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神草比诺被盗的消息如风席卷过境一般传遍了幽州城的大街小巷。
正午刚过,暖阳正中,酒饱饭足的人们憨懒地出门晒太阳,靠城南的一间茶肆,门檐上悬着红色幡布,幡布在风里飘拂上面仿着王羲之的楷体用墨汁书了两个字---“有德”。有德茶肆里人来了不少,各色各样,衣着显贵地皆坐在靠案几前台的一排四柱红木桌附近,穿得干净文雅的坐中间的木椅上,平凡潦倒些的穷书生在最后几排长凳上坐着,其他人墙角站着。
说书人拿着赶夜热乎的新话本,开始洋洋洒洒地念叨起来,“要道是昨儿官道上失火,几匹受惊的马突然就从马厩里冲出来,个个发起狂来,结果撞掉了营帐的几根火把,那营帐多是易燃的麻油布,一下子燎起来,这才起了大火---”
“那火是不是偷神草的人放的?”
“废话!合该是!”
有人反驳,“哪里,这问题还是出在马身上,马不受惊,能撞掉火把,进而烧了营帐?”
下面人声沸沸,说书人一拍木案,眉毛一扬道,“---火却是因马而起,这马却是因人而起。诸位可知这四匹马为何受惊?---”说书人得意洋洋地一捋胡子,看着底下一派被挑起性质的书生,兴之所至道,“马身上被摸了一味毒粉——名叫痒痒粉---这名字便是有趣,擦在人身上,别人不碰你你自浑然不觉,被人轻轻一沾便是如百蚤上身,痒得你直往地上打滚!这马自然亦然。”
“师傅,我这听了半天,你说的和神草被盗有什么关系?八竿子打不到的事儿,您别尽忽悠!”说话的男子在一边红木桌的角落里坐着,慢慢饮着手中热茶,一身青纱白缎斜襟长衫,立冠的墨玉长发散在身后,光洁的额头露出,日光倾斜使得他整边侧脸如山涧打磨的石玉般光滑,他眼里的波光荡漾,说话时嘴角上扬似是打趣般。
那说书的师傅朝这边看了一眼,怔忡了片刻,几只雀儿打大开的窗檐掠过喳喳叫得十分之欢快,他只觉得喉头一阵燥热,额上冷汗便涔涔而出。这一顿,台下有人便不耐烦起来,“倒是快说啊!”接连几声不耐烦地催促叫那说书人回了神,喉结一动,咳嗽一声,眼里余光一直注意着那穿着青纱锦衣的男子,见他一直盯着手中的茶盏也不再说话便赶紧继续道,“在下也是奇怪啊,各位想想,这为什么是马儿身上出了问题呢?”又道,“在下心中疑惑便向人打听了一番,嘿!还真让在下打听到了一点儿东西!”这话一落,不少人的兴致被勾了起来,那说书人余光里瞧见墙角处的锦衣男子也似在沉思,心下便轻快起来,嘴里道,“在下认识一位官差,恰好也在昨日失火之地,还正好进过大营,他经过马厩时发现了两件怪事儿---”
底下是听得全神贯注的人。
说书人借机喝了口茶水,“第一件怪事儿是那四匹受了惊的马都不吃麦秸草却只是凑一块儿吃苜蓿;第二件是咱们城南屠夫武大郎家的兄弟跟着那官差去送肉,出来的时候却不见了,官差去寻,却发现那少年原来只是武大郎家的一个借住少年,而那少年再也不知所踪。城门紧闭,士兵一个一个挨家挨户排查却也找不到这少年的影踪,狡兔三穴,不知道藏在那个草堆里。有或许,这少年早已出城也未而知。”
说到这儿似乎所有人都恍然大悟知道,那少年便是盗草之人。随即便有一个声音道,“那少年却也是个极慧之人。”说话的正是那如玉的锦衣男子,他年约二十四五,眼里琉璃般熠熠生辉,眼神一眯,在椅子上伸了个懒腰,站起身,身形清瘦颀长颇有些风骨,他悠悠的转个身,拿起手里一把折扇又悠悠地晃荡两下,整个人像只刚睡醒的猫咪似的懒洋洋,再一个转身,黑色的马靴迈过木槛就不见了。说书人还在说,只抬起袖口擦了下前额浸湿的东坡巾---心中念道,这传信的差事还真是不好做。
城里四处张贴着通缉令,自昨天晚上失火便有不少士兵在城中挨家挨户的盘查。锦衣男子扫了那张通缉令上的少年一眼,笑了笑。
他慢悠悠地在街上晃荡路经“成福酥饼”店闻到一股诱人的清香,几个店里小儿在前面摆了个长桌三大叠酥饼搁在上面叫卖,旁边十几个纸袋子里装好了一些刚出炉的酥饼,男子从袖口甩出一锭银子,取了一袋子酥饼继续朝前面溜达,随后拐了个弯进了巷子里又左右打转,左拐右拐走到巷子深处,一抬脚进了一个草木院子里,刚一进去一个青影闪过,萱草香袭来,一只手朝他左手拈着的纸袋子闪电般袭来,锦衣男子目光里笑意溢出,右手折扇挑起那只胳膊顺势拐了个弯,人已挪步到那青衫人儿的身侧,那青衣少年却是长相平凡且个子矮了那锦衣男子半个头,他眉头一挑自有一番气度,左手成爪,一招擒拿手,向那锦衣男子的胸口抓去。
那锦衣男子戏谑一笑随即倾身向前,那青衫少年却是慌乱一阵,赶忙刹住步子,匆匆收势收手回来,一时站立不稳,待他稳住身子,不由眉头一簇,大眼一瞪,嗔道,“大师兄你卑鄙我要告诉静德师姐去!”
