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勇对叶梅不是一点感觉都没有的,甚至存在着遐想,可是遐想的状况和现实的完全不样,所以当一个活生生的叶梅来到他面前等于是接近告白时,他反到有点不适用,他所有的冷静实际上是在掩饰自己的手忙脚乱。
在他看来,喜欢可能是喜欢,可是喜欢就要结婚,就要天天在一起过日子,那应该是一件很遥远的事情,他还没有准备。他没有办法想象出自己单独和另外一个女人过日子的状况,而且如果正常的话,那还要养孩子,然后就开始在另外一个家里忙活这个忙活那个等等。
那会是个什么样子?还是以后再说吧!
可不是每件事情都是按照他的预设来进行的,就像他这样,他即便不惦记着别人,别人也会惦记着他,因为,他到了惦记别人与被别人惦记的年纪了。
有一个重量级的人开始惦记上了他,那是公社书记,他家有个女儿,书记和他的女儿同时惦记上了他。
储书记是方圆几十里内最大的官了。整个公社只有他一个人可以坐那辆黄色的吉普车,那辆车一到下面的大队,小孩们吓得到处乱跑,因为大人说公安局又要抓人了。储书记自己很少到下面来,就他随便派个什么干事到大队里来,大队书记都得在后面点头哈腰老半天,小心地侍奉着,生怕有什么闪失。他老人家有事的时候喜欢写个什么便条,都是用毛笔从上到下,自左到右的那种款式,让人家一看就能肃然起敬的。而这种便条一到大队,杜书记他们都能拿他当圣旨一般地供着,像乔勇这样的级别都不是每张都能看到的。
乔勇也很荣幸地见过储书记一次,不过,很尴尬的是见面的地点是在厕所。
那天早上,乔勇来到大队时发现大队门口停了一辆半新的吉普车,这可是很少见的,那一定是来了个大干部——至少是公社书记以上的。乔勇莫名地有点紧张,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又没有什么错误,怕哪门子官啊!就像在家里有点怕姑姑姑父、在学校里有点怕老师和校长,也是莫名其妙的缘故。可自己说服不了自己,还是自己先把自己收拾停当之后再进去吧!于是他一头钻进了后面的厕所。可到了厕所之后他想笑都笑不出声来,厕所就两个坑,其中一个已经被别人占去了,他只能蹲剩下的那个。他好笑的是他厕所里的邻居,那是一个发福的中年人,穿着宽大的黑色中山装,脸部看不清楚,因为一张展开的《人民日报》完完整整地遮住了那张不知道是胖还是瘦的脸,也不好提着裤子伸着头好好去辨认,只能猜测。那个人的头发梳得很齐整,全部向后背着——应该是干部,到这儿还没有什么好笑的,可一会儿不笑都不行了,因为他看到的那位身体在微微摇晃,还发出了均匀的鼾声——这位干部应该是睡着了,至少是在打盹。
人在拉屎的时候可以睡着吗?他想了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可是他的确看到过这样的例子,只能解释为人家可能太过劳累了,至少是日理千机吧!可那位干部的德行又不像是个多么劳苦的人!这个世界上的事情,真是什么事都有啊!
他还是迅速地解决了自己的问题,要不等会这位要是摔倒了自己是扶好呢还是不扶好自己还真搞不清,不扶吧看不过去,扶吧自己没准能弄个浑身一身屎,还是眼不见心不烦,到办公室里看看今天有什么新鲜事!
办公室今天可是严阵以待啊!地上扫得干干净净,报纸夹得整整齐齐,一溜的红水瓶摆在最显眼的上方,里面装满了现烧的开水。让乔勇大开眼界的是办公室的这几位每个人的桌上还放着一个黄色的工作笔记,笔记本上套了一支新农村钢笔,乔勇自己的桌上也被收拾好了,也是同样的摆设,看来是别人帮他的。乔勇正在一头雾水之中,杜书记就问他了:“小乔啊!今天储书记到这儿来,你应该早点的!”乔勇说我不知道啊!老杜说:“乔主任没有告诉你啊!你俩住一个村,我让他带话给你的!让你早点来,对前期的工作有梳理,这样储书记来假如要问你的话,也不是手忙脚乱的!既然你不知道,那就算了,现在来也不迟!”然后又看了一下乔在新:“在新啊,你没和乔勇说吗?”
