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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孝为先

《礼记·昏义》:“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大戴礼记·本命》:“冠、婚、朝、聘、丧、祭、宾主、乡饮酒、军旅,此之谓九礼也。”丧礼,即丧事的礼仪、礼制,为显示“贵贱有仪,上下有等”的区别,丧礼大致有如下规范:对死者称呼不同,如天子死曰“崩”,诸侯死曰“薨”等;丧服分斩衰(cuī)、齐(zī)衰、大功、小功和缌(sī)麻(五服);居丧三年(实为二十七个月)至三个月不等;殡葬规格不同。

由于汉时有“人死为鬼,有知”的说法,再加上两汉以孝治国,时人对丧礼极为重视,丧主(一般为死者嫡长子)在丧事上的表现往往会在社会上产生很大的影响。陈蕃任安乐太守时,郡人赵宣葬父之后在墓道里服丧二十多年,名振州郡,直到陈蕃发现他五个子女皆是居丧期间所生,才将其治罪。颍川陈(和谐)元方遭父丧,哭泣哀恸,形销骨立,其母可怜儿子,偷偷给他盖上锦被,结果被来吊祭的郭林宗看到,一番指责后拂袖而去,以致百余日没有宾客上门【1】。

另外汉时吊祭之风颇盛,吊者除丧主的亲族外,还有丧主和亡者的友人、宾客、门生、故吏,因此豪族右姓的丧礼往往吊者甚众,多达几万人,如袁绍与袁术丧母,归葬汝南,会者三万人。又如陈寔卒于家,海内赴者三万余人,制衰麻者以百数。其实这些吊者很多并非是为丧主致哀,而只是将其作为一种社交手段,或结交丧主及其他吊者,或借吊祭扬名罢了。

却说吴陵生前以侠闻,振穷救急,交友甚广,吴懿作为丧主自然讣(fù)告父亲生前诸友,孔伷、韩卓、卫兹、田盛等陈留名士也在其中,孔邑、戴邵与吴懿交好,自当前往致哀。韩卓去陈留吊唁,学馆不可无人主事,于是韩晔留在外黄,韩卓带着孔邑、戴邵等人往陈留而去,孔惠因思念父母,也带着小韩颀随行。

韩卓一行人有老幼,又有女眷,行路较慢,三天后才到陈留,自是住在孔伷家中。第二天一早,韩卓、孔伷、孔邑、戴邵等人头戴白色绢巾,带着事先准备好的赙(fù)赠、祭品,往吴懿家中吊唁而去。

古时丧仪程序【2】极为复杂,有初终、复、殓、命赴、吊唁致襚(suì)、铭旌、沐浴、小殓、大殓、朝夕哭、迁柩、出殡、下葬等大约二十二项仪节。此时吴陵的丧仪大殓礼毕,称既殡,即完成了入棺仪式,停柩待葬。亡者亲属依亲疏远近着衰麻等五服,每日要朝夕哭、奠,直至下葬。

韩卓、孔伷等人到吴懿家时正赶上朝哭,在里门外就听到一阵哀嚎痛哭,里监门认得孔伷父子,又见其他几名吊者皆气度不凡,亲自迎入里中,又找人通知丧主吴懿。不一会,吴懿和族父吴匡亲至门外相迎,只见吴懿头戴绳缨丧冠(斩衰冠),身披生麻布片(斩衰裳),脚穿菅屦(jiānjù,草鞋),手持竹制苴(jū)杖,头、腰各围有首绖(dié)、腰绖,吴匡则服缌麻,首绖、腰绖也细了很多。因为“斩衰三日不食”,既殡之后可“食粥,朝一溢(1/24升)米,莫(暮)一溢米”,而居住上要“居倚庐,寝苫(shān,草垫)枕块(土块)”,吴懿已是瘦得颧骨凸出、眼窝深陷,又因悲伤过度、昼夜恸哭而神情憔悴、嗓音嘶哑。孔邑看到好友从昔日雄赳赳的一个高大少年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眼眶立时湿润起来。

