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资格跟进去的只有高墨言,他在身后追问:“你不是去了王府吗?锦亲王难道没有将你送回来?你为什么跟三弟一起回来了?”
“锦亲王为什么要送我回来?我跟桑捕头一起喝茶,遇见三弟从怡红楼里出来,就一起回来了。”杜若锦减去枝枝节节,说了个大概。
高墨言疑惑道:“你遇见了桑捕头?在哪里?”
杜若锦答道:“就是在一间卖小泥人的铺子外面。”说着就正巧看见,高墨言手里握着一个小泥人,粉色裙衫,倒跟自己几分神似。
杜若锦故作未见,转过身子,低低问道:“手里拿的什么?”
高墨言却故作轻松得回道:“不过就是个小玩意。”
杜若锦低问:“就只是个小玩意?”未等高墨言回答,杜若锦转过身,一把夺过他手里的小泥人,质问道:“高墨言,你的意思是她只是一个小玩意?”
“不是,我的意思是……”
“出去,出去,你给我出去。”杜若锦将高墨言推门房门口,看到高墨言哭笑不得的表情,她匆匆掩上门,将身体抵在门后,深叹一口气。
她已经明白,在卖小泥人的铺子前,桑菱望着远去的背影发呆,正是高墨言离去的时候,从桑菱见到自己那些不自然的表现,杜若锦知道桑菱对高墨言实在是有那么点意思。
杜若锦心里很挣扎,如果自己与高墨言注定是举案而不能齐眉,难道放手不是一条出路吗?
杜若锦举起小泥人,呆呆看着,心道,高墨言,如果这个小泥人是你亲手所做,那么我就不会放手,否则,我宁愿成全你与桑菱。
次日,杜若锦到了前厅,见大夫人黑着脸,而柳氏在一旁嚎哭不已,高笔锋在一旁只是劝,却也无可奈何。
只听高笔锋说道:“娘,静容知道错了,你就原谅她吧。”
“原谅?她拿着咱们高家的钱去贴补娘家,可跟我跟老爷提过?这也是幸亏我察觉了一次,前面到底有过多少回,谁也说不清楚了。”大夫人不悦道。
柳氏急急辩道:“静容不过是看在柳家老太爷大寿的份上,才从公上支了钱去买了些寿礼,静容是这么想的,静容的堂姐是当今的皇贵妃,出手自然是大方,静容如果送的礼拿不出手,不也是丢了咱们高家的脸面吗?”
大夫人冷笑,喝道:“照你这么说,还要感谢你给高家祖宗脸上贴金了?”
柳氏半是委屈半是不甘得说道:“静容不敢。”
这时,文谦从一旁端来了茶盏,给大夫人奉上,低低说道:“文谦不才,愿意替大少奶奶受罚,请大夫人原谅大少奶奶吧。再说大少奶奶已经知道错了,想必以后不会再犯,而您也不能气坏了身体不是。”
大夫人接过茶盏,满意得点头:“这个家里,好歹还有个贴心的。”
柳氏狠狠瞪了文谦一眼,说道:“原来是你向娘告的密,现在又在这里扮好人,你心思真是歹毒。”
大夫人喝道:“住嘴,文谦从来就没有跟我提起过此事,倒是你,要想人不知除非已莫为。难道你不知道纸包不住火的道理吗?再说,我看文谦倒是个好孩子,守礼节知进退。”
“好,娘,那你来问她,如果她事先得知了消息,她会不会来向您告密?”柳氏指着文谦急道。
大家都将目光齐聚在文谦身上,只见她不慌不忙,淡定自若,说道:“如果我事先知道了此事,我一定会规劝大少奶奶。如果大少奶奶不听,那么文谦自然会禀报大夫人。”
柳氏跳起脚来,指着文谦说道:“看吧,看吧,我说什么来着,她就是一个搬弄是非的贱人。”
文谦只是淡淡笑着,不气不恼,望了大夫人一眼。
大夫人喝止了柳氏,说道:“让她把话说完。”
文谦接着将话说下去:“大少奶奶给文谦冠以搬弄是非的帽子,真是抬举文谦了,文谦自认还没有那样的功力。文谦只不过不认同大少奶奶的做法罢了,大少奶奶从公上支钱给柳家老太爷送礼,是有错,不过不是大错,大错是大少奶奶不该以自己的名义送礼,而是应该以高家的名义去送,这样两家面子上才都有光,否则岂不是让人笑话咱们高家没了礼数?”