“忘了!”乔主任不冷不热地回了一句话,杜书记落了个没趣,没有再问一句了。
乔主任今年快四十了,按辈分乔勇得管他叫叔,也是十来年的老主任了,是乔庄大队名副其实的二号人物。他虽然脾气不太好,可在乔庄大队里人缘不错,威信挺高,都说他说话办事直,所以杜书记一般情况都不得罪他,乔勇更不会和他找事。
但是,自从乔勇进大队以来,他能感觉到乔主任的冷漠与排斥,其中的缘由他多多少少能感觉一点,估计是自己的到来对他构成的潜在威胁有关,但是这些都只是猜测而已。
储书记进来了,进来的还有驾驶员小张,小张谦卑地帮储书记拎着公文包,手里还捧着储书记的茶杯尾随在后面。办公室里的所有人不约而同地齐刷刷地站了起来,乔勇自然不能例外,这回他看清了储书记的尊荣:整齐的背头,堆满肥肉的脸,宽大的中山装,锃亮的黑皮鞋,左手背在后面,右手小幅度地挥舞着,很有公仆的气质——可是,这就是刚才在厕所里的那位啊!不过这回乔勇可一点都不敢笑了,反倒加深了自己的理解——这书记是忙啊!上厕所都想休息啊!
储书记叫大家坐下,进了杜书记的办公室,杜书记忙不迭地把最近一段时间的工作向储书记作了汇报,小张站在一边,认真地在小笔记本上记着。
其他几个人是没有机会汇报的,在外面各忙各的,其实还真没有什么事情,但是只能假装手头上有很多事情来表明各自的工作繁忙,工作的敬业。
两个书记谈了有半个小时,老杜把乔勇叫进去了。乔勇毕恭毕敬地站在杜书记的左侧,储书记仔细端详了乔勇,了解了乔勇的一些情况,比如多大了,在哪儿上的高中,工作还适应吧之类的话。乔勇感觉到与自己的工作没有多大关系,但又不好问,只能如实回答了储书记的所有问题。然后就回到原来的位子上,其他的几个人都以诡异的目光看着乔勇,乔勇感到了其中的不善,但是自己又不能说些什么。
中午,储书记破天荒地在大队里吃了一顿饭。那是严格按照四菜一汤的工作餐标准配备的,杜书记拿出了白酒,让储书记拒绝了,大家只能坐在一桌划了一碗饭,在吃饭的同时顺便聆听了储书记的继续训示——都是关于国家政策的。乔勇当然不好发表意见,但是听过的内容与每天早晨的《新闻和报纸摘要》都是完全重复的,《人民日报》上面也有,作为大队干部,他们也知道一些,不过能从书记口里说出来,还是说明了书记的水平就是不一般的。
回家的时候,乔勇忍不住还是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姑姑和姑父,姑父也是一脸的狐疑,姑姑早已忍俊不禁了,一口饭没有喷出来:“这哪是什么干部?这就是一个呆鹅啊!一个上厕所都能睡觉的人还能当干部!看样子我还能当县长!”姑父连忙制止她:“不能瞎说,搁以前,你要是这么说,杜仁发就能把你捆起来!”姑姑轻蔑地说:“我怕他?我当他面我都敢给他颜色!”姑父还是招呼着姑姑小声一点。
事情没有结束,过了两三天,大队里来了个女的,皮肤黝黑,身材矮胖,要不是头上扎了两个辫子,估计连男女都很难分出来,更别说能分出年龄了。杜书记和乔主任对她却很是客气,那个女的也很骄傲,遇到杜书记也看不出一点尊敬的意思,就像见到一个多年的熟人一样的随意。老杜招呼着乔勇:“小乔,你陪储同志到庄里转转,储同志是咱们储书记的女儿,今天特意来想买点鸡蛋,咱们这几个就你年轻一点,你就辛苦一趟吧!”乔勇没有任何理由拒绝,只得硬着头皮同意。
杜庄的土路上,一男一女一前一后拖着清早的阳光在蹒跚前行,男的是乔勇,他还非常别扭地提着一个密制的篮子,那是用来盛放鸡蛋的,储同志在后面大摇大摆地走着,时不时地和乔勇攀谈着。不愧为书记家的女儿,说起话来就像书记,又是你多大了,上什么学校的,工作的感受怎样怎样等等。乔勇还是如同面对书记般地面对着储贵——她的名字。十来分钟之后,储贵也忽略了自己书记千金的身份了,开始随意地说话,走路也不似先前那样中规中矩了,时不时还跳个一两下,说个不停,简直有点把自己不当外人。
储贵才二十一岁,初中毕业之后没有能考上高中,在家里学了两年裁缝,可是到现在除了会做师傅裁剪好的裤子之外什么都不会,烦都烦死了,她爸又准备把她安在供销社里上班,她还不大愿意去。今天她爸爸让她到农村里来转转,刚好可以透口气。
“乔勇你也不要拘束,我爸是书记我又不是,他们怕他我可不怕他,同样你们怕他可没有必要怕我啊!”