等韩卓、孔伷慰问过吴懿、吴匡,众人便来到布置在前堂的灵堂,只见灵堂正中停放着吴陵的棺柩,棺柩前面有个香案,香案上摆有牌位、供品和铜灯,两旁则设有香炉。香案前面的地上铺有席子,是为吊祭者所备,吴陵的亲族则身着丧服跪坐在席子两边。等到吴懿、吴匡重新坐下,韩卓、孔伷便依次上前开始了吊祭,孔邑、戴邵等人也跟着在后面跪坐下来。韩、孔二人的吊辞类似,都是“惊闻噩耗,痛断肝肠”,“悲哉子卿,惜哉子卿”等等,又各自回顾了和吴陵生前的交往,吊祭中自有仆从献上三牲(牛、羊、豕)等祭品,而吴陵的亲族则哭踊如仪。

此次并非孔邑首次参加吊祭,自是熟悉这套流程,韩卓、孔伷吊祭的时候,初时他尚能凝神静听,后来便失去了兴趣,向跪坐在旁的吴懿、吴班等人望去,只见吴懿跪坐在首排,一边听吊辞一边恸哭流涕,吴班则坐在后排,也是时时放声痛哭,孔邑见此心中恻然。这时,孔邑注意到吴懿身旁一个年约十一、二的女子,也是着斩衰丧服,脚穿菅屦、手持苴杖,围有首绖、腰绖。虽然女子正低头啜泣,只能看到其侧面,但仍可见其乌发如漆、肌肤胜雪,尤其是她握苴杖的纤纤玉指,颀长白皙,如春笋一般。

“古人诚不我欺,果然是‘手如柔荑(tí),肤如凝脂’【3】,却不知是否‘领如蝤蛴(qiúqí),齿如瓠(hù)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眇兮’?”孔邑不敢逾礼,看了一眼马上垂下了头,心里想到,“这似乎是吴懿之妹玉儿,不想几年未见变得如此美艳,看她悲伤的样子真是惹人怜惜。”

就在孔邑低着头胡思乱想之际,韩卓、孔伷二人吊祭已毕,复又对吴懿、吴匡、吴班等人慰问一番,然后告辞离去。离开之前,孔邑小心翼翼地看了玉儿一眼,正赶上她扭过脸来,只见她秀美绝伦的脸上两行清泪,真是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确是‘领如蝤蛴’,‘螓首蛾眉’,今日方知光武皇帝的丽华之叹【4】阿。”孔邑仍是不敢多看,将怜香惜玉之心收起,和戴邵一起向吴懿、吴班告辞后便随韩卓、孔伷离开。

随后几天,陆续又有不少名士、豪侠来到陈留吊祭,有与韩卓、孔伷交好的便住在孔家,如卫兹、田盛。卫兹,字子许,陈留襄邑人,曾被郭林宗赞曰‘子许少欲’。田盛,字仲向,陈留浚仪人,有知人之明,又博学多才,善于言谈,亦为陈留名士。于是孔邑每日不是随韩卓、孔伷外出访友,就是在家招待访客,却是比在外黄更为忙碌。不过好处也很明显,在孔伷、韩卓的帮助之下,孔邑之筹算无双、“逸群之才”、“三士让金”等皆为众人所知,更因随韩卓习《易》进境神速而被田盛赞曰:“一日千里,命世之才。”而戴邵也因“三士让金”得了个“信义之士”之名,为诸豪侠所称道。只是自从那日吊祭之后,孔邑有时会莫名其妙的发呆,知子莫若母,孙氏很快注意到了儿子的异常,可是怎么问孔邑都不说,孔惠也问不出来,唯有与孔邑同处一室的戴邵问起,孔邑才苦笑道:“茂宗,‘仕宦当作执金吾’或许离你我尚远,可这‘娶妻当得阴丽华’吾今知矣……”

又过了些时日,来自外郡甚至外州的吊者也陆续赶来,其中最为知名者有出自汝南袁氏的袁绍,名满天下的南阳何颙(yóng),“八厨”之一的东平张邈,还有代父前来的刘焉二子刘诞。

