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良略带戏谑的一句话，成功纠结起全场人的注意力，个个目光如炬落在我身上。
这感觉，让我想起唯一一次进咸阳宫的情形，双眼看到的东西并不足以震慑心魂，那种万物自身所散发出来的历史厚重感让人不由心生敬畏，大抵不怒自威就是这样来的。
每至此情此景，才让我明白我的心理素质并非牢不可破，暗示性的语言已不足以抵挡外因的侵扰，然后无厌大人指责怒骂的声音就不断飘入耳中，最后一句总结语最是刻骨铭心：真是个绣花枕头！
须臾之间，我从混沌中惊醒，平静地拾阶而上，谦卑地上前行礼，道：“慕容离见过荀夫子，见过各位尊长，今日来晚实属不该，刚好来时自带了酒水，待会儿定自罚三杯请罪，还望各位尊长大人大量原谅晚辈则个，以后定不再犯！”
话一落只听一清亮笑声道：“好话歹话都让你说了，我们若是不原谅岂不有失风度？”
我闻声而望，就跌入一双春水潋滟的桃花眼中，我心跳非自愿地漏了一拍，平静地回了一笑，这人正是那在一角独自抚琴之人，生就一双比刘成汝还是勾魂的眸子，反让人忽略了他清秀的五官。
“琴声怎么停了？”荀夫子拉长了脸，斜了那人一眼，待琴声袅袅再起脸色才稍霁。
颜路上前虚扶了我一把，道：“慕容公子不必多礼，公子在小对贤庄做客多日，直至今日方才设了小宴款待已是我们失礼在先，公子若再自谦我等就太无颜以对了！”说完歉意地拱手一礼。
他这一礼我可受之有愧，眼明手快地连忙上前阻止，道：“不可，二当家莫要折煞晚辈了！”
“公子无需自谦，同子房一样称我师兄就好。”颜路当真是个随和之人，被我一拦也不拘于礼数这一套。
师兄？那不是跟你们同辈了？我勒个天，不会折寿吧？
眼角余光扫过众人的表情，纵使我自诩阅人无数此时也难以揣测众人心思，只得硬了头皮应下：“如此，这些时日就有劳师兄照拂了！”
颜路谦逊自是不会居功，稍后去查看宴席进度，委托张良在此照拂，跟众人告辞后离去。
这股春风离去后，张良自觉上前把我介绍给众人，不知是不是太过相信我的识人之明，在场众人的身份被他自动跳过，我也自当不知一一上前行礼。
荀夫子捋着胡子点了点头，在张良话语暗示中这位可是颇为挑剔严肃的主，能得此待遇已让我甚是满意。
掌门人伏念只在初始时打量了我一眼，端坐在棋盘之前稳如泰山，那身姿竟比之荀夫子还要笔直，我站在一旁就觉得腰疼。此时他带着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让我顿觉如同考试不及格被教导主任叫去办公室般，下意识就拉直了后背，放缓了呼吸。
好在初次见面，这位儒学大家也没打算为难人，目光逐渐温和，道：“公子风采非凡，当真是英雄出少年。”
这评价比之荀夫子的可就高了一个档次，我受宠若惊，连道不敢当。
待来到那位独自抚琴却乐在其中的青衣公子身前，张良意外地顿了顿，语气无奈道：“这位是陶师侄，名冉字忘尘，他的夫人却是与我等同辈，你暂且与他同辈相称吧！”
我顺势叫道:“陶师兄有理！”
这就是花不破的父亲？暗地里不由多看了几眼，只看样貌完全就是双十年华的大好青年，可能跟脸颊上那点婴儿肥有关，观之比张良水嫩许多，若只看脸说两人为师侄倒也不为过。
“如此，慕容师弟就不必多礼了！”陶冉并未起身，手指依然撩动着琴弦，抬首间双眼漾着笑意，如坠春花般灿漫。
我在心里皱了眉：怎么就成师弟了？师兄可以是敬称，师弟就有些牵扯不清了！
不待我说话，荀夫子萧肃的声音传了来：“他只有这丝竹之技能拿得出手，我们将且听着就是，慕容公子不必多加理会，过来坐，看看眼前这棋局的走势可还有挽救之力？”
我在心里打鼓，来此路上张良跟我说过荀夫子爱好下棋，浸淫此道多年技艺自是非同凡响，最重要的一点是，张良不知意欲何为竟将我的身份悉数告诉了荀卿，而看荀卿眼下之意，并无打算在其他人跟前提及此事。
伏念闻言起身坐在了旁边，让出了荀夫子对面的位置，对我道了声请。
抬眼看了已安然落座的张良一眼，看他在荀夫子和伏念面前虽有收敛些许随性却仍是自在自得的样子，就心生敬佩，这才是心理素质过硬的大神！
我上前行礼，道谢后恭谨跪坐，目光虽落在棋局上，却能感觉到不时会有打量的目光落在我身上，若有似无又不让人反感。