“说得好,我就是这么个意思。”大夫人朝文谦笑了一下,虽然不过是嘴角扯动的笑,在柳氏眼里,已经不亚于婆媳关系的土崩瓦解了,因为文谦只不过是个妾。
高笔锋自然得意于文谦讨了大夫人的欢心,也朝着她会心一笑,倒是把柳氏晾在了一旁,只是干瞪眼无处泄恨。
最终,大少奶奶在众人面前认了错,此事才算了了。
坐下吃饭时,柳氏不停地支使文谦,一会叫她做这个,一会叫她做那个,高笔锋看不过去,正要说几句,被柳氏几句吐血的话给堵了回去:“如果我好,你们都会好,如果我不好,你们能好得了?”
杜若锦明白,她是在威胁高笔锋,如果再不将她看在眼里,那么她宁愿玉石俱焚。只见高笔锋悻悻得坐在一旁,看着文谦受气的模样,心疼得连饭也吃不下去。
二夫人在一旁有些幸灾乐祸,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扯起那事来:“这大少爷刚娶了妾室进门,有身孕早也要过上把月,二少爷和阮真倒是有一段时日了,怎么还没听见动静呢?”
大夫人也随即问道:“阮真,你好歹也要争口气……”
高墨言打住话头,说道:“娘,我吃饱了,这就先回房了。”说着便拉着杜若锦走出了前厅。
杜若锦挣脱开他的手,有些不解,说道:“高墨言,你要做什么,我还没有吃完呢。”
“难道她们说那些,你不生气?还能继续吃得下去?”
“我为什么要吃不下去?讲你与阮真的事,关我什么事?”
高墨言上前一把,把住杜若锦的肩膀,轻摇她:“杜沉香,你看清楚,我是你的夫君呀,你难道就一点也不吃醋?”
杜若锦挣脱开他的手臂,说道:“我吃醋,我向来都吃醋,吃饺子吃醋,不吃饺子也吃醋。”
高墨言的脸色极为难看:“杜沉香,你是不是没有心肝肺了?你难道感受不到……”
突然听见有人轻笑,高纸渲拍掌走过来,调侃说道:“我的好二哥,一向不拘于言语,怎么这会就在院子里对着二嫂示爱了?”
高墨言沉下脸,说道:“纸渲,正经点。”
高纸渲眼睛望着杜若锦,眼神灼热,似是要将杜若锦给溶化一般,语气却轻松,回道:“纸渲如何不正经了?纸渲一向就是正经处事。”
“好了,有事快说,无事退场。”
高纸渲笑道:“二哥,今天天气不错,不如咱们一起去登山吧,另外再叫上桑捕头。”
高墨言点头应了,杜若锦只当高墨言听说叫上桑菱才动心的,心里有些不自在,不过还是没有出声,听见高纸渲去备马车,高墨言去让人准备一些茶点,而杜若锦就回墨言堂,去换一身利索的衣着,看到床头上放着那个小泥人,鬼使神差得杜若锦揣在了怀里。
走出高府,高纸渲已经将马车备好,高墨言将杜若锦扶上马车,便和高纸渲坐在车头,到了街角拐弯处,接上了桑菱。
桑菱和杜若锦在车厢里闲话着,见马车久久不停,桑菱掀开车帘,问道:“这里去哪里?怎么还没有到?”
高纸渲笑道:“自然就是去妙真山了,否则这近处哪里还有好玩的地方?赶到中午,我们正好在妙真寺用些斋饭,家里的厨子也不知道怎么地,最近做菜都是油腻了些,不合我口味。”
桑菱撇嘴:“哼,要我说,能合你高纸渲口味的可真不多。”
高纸渲回头一笑,望着杜若锦一眼,说道:“你说的到底是菜呢?还是人?”
“你心里自然明白。”
一路上,桑菱与高纸渲不停的拌嘴,反而是高墨言和杜若锦很少插话,都是默默坐着看路上的景色。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终于到了妙真寺脚下。高纸渲将马车寄存在山脚下的客栈里,打赏了小二几两银子,小二便从客栈里拿过来两截竹筒,杜若锦有些不明所以这是做什么用的。
高纸渲将其中一个竹筒递给杜若锦,说道:“我们上山,路途遥远,难免有口渴之时,这个就是用来接山泉之水用的了。”
桑菱问道:“你体力如何?能不能爬的上去?”
杜若锦想起上次陪大夫人来进香之时,便是自己走上去的,也不见得多远多累,于是说道:“我前些时日来过一次,倒不觉得如何累。”
高纸渲轻笑:“那只是官道,就是专门为了进香的人而修,自然不会觉得多么累,不过那条道上人多脚步杂乱,有伤观瞻,我们今日不如选择另辟新径,重新找寻一条路登上妙真寺,如何?”