那锦衣男子手一顿,而后嘴角一翘,哈哈笑了两声,随即把手里的酥饼袋子给他双手奉上,“好好好,小师妹,是我不对,还请您大人小量笑纳这一袋酥饼。”青衫少年却原是一位少女,但见他一身男子装扮,也不过十五六岁的年纪,唯独一双大眼似是琥珀般晶莹澄澈,他眼睛一眨,颇为灵动,取过男子双手奉上的酥饼又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纸扇,顾自一展开,眼睛笑成了一条弯弯的明月,“这下我对师姐可有交待了。”只见那纸扇上画着一副行客松上书几个秀气的小篆——“积石如玉,列松如翠”。她把扇子一收扔进那锦衣男子的怀里,从袖口里取出一个青叶荷包又朝他身上砸去,口中念念道,“你要的东西!”一双大眼里满是自负之色。那锦衣男子闻之眉目清朗,眼里闪过一丝喜色,任由那折扇落在青草之上,手接过荷包一挑拆开,一株八锯叶窄的青草尖尖冒了个头,一时他身上慵懒之气顿消,喜声冲面前人赞道,“小师妹真真是冰雪聪明!”那女扮男装的少女也抿嘴一笑,俏皮之极,“那师兄保重我先走一步了。”便反身掠出院子青墙。
那锦衣男子望着她的青色背影一闪淡淡一笑不知想些什么,眸色一暗,将荷包塞入怀中转身离开,一脚踩在那把折扇之上。
出了院门,一辆黑色马车驶了过来,马车里传来一个温文淡然的声音,“元侃。”只见一只骨节分明五指修长白如皓月的手将青黑色的车帘子揭开,一角刀削般的如玉下颚上带着促狭之意的淡紫薄唇微微一抿,又掩落在随手垂下的车帘中,无限风华,说话如溪水潺潺又语带轻巧笑意,“我猜就是你。”
“就等你了。”那锦衣男子矮身窝进马车里。
马车窜进巷口,十几辆质地相仿的黑色马车一齐涌向幽州城的官道上,那锦衣男子眼见脱了困,便又伸了个懒腰把青叶荷包扔给了正闭着眼养神的俊美男子,那男子眼睛睁开,却是一双细长深邃的桃花眼,他鼻梁高挺,下唇厚比上唇,嘴角平平,脸似刀削,墨玉长发披肩而至,一身临安断水白绸所制白袍腰系一根白带,气质淡漠除尘仿若谪仙。
锦衣男子扫他一眼忽而笑道,“《官人书》玉郎状元风华绝代的霁月公子,可不晓得哪个姑娘能被你瞧上?”
他见那霁月公子不搭腔又道,“明珠怎么样?”
那白袍男子只看了手里的青叶荷包一眼,继而又闭目养神。
车子在一处粮店前减速,快经过一株百年樟树时,那白袍男子只淡淡看了他一眼,道,“你可以滚下去了。”随即一脚朝他屁股踹去。
锦衣男子踉跄跌出车门,身影隐在树身之后,他皱眉伸手摸着屁股看着疾驰而去的马车骂道,“这个畜生竟敢踢老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