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初一,十五,长芦县城总是热闹非凡。这个可是乡民们每月的大日子。也不知道是从哪一辈儿传下来的。这个时候,无论是附近的村民还是遥远的山区,都要赶趟儿过来。谓之赶集。此外,还有逢三,六,九的小集。但就没有这么热闹了。至多也是附近的村民换点日度。
虽然前面战事很紧,可日子总要过的。每日的油盐,针线,大伙儿总指望拿攒出的鸡蛋或者什么山货来换。这一天,正是十五的大集。天刚蒙蒙亮,整个城北的集市就开始热闹起来。有挎着装满鸡蛋的篮子的媳妇妇女们;也有挑着柴火的汉子,更多是的是抗一柄猎叉,上面晃悠着山野野兔的猎汉。一看都是半夜从山间赶来,脚上还沾着黄黄的泥巴呢。
这个日子不仅对乡下人重要,对在城里求活儿的人也是如此。做小买卖的,赶紧的把摊儿支应出来,什么卖豆腐脑儿的,卖糖人儿的,还有各种小吃的就像雨后春笋一般,满大街都是。
而这个时候的生意就特别的好,卖了钱的乡民们,总的掏弄点针针线线等家用物事儿回去,就连小孩子嚷嚷着要些零嘴儿,也很容易得到满足,更别提大人们的吃吃喝喝啦。就有有钱人家,也会不嫌拥挤和汗味儿过来瞅瞅,兴许会看见什么稀奇的玩意儿。山珍自不用说,据说前些日子,李员外发现了一张完好的虎皮。拿就值老鼻子钱了,也不贵,就百八十贯,颗一转手就是十倍的利啊。大家羡慕的眼珠子都红了,暗道自家运气不好。
乞丐严三,天刚亮就被这熙熙攘攘的声音给吵醒了。他咕噜一下从稻草堆里,翻身起来,挨个踢醒了熟睡的同伴们,直嚷嚷:“懒猪,快起来。今儿可是大日子。”这才郑重的翻开身边的包袱,把破帽儿带上,又在地上抹了几把灰,往脸上胡乱的抹一通,又把头发弄的像鸡窝,对着一个破盘儿的清水,照了照,这才满意的拽起一个破碗,拄一根破棍儿,出了破庙,往他往日的地盘上慢悠悠晃荡过去,沿路还弯腿哈腰,逢人便喊:“行行好,赏点吧!”
对于乞丐来说,今儿也是一个特别的日子。没走多远,严三的破碗里就落了几个开运通宝叮当响。可他一靠近平日的地方,眼珠子差点没蹦出来。
为啥?因为他的风水宝地让人给占了!
这儿十里八乡的乞丐,哪个不知道这儿是他严三的地盘。哪来的小子,这么不懂规矩?等他定睛细细一瞧,细密的汗珠顿时从额头上冒了出来。
人家那个专业啊,比他这个十多年的老乞丐还要乞丐!
您瞧,拿破破烂烂的大褂儿被扯成一条一条儿的破布片儿,在风中晃悠着。再瞅瞅自个儿,虽破破烂烂,打满补丁,膝盖上漏出偌大一个洞来,可也看的出是衣服。当时那个汗颜啊!再看看那张小脸,约莫只有十来岁,颗脸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个别的甚至翻出老大的口子,露出寒碜人的肉红来。这也不算稀奇,可依稀从破布间可看见那一臂是齐根砍断的,肩膀红肿的吓人,似乎还在流脓,有苍蝇嗡嗡盘旋着。更关键的是人家那个敬业态度啊。操着半生不熟的芦县话儿,夹杂着京片儿,逢人就通通磕一个头,一看就知道是从北面过来了,遭了契丹狗的大罪了。
你说这样能不叫人肝肠寸断嘛!
就连严三自个儿也觉得鼻子发酸。但是严三并没有忘记自己的本分儿。因为他亲眼瞅见,有个俊俏的小姐,摇着头,叹息着,扔了一颗银豆儿进那破碗。在看看碗里,严三的眼都直了,满当当的,怕不下百枚吧,甚至好些都是碎银子,这比他十来天的收获都多吧。
俗话说,断人财路最遭人记恨。严三一边暗恼自个儿不够高明,一面对那小子咬牙切齿。瞅一个空当儿,他在那小子身边蹲了下去,贴着耳边,恶狠狠的道:“哪来的野小子!知不知道这儿是大爷的地盘,识相的把银子分一半,再给老子滚!”