乔勇心想:“我怕你,怎么可能!我一开始还以为来了那么个非洲女奴呢!不是书记让我陪你我才不愿意呢?”可嘴上说:“那不是怕,那是尊敬,应该的!”
“你真会说话,怪不得爸在家里说你不错啊!”
储书记在家说过自己,还说自己不错!有没有听叉了?
储贵还说,储书记说乔勇年轻,有知识,举止得体,办事果敢,是一个难得的好苗子,好好干以后大有前途等等,还说有空还想请乔勇到他家去做客等等。乔勇就觉得头上蒙了一层雾水,时不时还掐住自己一两下,这幸福来的也太突然了啊!
幸福的事情应该还不止这些,买好了鸡蛋送走了储贵之后,叶主任神秘兮兮地把头伸向乔勇:“侄儿!储贵怎样啊?”
“什么怎样啊?”
“明知故问?”叶菊翠笑嘻嘻地说:“当然是人怎么样?你以为人家是真来买鸡蛋的,哪个公社书记家里缺鸡蛋?那是人家下来微服私访的,我就跟你直说吧!你要当驸马了!”
乔勇一愣:“什么!我……和……她?不成不成!”一边说一边使劲地摇头。在摇头的过程中又在脑海里重新过了一下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乃至上次储书记亲自来的事情都联系上了,看来叶主任所说不虚!
怎么办?乔勇陷入了两难之中。储贵!储贵!这个二十一岁的姑娘,看起来像三十岁。个儿不高,脸儿也不白,下颚好像还长了胡子,学个裁缝两年下来连裤子都不会做,估计这脑袋瓜子也不太好使,至少不像叶梅那样一戳一蹦的。这样的人自己是绝对看不上的,可是人家大方,人家交际能力可能有点强,最最主要的是人家是书记的女儿。自己不同意的话,储书记会怎么想?书记不是脸上很没有面子嘛!再说,书记还说过了自己这样那样,是不是对自己有所暗示,这要是找一个书记丈人的话,那就是有了靠山,珠穆朗玛峰般的靠山啊!乔主任挂在口头上的话就是:老子不就是家里没人吗?后面就不说了,意思谁都明白。现在自己一旦连上了这个山峰,没准就相当于考一个大学啊!考大学干什么呢?不就是上班吗!找一个书记的丈人就能解决工作问题,自己一样可以换一张国家工作人员的皮!再说,储贵不是说话还蛮好听的吗?
可是,自己就和这样一个女人过日子的话,一觉醒来看到那张脸,自己还能有什么好心情?
天平一会儿向左倾斜,一会儿向右倾斜,就是稳定不下来。
姑父和姑姑也形成了两派意见,姑父是赞同的,他的理解是管她是个什么怪物,只要是女人就行了,灯一灭,再好看的女人都一个样。电视上那些女人瘦得像柴禾一样,好看吧!可就那样孩子都不一定能生下来!好看不能当饭吃,得罪了书记的话可真真地就没有饭吃了!姑姑坚决反对,我老乔家的人要财自己挣,绝对不吃软饭,不管干什么都要站得直做得正,不能让人家在后面指指戳戳。你说他是书记,我说他就是一个呆儿子,那个正常人上厕所能睡着,那个丫头学裁缝两年只会做裤子,就是比别人笨!我老乔家不能贪图眼前的一点好处,让子孙后代没有饭吃!
乔勇没有想到姑姑是这般的刚烈,他开始倾向于姑姑的意见了,而姑父看到姑姑如此激烈的态度之后,就像一个蔫了的茄子,没有了下言。
姑姑说得对!不能吃软饭,要靠自己的努力换取幸福,自己只能找自己喜欢的人,即便别人不愿意,那也值!说明自己不够斤两或者说没有缘分,决不能为了那些海市蜃楼般的未来牺牲自己眼前乃至一生的幸福。
当自己如此深刻地考虑问题时,忽然发现自己喜欢的是叶梅,因为就当他想到储贵那张黑脸时,另一个俏丽的身影就会不打招呼地钻进了自己的脑海——那是叶梅!
还行吗?
不管行不行,还是不能拖的,乔勇找到叶菊翠,轻飘飘地表明了自己的主张,自然说自己配不上之类的话,叶菊翠自然答应了,还随口说了一句:“还是年轻人有魄力啊!”
这忽然降临的爱情夭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