袁绍,字本初,汝南汝阳人,因家世少为郎官,弱冠(年二十)除濮阳长,有清名,遭母丧,去官服丧,三年之后又追行父丧,前后居于冢庐六年(实为五十四个月)。后隐居雒阳,非海内知名之士,不与相见。又好游侠,与东平张孟卓、南阳何伯求、陈留吴子卿、南阳许子远、汝南伍德瑜等结为奔走之友,倾尽全力地对落难的党人名士加以救助。因袁绍是“八俊”之首、被誉为“天下模楷李元礼”的李膺之婿【5】,而汝南袁氏又四世居三公位、势倾天下,再加上其本人能折节下士,故袁绍已隐隐成为党人名士的新一代领袖,可谓海内人望、一时无两。

何颙,字伯求,南阳襄乡人,少游学雒阳,与郭林宗、贾伟杰交好,显名太学,陈蕃、李膺等深纳之。党锢起,何颙遭宦官陷害,只好变更姓名,亡匿汝南间,在荆、豫二州有声名。后与袁绍、张邈、吴陵、许攸等结为奔走之友,全力救助落难党人,或资钱财,以济其患,或设权计,使得逃隐,全免者甚众。

张邈,字孟卓,东平寿张人,少以侠闻,振穷救急,倾家无爱,士多归之,又与袁绍、何颙、吴陵等结为奔走之友,救助落难党人名士,为天下所重。

刘焉,字君郎,江夏竟陵人,少以宗室拜中郎,不久因师丧去官,于阳城山立馆授徒,后举贤良方正,辟司徒府,历洛阳令、冀州刺史、南阳太守,现为九卿之一的宗正。刘焉与吴陵有旧交,因自己脱不开身,特地派二子刘诞来陈留吊祭。

袁绍、何颙吊祭之后不久便一起离开了陈留,众多陈留士人得知消息后前往送行。孔邑、戴邵二人虽然只是在人群中望了一眼,但是毕竟此二人天下闻名,为“四海内士”,两人还是着实兴奋了很久。袁绍高大英俊,顾盼之间颇有威严,却又不见一点世家弟子之倨傲不逊,让人顿生好感;而何颙则黑面短须,身材瘦削,两眼炯炯有神。

张邈与众陈留士人为州里人,便多待了几日,期间韩卓、孔伷、卫兹、田盛等人纷纷上门拜访,孔邑、戴邵也跟着见到了这位大名鼎鼎的东平“豪侠”,与想象中的不同,张邈生得白面长须,温文尔雅,讲话也慢条斯理,完全看不出“以侠闻”的影子,不过当他得知孔邑、戴邵杀贼之事对二人的武勇却表现出了浓厚的兴趣。

刘诞却是四人中待的最久的,也不知是否因其父特别交代,他一直待到出殡、下葬之后才离开。虽然其父身份尊贵,但他毕竟属于晚辈,所以刘诞主动拜访了韩卓、孔伷等陈留名士,因其才学出众,又善言谈,颇得众人好评。孔伷又使孔邑结交刘诞,却是为孔邑将来的仕途考虑,可惜孔邑颇为执拗,对此事并不上心,和刘诞仅相识而已。

吴陵的丧事在出殡、下葬之后便结束了,外地的吊者纷纷离去,而吴懿则搬到了坟墓旁的冢庐里继续他长达二十七个月的服丧,因斩衰妇女不必“居倚庐”,吴懿之妹却没有一同搬到冢庐,而仍是住在家中。韩卓向孔伷告辞准备返回外黄,孔邑、戴邵、孔惠自然一同返回。离开之前,孔邑、戴邵又去看望了吴懿、吴班,戴邵晓得孔邑心里想问却开不了口,便替孔邑问了下吴班,原来吴懿之妹名叫吴苋,小名玉儿。另外,孔邑又忙里偷闲,将戴邵介绍给了宋敏、刘绩、田戎、孔勖等人,戴邵亦喜蹴鞠,众人以鞠会友,很快就熟悉起来,互相以小名称呼对方。

几天之后,孔邑回到外黄,又恢复了之前的生活状态——晨练导引术,上午习经,下午习武,而暮读群书。唯一不同的是少了吴懿、吴班二人。孔邑虽然此次被田盛称为“一日千里,命世之才”,但是袁绍、何颙这样的“四海内士”对他刺激很大,于是孔邑愈加严格地要求自己,文以卫臻、虞翻为友,武以戴邵、来异为师,每日习经练武,不敢懈怠。如此这般一直到腊月底,韩卓的“及门”弟子里离家近的纷纷告辞准备回家庆祝正旦,卫臻、戴邵均为襄邑人,便结伴而行,而虞翻因路途遥远,本打算留在外黄,可是挡不住孔邑的连番邀请,便跟着孔邑一起去了陈留。