以严三的设想,这个瘦不拉几的三等残废,看见他,肯定会和孙子一般,乖乖的把银钱双手奉上,说不得俺严三看的这小子识趣的份上,收下这个小弟也不是不可能啊。这小子还真是棵摇钱树啊!这年头儿,乞丐也难,你不弄的像鬼一样,人家楞是不搭理你。像这般天生就是乞丐的命,也不用像严三一样每天出门还要画半天妆,直接出门,往地上一跪。哪一个不善心大发?
不料,那小子瞅瞅周围没人注意,呲牙一笑:“有种的,你跟我来,我分你一半?”地道的长芦话,比严三的还地道。倒是把严三给唬了一跳,再瞧瞧那起身的利索劲儿,哪里是什么残废啊!感情这小子是装的呀!不用说,那断臂也是假的啦。
严三一面跟着这个小乞丐七拐八弯进了一个没人的小巷,一面暗自打主意。今儿一定不能放过这小子。银子不用说,这人也要了。这是活招牌啊,以后就等着这小子伺候吃喝了。这年头乞丐也不容易啊。不用说,每个地盘都是拼死拼活打下来的,就是这块热闹的地儿,也是严三拼这头破,恶狠狠的镇住其他人这才抢来的。地盘儿都是头儿划分好的,每日交的例钱也是定好的,若是交不上,就是头儿一顿毒打。是的,他们是有组织,有纪律的,上面专门有靠这些乞丐为生的青皮。对于这种外来户,而且坏了规矩的,一般下场都很惨。
正在严三胡思乱想的当儿,前面的小花子不走了。他抬头一看,顿时心里发凉。一前一后,有数个腰粗膀圆的汉子把他围住了,一个个挽着袖子,露出疙瘩大块肌肉来。
“就是你这个瘪三,敢欺负俺家十八。兄弟们给我打,打的他妈都不认识!”为首的长的像张飞的铁塔般的汉子,瓮声瓮气道。顿时,一群人狞笑着聚拢过来,严三只看到一个钵大的拳头在眼前放大!
砰砰一阵响动之后,小乞丐得意洋洋的拍着手出来了,后面跟着严三。严三这会儿是不用化装了,保证比化装还要专业!那小乞丐还阴森森的一边讥讽道:“崩哭丧着脸!这还得感谢我。今儿,小爷敢保证,你今儿的收入比你什么时候都要多!”当然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严三今儿比任何时候都要惨!
不用说,这小乞丐就是小石头。只不过,如今这个样儿就是赵家庄里最亲密的伙伴儿都认他不出来。
此刻,他又回到原先的地儿,一边磕头,心里一边咒骂这那该死的赵大魔王。
你说,好生生的,叫人扮什么乞丐?说是什么化装侦察?还要求一天必须挣够一贯钱回来,不能让熟人认出来,分明是嫌他们的饷银太多了,变法儿挣点外快儿嘛。
正咬牙诅咒间,他突然就听见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温柔的就像天使一般。
“可怜的娃儿,真可怜啊!”那是一个中年的妇女,脸上略有点红润,穿了一水蓝布新衣裳,挎个篮子,正是来赶集的模样。
“看你模样儿,我俺家小石头一般大呢。”提起自家的孩子,她的脸上浮现出骄傲的神情。她絮絮叨叨的道:“俺家小石头也和你一样能干呢?自从投了军,一个劲儿往家捎钱!瞧,我这身新衣服就是他的钱买的。”一边说着,一边还自得的转了个身,好让别人看见她的新衣服。
“也不知道俺家小石头如今怎样了!”到底是儿在千里母担心啊,一提到儿子,她的眼睛就湿润了。
小乞丐的眼泪也吧嗒吧嗒就掉落下来。
娘啊,亲娘啊!您还当您儿子在享福呢?您怎么就不知道您的小石头如今是受的什么罪啊。您,仔细瞧瞧啊。在你面前的就是您的亲儿子啊!
那妇女见小乞丐突然落泪,也吃了一惊,一边从篮子里摸出个雪白的馒头,一边温言道:“这孩子,怎么就哭了呢?莫哭啊,婶婶给你馒头吃!哎,真是苦命的孩子!”一边摇头一面絮絮叨叨的。
这就是小石头的长芦一日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