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挂,春雨中更显圆润透亮,此时夜已过半。
陈玄宗左脚一起一落,重重踏地,仿佛地动山摇,低沉的轰隆声响彻平原,瞬间打破平静。
十二宫诸人道行奇高,此时自然已经远去数里,遥遥感应到此处动静,不免面面相觑。隔了这么远,仍是隐隐约约感到让人一阵晕眩的震动,那里,难不成是神仙在打架?
陈玄宗当然不是得了失心疯,无缘无故找脚下的草地出气。他避世十年,如今再度出山,为得正是脚下之物,怎能叫它轻易脱身。
离他不远处的林中,走出一个人。应该说,是在十二宫之人围剿陈玄宗之前,他便早早在那里了。麻衣麻裤草鞋,腿微瘸,背微驼,来者竟是个貌不惊人的老头。若是方才十二宫之人在场,见到此人后不惊呼出声才怪。
江湖儿女,不论只会几招把式的普通练家子,还是出手便翻云覆雨的绝顶高手。你可以不知道悬剑阁出了多少位名动天下的绝世剑仙,可以不知道天机武库中有多少超一流之上的至高武学秘笈,甚至可以不知道名动天下的天池十二宫加起来有多少弟子……但,没有一个人会说自己不知道四大宗师。
四大宗师,为什么只有四大?这还要追溯到三百多年前。当时的弘正王朝一统大陆,堪称空前绝后。自有人以来便无处不斗争,没有战乱自然放眼内斗,尤其是江湖上,侠以武犯禁之势蔚为壮观。
弘朝时期的高手如过江之鲫数不胜数,孰高孰低实难分辨,不过最有说服力的还是十年一度的华山论剑。据闻当时连续三届皆是同样的四人切磋至最后,被传为佳话。文人自古相轻,武夫倒是不同,不少成名高手间都是打出来的交情,众多有资格比试到后几场的高手对四人俱是佩服有加,也不愿意见到这几位绝顶高手生死相向,最后还是个颇有脸面的长寿公出来做了个圆场,给四位当世最强者冠以四大宗师的名号,如此一来皆大欢喜。四人至晚年相交甚笃,地位更是至高无上,江湖侠士为表敬重,从此便保留了四大宗师的头衔,沿用至今。
而这位貌不惊人的老人,正是现如今的四大宗师之一,南龙北虎西魔头东活佛中的下山虎,徐乘风。
值得一提的是,西池与东越两国虽小,倒是占了天下最强四人的一半,果然印证了那句英雄不问出处。南有翻天龙,当然是陈玄宗,而北有下山虎,指的便是这位排名不输陈玄宗的老人。当年冲冠一怒为红颜,一拳砸去了九华山中的半座玉珠峰,号称人间近身无敌。仅听名字,也能遥想这位老人昔日的无双风采。
此时南龙北虎相聚,并没有什么所谓的剑拔弩张,反而气氛轻松。想来关于什么“龙争虎斗”的市井流言多是无端捏造的了。
陈玄宗洒然一笑:“徐前辈能来,玄宗感激不尽。”
外貌与乡野农民无异的老头并没有什么高人风范,啪嗒啪嗒踩着草鞋走到陈玄宗身旁,溅起一溜的水花,啧啧有声道:“乖乖,这么大的手笔,也就你小子胆大。我年轻时候可没你这魄力,长见识了。”
陈玄宗却不知怎的,眼神一黯,轻声道:“我欠小环太多,她去世前最放不下的便是我们的骨肉,若是我不给天赐一个健健康康的人生,哪有脸面下去见小环?”
徐乘风意气风发数十年,早已看淡世事,也懒得劝解陈玄宗。只是饶有兴趣地看着脚下,十足一个没见过世面的穷老头样,双手插进袖子,歪着头道:“挑在这个时候,有点棘手啊。”
陈玄宗收敛思绪,郑重点头道:“算我欠前辈一个人情了。”
徐乘风一脸嫌弃:“这可不是什么青蛟大蟒,一旦日出化角,便是直接成了上仙位的真龙,能不能活下来还是两说,谁要你欠人情。”
陈玄宗和这位前辈在一起自然不会再摆谱,脸皮也是难得厚了一回:“老子不在,那不还有儿子么。前辈只管找天赐出气,父债子还,天经地义。”
徐乘风冷笑一声:“变着法子想让我当你儿子的护身符,你那点花花肠子我会不知道?老夫当年俾睨天下的时候,你小子还在玩裤裆里的小鸟吧?”见陈玄宗不甚服气,老头嚣张无比:“怎么?不服气?”
“哈哈,这哪能啊?”想不到陈玄宗也有溜须拍马的一天,脸上的笑容要多真诚有多真诚:“当年年轻气盛,被前辈你揍到三天下不来床,玄宗从此可就对您心服口服了啊。”这话由陈玄宗说出口,自然不会有假。世人崇拜风采绝伦的青年侠士,下意识的便将玉树临风的陈玄宗列为四大宗师之首,恐怕谁都想不到陈玄宗几年前还败给了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虽说只是输了一招。
“唔。”这话看来很是受用,徐乘风心情转好,还不忘安慰一下对方:“你小子也不差,老夫当年揍西池那个死人妖的时候也没揍你那会吃力,现在嘛……咦?”显然,他也发现了不对劲。
“元气残缺,怎么回事?”
陈玄宗微笑道:“无妨,小兔崽子现在昏倒的时间一次比一次长,我只能用精元暂时压住他体内的异变。这次若是功成,应当再无后顾之忧了。”此时的陈玄宗,眼中满是慈爱,只是个普普通通的父亲,骨肉之情血浓于水,千古不变。
徐乘风轻轻点头,许久,冒出了一句话,终于让陈玄宗心上石头落地:“勉强替你管教十年,十年之后,若是个不成器的货色,我拍拍屁股走人。”
陈玄宗一揖到地,毕恭毕敬。
两人枯站一夜,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此时同时望向东方,天际有曙光。
忽地,地底下传来愤怒的痛吟声,如撞大钟。雨水倒流,云散风息。两人无声飘起,脚下的地面瞬间裂开了数百丈长的一道裂缝,缝隙内漆黑一片,深不见底。
陈玄宗与徐乘风对视一眼,同时将身形再度拔高百尺,袖间光芒暴涨,如临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