正旦,即岁首、元旦,也就是现在所说的春节。古时岁首一开始并不固定,夏朝以正月初一为岁首,商朝是十二月初一,周朝是十一月初一,秦朝则是十月初一,汉承秦制,初时仍岁首十月,直到武皇帝太初改历,重新以正月初一为岁首,这才固定下来,并延续至今。

汉时正旦已有后世春节的雏形,如苇茭桃梗(门神之前身)、守岁、爆竹、祭祖、族宴、拜年等。陈留孔氏族人不多,以孔伷的身份最为尊贵,故祭祖以孔伷为首,族宴亦设在孔伷家中。孔邑在族兄弟里,只跟孔勖(xù)相熟,却是因为孔勖也在孔伷门下习经,又常和孔邑一同蹴鞠打猎。于是孔邑、虞翻、孔勖三人便坐在一处,饮酒清谈,直至席散。虽然虞翻性子孤傲,但是孔勖擅算学,说话风趣,酒量也好,因此二人相处也还融洽。正旦日之后,便开始走亲访友,孔伷门下弟子宋敏、王兰等人纷纷前来向孔伷拜年,孔邑也去向舅父孙路、对自己有养育之恩的田戎父母拜年,并和刘绩、田戎等相聚一番。这样一直过了正月十五元宵节之后,孔邑、虞翻才返回外黄。

进入二月,一场大疫来势汹汹、席卷全国,一时之间人人自危,大家纷纷闭门不出,外黄县市也被关闭。好容易等到疫病结束,到了四月,又来了旱灾,虽然孔邑身边没人在二月大疫中亡故,可是大疫加旱灾,不知多少人将因此家破人亡,流离失所。

说起疫病,时人称之为“伤寒”,症状主要表现为高烧、畏寒等,死亡率颇高。早在本朝元初六年(公元119年),在会稽郡就已经出现了大规模的疫病,随后又多次出现大疫,如孝桓皇帝延熹五年(公元162年)春三月,皇甫规讨伐羌乱时,就曾“军中大疫,死者十之三四”。而自从今天子登基以来,已经在建宁四年(公元171年)、熹平二年(公元173年)、光和二年(公元179年)和今岁(公元182年)发生了四次大疫,惨状虽或许不及史实建安年间之“家家有伏尸之痛,室室有号泣之声,或合门而亡,或举族而丧”,但称之为本朝头号天灾实不为过。正是因为疫病肆虐,穷苦人家又没钱就医,在一个自称“大贤良师”的冀州人的多年努力之下,能替信徒免费治病的“太平道”之名在神州大地上越传越广,信徒也越来越多。

光阴似箭,不觉已是一年多,光和六年(公元183年)夏,一如去岁又是大旱,入冬之后,外黄天气变得异常寒冷,本来很多黔首百姓已被大疫、大旱逼为流民,现在再加上天寒地冻,很多人被活活冻死在道旁,县城外也聚集了大批流民。虽然外黄令派人搭建了些临时的草棚,又每隔几日发粮赈济一番,但是因粮食不足每日都有饿死之人,直到在韩卓、濮阳闿等名士带动之下,外黄大姓纷纷捐出钱粮、冬衣,情况才略微好转。

虞翻因今岁将行冠礼(满二十),已于去岁(公元182年)离开外黄返回会稽,而吴班因是为族父服丧,只有三个月丧期,去岁二月便回到外黄,回来后不想一个人住,便搬到孔邑住处,每日与孔邑、戴邵一起习经练武、蹴鞠打猎,三人同食同寝,两年下来,已是情同手足。虽然今岁大旱加寒冬,但吴班、孔邑家中巨富,戴邵亦为中人之家,故对三人影响不大。