之前的对弈，明显是荀夫子的黑子强压了伏念的白子一头，看似胶着实则胜负已定。我对围棋并没有什么研究，只是下得多了记得的路数自然就多，这还是因为前世无厌大人闲来无事会拿这黑白棋逗弄于我，那时他总是一手黑棋在网上与高手对战，一手白棋任我围追堵截，最后黑白通杀，他则甚是无趣地打着哈欠直叹没劲儿，让人敢怒不敢言。
我看着黑白子的分布，在心头估算了得失，落下一颗白子，以我的棋艺也只是让自己输的不要太难看。
荀夫子很是从容地落下黑子，我走的是路数，落子自是不慢，荀夫子却能做到不相上下，段位很是高超。
琴声袅袅，另两人自是观棋不语，气氛虽不轻松也称不上凝重。
一柱香的时间后，我投子认输，起身行礼，道：“夫子棋艺高超，慕容离自叹弗如！”虽有风，身上仍有粘腻之感。
“能够断臂自救，已是难得，可惜公子虽深知棋艺之道，却又不谙此道！”并未再深其中道理，荀卿扶了衣袖起身，道：“走吧，回竹园，哺食要过了！”
回竹园的路上，自是荀夫子走在最前，秦时尊左，伏念走在他后侧偏左，我因是客人之故反被他相邀与之同行，虽走在荀夫子右后侧而又落后伏念一步，张良与陶冉收拾棋具茶具反落后于我们许多。
“子离的姓氏很是特殊，老夫学识虽丰，然常识有限，故不知其所出，子离可否告知？”荀夫子看似随意的问了一句，可那口吻岂容晚辈拒绝？
虽知荀夫子在前看不到，我还是朝他一礼后才道：“夫子过谦，儒家弟子谁人不知夫子您学富五车，至于慕容这一姓氏，确是稀少，慕容离继承自家师之处，在这大秦帝国怕是独此一家再无分号了。”
“哦？”荀夫听一反多了几分认真，问道：“能教导出子离这般才俊之人，定非等闲之辈，不知令尊师仙乡何处，老夫日后定当亲自拜访才不算失礼！”
若是你老人家去拜会无厌大人，他那性子……真是不敢想象！
虽听得心惊胆战，可面上仍如同平常，自然而然地解释道：“夫子有所不知，我那师傅最是无忌无状了，只因他觉得自己的姓氏庸俗，这才给自己改了慕容这一姓氏，取自‘慕二仪之德，继三光之容’之意，二仪者天地也，三光者乃日月星辰，传说中慕容氏最早出现在三皇五帝时代，乃是帝喾高辛氏之后，后淹没于历史长河中，家师一时兴起这才重拾而来，不怪夫子不知。”
“原来如此。”荀夫子捋了捋胡须，道：“听子离这么一说，老夫倒记起似有哪本古书上提了这么一提，令师高才且能够如此不拘一格，想必定是大家之后，子离能否告知其原来姓氏，不定老夫能知晓几分其家学渊源！”
我脑门上欲划下黑线，中华上下几千年都算是他的家学渊源可怎么办？这老头儿是醉翁之意不在洒吧？
“姬姓，名无厌，后更名为慕容相思。”做为后生我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实则也是事无不可对人言，我还真不信他们能查出无厌大人的什么事来。
“姬姓，可谓尊贵之后，倒让老夫不知从何说起了！”荀夫子轻描淡写道，话中之意可谓丰富。
我轻笑，道：“旧时王侯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时光匆匆如大浪淘沙，能够长存下来的才是金子，‘尊贵’一说，不过愚人娱已罢了！”
“子离所言，字如玑珠！”荀夫子回应道。
话题本该在此打住，生生被人拐了回来，只听走在最后的陶师兄懵懂又好奇地问道：“姬无厌，姬无夜，听起来好像，阿离师弟，你师傅跟韩国的这位大将军不会是亲戚吧？”说完还逗趣地用手肘撞了撞一旁的张良，以期从他那里得到肯定。
我先抬眼扫过荀夫子和伏念，见他二人似无意阻拦这话题的打算，便停了脚，对后面跟着的两人道：“可是那位名声不甚好的将军？”
得他们回应后，我挑了眉，实际上我觉得是竖起了眉，道：“无厌大人是何等风光霁月之人，岂是一价武夫可比？无厌大人所到之地说是天地失色日月无光也不为过，姬无夜那样的歪瓜劣枣，别说给无厌大人提鞋，哪怕被无厌大人看上一眼都会嫌他污了自己的眼睛！”然后会除之而后快，免得再见了糟心。
那时，无厌大人的爱美之心可以说是到了人神共愤的地步，在他跟前侍候的不论男女，皆是相貌才情出众之辈。
我的话虽有夸张，却起到了我想要的效果，无厌大人不是谁都能非议的！见张陶二人无言地面面相觑，我在心里冷哼了一声，抬脚跟上前面已走远的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