,未央和央生是两个守院门的小太监,倒座的五间门房里是常年轮流守卫的王府侍卫。满院子里也只有心音一个女的。心音总觉得心里怪怪的,一种难以言说的滋味在心底如野草般蔓长,撩拨得人有些想一探究竟,可八卦的事情偏又做不来,如今换个院子又行不通。
看来细作的嫌疑还未完全解除,自然是放在眼皮子底下监视着最保险了。
心音不由偷瞄了眼王爷黑着的玉面。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出生即口含金钥匙,天皇贵胄,金口玉言啊!
如果抗拒没有结果,那不如顺其自然的接受,投身到放纵的享受中去。世间哪有什么平等?历朝历代莫不如此。心音算是两世为人了,怎会过分纠缠自己无力改变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