十一月的一个下雪天,孔邑正在院中和戴邵、吴班练习刀法,突然从陈留送来一封紧急家信,信中孔伷只写了聊聊几个字:“母病重,速归。”孔邑在堂上看完信顿时心里一痛,眼眶湿润起来,同时又有些惊疑,毕竟正旦时母亲还身体无恙。在仔细询问了送信的骑奴之后,孔邑这才知道母亲孙氏在两个月前突然得了一种怪病,初时只是腹部鼓胀,以为是怀有身孕,后经医匠诊断,却并非喜脉,不久之后腹大如瓮,于是孔伷遍请兖州名医,皆束手无策,如今孙氏病情愈重,饮食日渐艰难,每日仅喝粥而已。

“两个月前已诊出,为何到今日方送信过来?”孔邑得知事情的过程后又悲又气,在堂上一边命人备马一边怒气冲冲地向骑奴问道。

“少主息怒。小人听说是主母担心影响少主学业,故此未及时通知少主。”

“什么影响学业!唉……糊涂啊糊涂!”孔邑气地一拳砸在案上,然后又一脚将其踢翻,也不管竹简散落一地,大步向院中行去。

跟戴邵、吴班说明了下情况,孔邑又略作安排之后,便心急如焚地与来异等人冒雪往陈留疾驰而去。戴邵、吴班一直送孔邑至城外,回来时二人情绪低落,戴邵叹了口气对吴班道:“阿虎,两年前元奴(吴懿)丧父,回了陈留,如今阿稚之母也病重,唉,老天何其不公也!”吴班也是长叹一声,与戴邵回城而去。

却说孔邑等人不惜马力,仅在中途歇了一次,第二天一早便赶回了陈留。等见到母亲现在的模样,孔邑跪在床前禁不住放声恸哭、泪如雨下,原来孙氏已是骨瘦如柴,面容憔悴,但是仍腹大如瓮。见到儿子回来了,孙氏有些嘶哑地道:“阿稚,不必悲伤,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

“阿母,你受苦了……呜呜……孩儿不孝!未能早些回来侍奉床前!”孔邑摸着母亲枯瘦的手边哭边道。

“吾儿,不必自责,是阿母不让你父亲告诉你,只要你将来学业有成,于愿足矣。”

“阿母!呜呜……呜呜……”

孔邑在母亲床前哭了好一阵子后,孔伷怕加重孙氏的病情,便将儿子拽出了卧房,让他先去休息,可孔邑坚决不从,在仔细询问了诸医匠的结论后,他仍是不甘心,想到舅父孙路常年在外行商,见多识广,孔邑便直奔舅父家中而去。

孙路为孙氏同产弟,自幼与阿姊感情很好,自然对孙氏的病情很上心,可他之前推荐的几个兖州名医都对孙氏的病症束手无策,他也只能干着急,今日正准备再去探望下孙氏,孔邑到访。孙路对自己这个唯一的外甥颇为疼爱,于是见孔邑痛哭流涕地跪在堂上,他忙起身将孔邑搀了起来,安慰他道:“阿稚,不必惊慌,我前些日子已派人去请一位姓谢的京都名医,算算时间也快到了,你父又已悬赏百金寻找神医圣手,定能医好你阿母。”孔邑听后略止悲伤,谢过舅父之后,回到家中侍奉孙氏床前,衣不解带、夜不寝寐。

随后两天,雒阳来的谢姓名医和河南尹来的一个名医先后诊看了孙氏的病情,可惜均一筹莫展。正在众人感到绝望之际,下人禀报陈留吴班和襄邑戴邵来访,原来吴班、戴邵、卫臻和广陵张纮等人谈起孔邑之母的怪症,张纮提到同郡吴普医术精湛,有起死回生之能,其师沛国华佗更是医术通神,据说能“刳(kū,剖开)破腹背,抽割积聚”,当能医得此症,本来卫臻打算修书一封,派人将此事告知孔邑,可吴班、戴邵为了争取时间,连夜骑马送来消息。

广陵郡在徐州东南,距离陈留近两千里,而沛国只有五百多里,何况华佗为吴普之师,于是孔伷很快决定派人去请华佗,可是张纮并不知道华佗的住处,只知道他是沛国谯人,这派去的人就十分重要,既要抓紧时间,又得能找到华佗其人,最终孔邑说服父亲孔伷亲自前往。为了争取时间,孔邑、来异等人每人双马,又携弓配刀,以防群盗,连夜顶着风雪驰往沛国谯县。路上虽然数次遭群盗围攻,但都被来异等人击退,两天两夜之后终于赶到谯县。