桑菱拍手叫好:“如此甚好,我娘原来是天天念叨,要我来陪她进香,我怎么也不肯,今天倒是有些意思了,一会上山后,我就求个符,给娘带回去,她指不定要多么高兴呢。”
高墨言提着食盒,一直不曾言语,跟在杜若锦身后,便往山上走去。
果然,在一处岔道前,高纸渲选择了另一个路径,才不过走了一会,就发现山路极其难走,两旁蒺藜不断,还有些枯枝落叶,因为山上雾大,连远处几十米开外也看不清。
杜若锦初始还算是脚步轻快,越走越心慌,脚步越拖越慢,这哪里有什么乐趣吗?这算不算是丛林探险?
高纸渲手拿利剑,砍着两边的蒺藜,首当其冲,桑菱跟在后面,杜若锦跟在桑菱后面,而高墨言跟在杜若锦后面,或许是察觉到杜若锦的劳累,高墨言说道:“不如,我们就在前面的小亭子上歇一歇吧,正好可以吃点东西,照我们这种速度,只怕中午赶到妙真寺也难。”
杜若锦抬头看前面的小亭子,哎,看着很近,不过以她的脚力走过去,也是费了小半个时辰。
杜若锦坐在亭子里就一动不动了,高墨言将食盒放在桌上,又将食盒里的茶点放在桌上,看杜若锦实在毫无力气,便将一块玫瑰糕递给了她,杜若锦觉得口渴不已,吃着玫瑰糕也难以下咽。
高墨言从杜若锦手里拿过竹筒来,说道:“我去找点水来。”
桑菱跳起身来,笑道:“坐在这里实在是太闷了,我也跟你一起去吧。”
高墨言不置可否,随口应道:“好。”
杜若锦嘴里含的玫瑰糕更觉难以下咽,看着高墨言和桑菱远去的背影,千般滋味齐聚心头,桑菱在高墨言面前的娇嗔,杜若锦怎么会察觉不到?
杜若锦艰难得吞下那口玫瑰糕,只觉得噎得半死,也眼泪也急出来了,拍着胸口说不出话来。
高纸渲又是好笑又是紧张,说道:“走,我带你去附近找水喝。”
“这附近如果有水,他需要跑那么远去找水?”杜若锦艰难说道。
高纸渲失笑,拉着杜若锦就走,边走边说:“他们去寻的是小河小溪之类的,其实在这山里,有水的地方远不止溪河,还有些岩石缝里也往下落水的。我要不是怕你被这玫瑰糕给噎死,咱们也就等着他们将水找回来就好了。”
杜若锦被他扯得脚步飞快,过了好一会,才见一处岩石缝下果然从上往下流着一小股水,杜若锦正要迈步上前,却发现落脚处只是一块探出山边的岩石,杜若锦回头看高纸渲,高纸渲说道:“你放心,我在这边拉着你,不会出事的。”
杜若锦一脚踏上那块岩石,另一只手被高纸渲拉着,倒也无惧,慢慢俯下身子就要张口接水喝。
就在这时,突然看见岩峰里钻出来一条蛇来,杜若锦大声惊叫,猛然起身失去了平衡,身子就往一边倾斜了去,高纸渲急忙拉住她,哪里想到那条蛇似乎是许久未曾猎食了,见到杜若锦就游身扑了过来。
杜若锦惊惧不已,双脚跳起,身子已经离开了岩石,坠在了半空中。高纸渲用力拉着杜若锦的手,哪里想到杜若锦手心湿滑,高纸渲现在只能扯住杜若锦的衣袖,眼见那衣袖承受不住拉力欲裂,杜若锦大声惊呼:“啊……”
衣袖破裂也不过是瞬间,杜若锦的身子直直坠了下去,只觉得耳边呼呼生风,以后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到杜若锦醒来之时,发现浑身酸痛,动也不能动,身子陷在一处淤泥里,所幸这淤泥并不是沼泽,不会越陷越深,杜若锦试图活动一下身子,发现自己手脚未断,才松了口气。慢慢爬出淤泥来,躺在地上喘息了半天。
杜若锦脑海中一片空白,努力回想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拍拍脑袋,记起落崖时那一幕,高纸渲拉住她的衣袖,绝望的眼神。杜若锦有些后怕,也幸亏是落进了淤泥里,否则是不是只有一个死字了得?
杜若锦站起身来,发现自己浑身上下全部是淤泥,衣服湿了水和了泥格外沉,才不过走了几步路,就累得气喘吁吁,抬头望上面看,只见崖壁一线天,想大声喊都没有力气。
爬上去的几率等于零,杜若锦想,自己可不愿意在这崖底当猴子,每天吃野果睡草席,左右寻了一遍,看见远处躺着的一个身影,杜若锦的眼眶瞬间湿润了。
杜若锦看清那个人正是高纸渲,此刻,躺在一片湿土上昏迷不醒,杜若锦连爬带滚得靠近高纸渲,抓着高纸渲的肩膀用力摇他,大哭道:“高纸渲,你给我醒过来,你给我醒过来,你听见没有,听见没有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