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来到妲己的床前,帝辛就听见一阵纠心的呻吟,香儿躺在床上,汗如雨下,脸色竟比入冬的第一场雪还要惨白。她心里比谁都清楚,尔今要救自己,唯有立即返回深山,但是妲己,她的主人还没有回来,他不能让王揭穿这场骗局,那样一来,所有人都犯了欺君之罪,等待他们的,都只有死亡。
帝辛亦觉得奇怪,为什么妲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差,而太医却又诊断不出任何病症。他忽然想起比干所说的那些话,这不可能是真的!他纠起了眉,用力的痕迹使他的脸显得威严无比。
妲己,你究竟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告诉我!
妲己摇着头,什么也不说。
雪妃站在落絮纷飞的梨花树下,遥望着中宫,不动声色地笑。
院墙内的海棠,被凛冽的狂风压折了树枝,一直垂到暗灰色的泥土上,却依然盛放,仿佛早已忘却生死。
三天,桃木剑果然发挥了威力,香儿在昏盲中,惊觉有一支利剑刺穿心脏,毫无还击之力的情况下,她悲凉地现出了原形。
受尽羞辱的帝辛在拨出佩剑的同时,接到一个惊人的消息,王后娘娘在冀州被崇候虎所掳!
帝辛一时之间分辨不清方向,但对于妲己安危的忧虑要远远超过对事实的探究,在没有任何犹豫的情况下,他作出一个震惊朝野的决定:御驾亲征。
朝臣中有赞同、有反对,一时间议论纷纷,议事的大殿几乎成了民间的集市。毕竟成日与酒色为伴的王已经十几年没有征战了,他过往的功绩早就成了神庙壁画中的影子,只用来被人们所怀念。
姬发很快得知这个消息,他轻轻扬起了唇角,帝辛是个至情至性的君主,这样的人可以放肆地爱,却无力统治一个国家。他在这场游戏中充当起隔岸观花的角色,心里暗自为妲己喝采。
王此次御驾亲征堪称这个王朝空前绝后的记录,也是它绵延历史上最后的辉宏一笔。各色战旗飘扬在朝歌城上空,出征的号角响遍它的每一个角落,巫师在祭坛上跳着恭维神灵的舞蹈,仿佛真的给这个靡焕许久的城池带来一丝力量。
而妲己在黄河彼岸的冀州,对这一切并不知晓。为亲人报仇的欲望令她的血液如潮汐般澎湃,也令她的心智同日月一道不停轮回。只消三言两语,她便说服了崇黑虎,之后他带领着人将禁闭着奴隶和俘虏的囚笼打开,他们流云似的聚集到城门口,妲己则站在高高的城楼上,以她倾国倾城的美貌,注视着底下一双双充满饥饿的眼睛。
我,是殷商的皇后,也是唯一能够赋予你们自由和食物的人,如今自由已经兑现,食物,要靠你们自己去争取。
底下衣着、身高各不相同的人们却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完全一致的反映,匍匐跪地,齐声呐喊:王后万岁!殷商永存!
谁也无法料到,一支由奴隶和战俘组成的队伍势如破竹,还没有等崇候虎的军队完全进入邑州城,就已将他所谓的正规军击溃得如同狂风凛冽下的散沙。更没有人敢相信,这样一支闪电般的军队,竟是由一个纤弱的女人所统率。
当有人把这一切报告给姬发的时候,他着实惊呆了,那个芙蓉湖畔醉心于歌舞的美丽女孩,真的长大了吗?她的美艳,是一千年也不会消逝的鲜艳印记,而她的智慧,也将成为扭转殷商末路的法器吗?这不是他的初衷。
王率领着浩荡的军队抵达冀州的时候,远远的便惊见城楼上依旧飘荡着属于商的王旗,以及被带血的长绳吊于空中的北伯候。他竟开始质疑自己的眼睛,直到看着众人拥簇的光华里,信步迈出的妲己,他知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妲己,一个依旧年轻的女孩,天生便拥有莲花般纯净的女孩,真正在鲜血与阴谋的熔炉里,镀上了一国之母所应具备的风范和气度。她与帝辛并肩站在高高的冀州城上,注视着同一个方向升起的朝阳,脚下,是她用自己力量为他夺回的城池,天空中,云朵在风的掠动下扑朔闪动,仿若母亲欣慰的笑颜。
然而,一个荒诞的传说很快在古老的土地上播种生根,帝辛的王后,是一个妖魅惑主的狐狸精,用尽各种手段涂炭生灵。
妲己并不知道,这个传言是出自姬发的授意,她绝不相信,一个她所深爱着的男人能够如此心平气和地玷污她的灵魂。但回到王城之后,她看见了传说的根源,早已现出原形奄奄一息的香儿。
香儿在模糊的黑暗中见到妲己,她的心终于有了归属,眼睛也可以安然闭上。她用读心术为她的主人留下了最后的话:主子,我曾经说过,要注视着你找到幸福,才会安然隐去,如今,却只能在黑暗的地府为您默默祈祷了。但请不要难过,身为您的奴仆,香儿从未做过一件愧对您名声的事,罪只罪在我的身,谁让我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妖精,生来就该被人耻笑和诛杀。希望来世,我能作为一个普通女孩,再次走到您的身边,我们一同坦荡地走在阳光下,不再心怀畏惧。
香儿……妲己早在心里哭得泣不成声,往事历历在目,一个历经千年却未被尘世的喧嚣沾染的精灵,用她的整个生命,履行着对主人的忠诚。
唯一的请求,请您别告诉伍言,就说我消失了,但我一直铭记着他,每当风把海棠花全部吹到地上的时候,我就会回来看他。
一旁帝辛搂着妲己的肩膀,颁下法令,要当着全城的百姓,处决了这只狐妖,这样一来,王后的名节才能得以保全。
我要将它吊在高高的石柱上,让人无论从朝歌城的哪一个方向都能看见,让它在众人的唾骂和诅咒中慢慢死去,这样天下人都会清楚,我的王后是人,不是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