谯县为豫州州治,被称为商朝三亳之南亳(“汤居亳”),春秋时为陈国焦邑,后属楚,置谯县。自陈国而来的濄(guō)水在谯县由向东折向东南,形成一个弧形,故谯县县城可说是两面环水。孔邑等人过濄水,自北门入城,没想到在城门处盘查甚严,听说是因州府大门上被人偷偷用白土写了“甲子”二字,孔邑却是没心思关注此事。在验过符传进城之后,众人先寻得一处逆旅(旅舍),安顿下来后向店主打听神医华佗,店主却是不知,不过提起另外一个钟姓医匠,孔邑想这华佗为医家中佼佼者,说不定这钟姓医匠知道其住处,如果他亦不知,只得再找他人打听或者悬赏寻人了。

事实证明孔邑猜对了,钟姓医匠不止听过华佗的大名,更曾亲眼见识过华佗用春三月的茵陈蒿嫩叶医治黄疸病的高明医术,也曾多次拜访过华佗。孔邑听后大喜,当即命人取出一金(金饼)请钟姓医匠带路往寻华佗。要知道一金可不是小数目,官府虽然规定一金兑换一万钱,民间早已是一万一千钱甚至更多,而一亩膏腴良田也就一万钱,普通宅院或者美婢、壮奴最多才三万钱,一头牛也才四千到八千钱。仅仅是寻人酬劳就如此丰厚,钟姓医匠自然是欢喜异常。

华佗却不住在谯县城内,而是住在城外乡中,距县城三、四里。在钟姓医匠的指引下,孔邑等人很快来到了华佗的住处。华佗所住的宅院不大,分前后两进,夯土院墙,前院为前堂、厢房,后院是后堂和卧房,大门外有水井和石磙,石磙旁拴着一头牛,看似和普通农宅没什么两样,可是孔邑注意到院墙四周并没有像其他农宅一样植栽桑、榆,而是种着一些不知名的草木,也不知道是否为了方便入药。

钟姓医匠轻车熟路地上前叫门,不一会,出来一个壮年男子,男子似乎认识钟姓医匠,行礼之后道:“先生今日来的不巧,家父上个月外出采药,至今未归。”说完竟似要直接关门送客一般。钟姓医匠赶紧拦住男子,急忙道:“贤侄,今日并非是我来寻令尊,而是几位陈留来的贵客。”随后向男子介绍了孔邑等人,并特意提到“千里迢迢”、“风雪兼程”、“重金聘请”等等。男子得知有人星夜兼程,又以百金作为酬劳相请其父,先是呆了呆,随后一脸为难地道:“家父行踪不定,常外出采药兼行医,短则几天、长则数月方归家,这次他临行前只言‘不久即归’,却并不知何时才会回来,亦不知去了何地。”

孔邑原本以为母亲终于有救了,没想到一波三折,无奈之下,只好先在谯县住了下来。苦等三天之后,终于等到了华佗,此时距离从陈留出来已过了五天,孔邑心急如焚,取出十金作为订金,恳求华佗立即动身前往陈留,没想到华佗很爽快地答应了,在详细询问了孙氏的症状后,华佗简单整理了下药箱和行李就随孔邑等人上路了。出乎孔邑的意料之外,华佗虽然已是年近花甲,但连续骑马赶路竟然不显疲态,于是三天之后众人返回陈留。

从南门入城时,在城门处又是盘查甚严,而原因也是与在谯县一样——郡府大门上被人用白土写了“甲子”二字。第二次碰到此事,不禁让孔邑有种不好的预感,总觉得会有什么事情发生似的,不过现在没时间去想,验过符传之后,众人便赶回家中。

孔邑到家后顾不上休息,见过父亲后便带着华佗直奔孙氏的卧房。经过短暂的望、闻、问、切之后,华佗面色有些凝重,请孔伷父子到了屋外后道:“夫人内有痈疽(yōngjū),且耽搁了时日,非得破开腹部、割去患处不可。当然刳腹割患有一定风险,老夫只有七成把握,如果你们不同意,我也只能放弃了。”

孔伷父子对视了一眼,虽然心有不甘,可是此时已别无选择,只好同意华佗的提议。得到二人的首肯,华佗便先取出一副药让人给孙氏煎服,同时让人准备热汤、木桶和棉布。孙氏服了药后不一会竟沉沉睡去,此时热汤、棉布等也准备完毕,华佗不慌不忙地从药箱里取出一些奇奇怪怪的刀、剪,面色古怪地对孔伷父子道:“我要开始破腹割患了,你们可去屋外等待。”孔伷父子一开始还不明白华佗的意思,可不一会两人便已是面色煞白,很快都到屋外呕吐起来。

过了一个多时辰,华佗一脸疲惫地从屋里出来,长出一口气后对孔伷父子道:“夫人的命保住了,静养数月当可康复。”

孔伷父子本来在屋外等得颇为心焦,此时急忙进到屋里,只见孙氏鼓胀的腹部已经消失不见,在睡梦中呼吸均匀、神情安逸,显是病情大好。孔伷见状对华佗连连称谢,命人取出诊金,并安排华佗休息。见母亲终于脱离了危险,孔邑也因路途奔波劳累,头枕在母亲床前呼呼睡去。孔伷见状爱怜地将儿子扶起,亲手送他去了卧房。

华佗不愧是神医,三天之后,孙氏已经可以下床,饮食也恢复正常。华佗见孙氏已无大碍,便准备告辞离去,临行前他先是退回了百金的酬劳,然后对孔伷父子提了两个要求:其一是请求孔伷将百金用于赈济陈留城外的流民;其二则有些奇怪,是请求孔邑将所习导引术教授给他。

第一个请求孔伷自无不允之理,本来这百金就是华佗的,现在他转赠灾民,自无不可。另外城外的流民之前就是由吴匡、孔伷、孙路等人带头捐助的,现在多拿出一些当然更好。第二个请求虽然奇怪,但是当年教授孔邑导引术的僧人并没有限制孔邑转授他人,自然没有问题。于是华佗在陈留又待了几日,跟孔邑学会导引术才离开返家。虽然华佗拒绝了酬劳,孔伷还是命来异取了十金并一路护送华佗回谯县。另外为了履行承诺,孔伷父子二人亲自为城外的流民发放粮食、冬衣,一时陈留孔家的善名传遍郡内外,更有大批流民求为孔家奴婢、徒附。

虽说孙氏已经可以下床,但是毕竟大病初愈,还需时日恢复,孔邑也就每日衣不解带、昼夜不休地服侍于左右。如此两个月之后,到了光和七年(公元184年)正月,孙氏终于恢复如常,就在孔邑准备返回外黄继续学业的时候,突然从从雒阳传来“太平道大方首领马(和谐)元义被车裂,朝廷严查太平道信徒,处死千余人,并下令冀州抓捕‘大贤良师’张角”的消息。

不久,幽、冀、荆、扬、兖、豫等州太平道信徒皆“杀人祀天”,起兵造反。而张角依《太平清领书》中天、地、人“三统”的思想,自称天公将军,他两个弟弟张宝、张梁分别称地公将军和人公将军。因造反者以头绑黄巾为标记,而被称为“黄巾賊”,史称黄巾军,又因人数众多,也被称为“蛾贼”或“蚁賊”。黄巾军以“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为号,烧毁官寺、杀死吏士、四处劫掠,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天下响应、京师震动”,甚至连皇室里的冀州安平王刘续和甘陵王刘忠亦被生擒。

【1】此事发生与否存疑:陈纪之父陈寔卒于中平四年(公元187年),郭泰去世于建宁二年(公元169年),两者相差十八年,郭林宗(郭泰)如何指责陈(和谐)元方(陈纪)?

【2】丧仪程序:详见百度百科“居丧”词条。

【3】出自《诗经·硕人》。

【4】丽华之叹:“仕宦当作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5】袁绍为“李膺之婿”首见于罗三洋先生的大作“历史的错读——三国身世之谜”,依据为《后汉书·李膺传》:“初,曹操微时,瓒(李膺之子)异其才,将没,谓子宣等曰:‘时将乱矣,天下英雄无过操,张孟卓与我善,袁本初汝外亲,虽尔勿依,必归曹氏’。诸子从之,并免于乱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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