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立和周海波终于忙完了创业初期的事情,各自的公司逐渐稳定了下来。生意虽谈不上有多么红火,却也小有盈余。这两个人可想得开,他们都属于“小富即安”类型,没什么远大“理想”。特别是周海波,生性散漫,喜欢无拘无束。现在当了老板,关起门来就是老大,赚钱赔本儿只要自己豁得出去,关别人什么事!脱离外资企业严格的管理制度,这下,俩人可“放了羊”。
他们俩各自的圈子中,有几个固定的客户,有几个和他们一样自己办厂的小老板,还有以前的一些朋友,这伙人走动得很近。他们经常轮流做东,今儿个张三李四,明儿个王五赵六,隔三差五就凑一块聚聚。开始,他们聚会的“据点”在周海波的公司。因周海波经常去南方出差,又挪到了刘立的公司。最后,几经辗转,终于在天至轩扎下“营盘”。刘立和周海波以前没少帮天至轩的忙,胡敬天虽说“用着人朝前,用不着人朝后”,但天至轩人气旺总不是坏事,李子轩、张文至又都是外场人,所以,他们带来的朋友,很快就和天至轩的人打成了一片。
日子一天天过着。李子轩暗助小邓和小王工厂的事,被胡敬天察觉到点儿风声。本来是天至轩的客户,无缘无故地跑了,而且还跑到那俩小子的工厂,他怀疑此事和李子轩有关。这件事,同样没有证据。但是,他和李子轩不一样。他不会悄悄地忍着。他准备找个机会敲打敲打李子轩。
这一天,是元旦前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晚上天至轩请客,答谢一年来朋友们的帮忙。参加的人除了天至轩的主要股东和几个客户的主管,还请了刘立、周海波、刘向东。开始,大家又说又笑,气氛不错。胡敬天喝得有点高,借着酒劲儿,开始数落李子轩。从李子轩“不着调”的经营理念开始,说到花高薪聘请来的人不少,业务也没见扩大。又说到投资新品失败,浪费了钱。最后,说着说着,说到给小邓和小王介绍业务这件事。当然,最后这件事,胡敬天没说那么明,不过话里话外全带着刺儿。
本来是一场高兴的聚会,被胡敬天这番话给搅了。大家心里都有点不痛快,场面渐渐地有点紧张。李子轩有涵养,一直没有吱声。胡敬天满嘴吐沫星子,越说越难听。周海波听不下去了,他不客气地打断胡敬天:
“老胡,你说话有点过分了。”
“怎么过分了?”
“正规化办工厂,有错吗?”
“太虚!又是搞认证,又是花大钱请搞管理的,有病啊?”
“废话!没有体系认证,大客户谁搭理你。”
“我当初就没有,不是一样干?”
“你当初那是作坊,跟现在能比吗?”
“那新产品哪,就这么在库里堆着?”
“那你说怎么办?搞新品本身就有风险。”
“我看纯粹就是糟蹋钱。”
“当初你干吗去了?没听说你反对呀?”
“我们这儿,有客户跑了,你知道吗?”
“客户要跑,谁拦得住?”
“天至轩要是没有内鬼,这家客户能跑到那俩小子那儿去?”
话说到这份上,已经不是讨论问题了。周海波听了胡敬天这话,一拍桌子,对他说道:
“谁是内鬼?你说清楚。”
“为什么客户跑到那俩小子哪儿去,你去问老李。”胡敬天火也上来了。
“就算是李哥帮的那俩小子,又怎么样?”
“没有好处,老李能帮他们吗?”
周海波脾气大,一听胡敬天这么说,干脆挑明了对胡敬天道:
“就算他们给了李哥好处,可这关你屁事?”
“怎么不关我的事?都这么干,还合个屁伙。”
“你自己干净?你和‘采平’那点儿猫腻,瞒得了别人,瞒得了我?”
“我跟‘采平’怎么了?”
“想让我给你抖搂出来听听?你他妈还知道自己姓什么吗?”
周海波说完,扭头又对李子轩说:
“李哥,你甭老让着他,大不了,叫他把钱吐出来,撤股散伙,上我那儿干去。”
俩人话赶话,越说越“锵锵”,气氛十分紧张。张文至一看,再说下去,非打起来不可。赶忙站起来劝解:
“海波,别急,有话好好说。”
“老胡,你也别说了,都消消气,有话好好说,好好说……”
刘立、刘向东等人,这时也站出来替李子轩说话:
“老胡,你这话是有点过分了啊。”
“李哥是内鬼呀?你有什么证据?”
“投资新产品能没风险吗?需要大家一起想办法,当初你不是也没反对吗?”
“引进管理人员有什么错?这么多工作,你一人干得了吗?”
“天至轩最辛苦的就数李哥。”
“天至轩现在做大了,可没有李哥,没有张师傅,就你一人,行吗?”
“你要是把李哥挤对走了,别怪我们掐了你的业务。”
“喝多了吧你。”
大家七嘴八舌,全冲着胡敬天来了。
这番争吵,与前两次又有所不同。前两次,发生在天至轩内部,还有个“经营观念不同”的借口。这次不但有外人参加,而且还是指名道姓地开骂。尤其是周海波,荤的素的,冲着胡敬天一通狂卷。俗话说,相骂无好口,相打无好手。新股东们对胡敬天素有积怨,借这个机会,也全都发泄了出来。
胡敬天这个人前面说过,他不会与人平等相处,要么当你“爷爷”,要么当你“孙子”。周海波是他以前的客户,从一开始就压着他,胡敬天在周海波面前,当“孙子”当惯了。现在,虽然周海波已经管不着他,胡敬天不用再当“孙子”了。可是他想装“爷爷”也装不像,真的较起劲来,还是一副“孙子”相。另外,胡敬天也觉得犯了众怒,再坚持下去,收不了场。所以,争辩了几句便不再说了。聚会不欢而散。
第二天,胡敬天醒过酒来,把昨天发生的事又过了一遍脑子。李子轩“暗助”小邓和小王这件事,跟自己“联手”李义军的行为比起来,性质不一样。再说,李子轩究竟得没得好处,没有真凭实据。真较起真儿来,两件事一块儿追查下去,自己可就下不了台了。很明显,大伙儿都向着李子轩,再这么较劲下去,不是等于和众人为敌吗?
中国人十分看重人际关系,生意场上,朋友圈子至关重要。凡是在社会上混的,必须考虑这个问题。多一个朋友多一条路,多一个仇人多一堵墙。胡敬天虽然“房顶上开门”,再不交朋友,也不能轻易树敌呀。如果因为这件事和大伙闹翻,损失可就大了。即便撤股走人,也一定会伤筋动骨。而且,今后还在这圈儿里混不混?这个人从不钻牛角尖,“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再当一回孙子又有何妨?这次我先忍了。”
胡敬天想通了之后,主动找到李子轩,赔了个不是,“昨天喝多了,李哥别往心里去”。然后,又让李子轩约来周海波和刘立,四个人一块吃了顿饭。胡敬天一口一个“李哥”,一口一个“周总”,说了不少“软”话。李子轩、周海波当然不会没完没了,刘立在一旁又抹了抹“稀泥”,最后,四个人“把酒言欢”,重归于好。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李义军没了踪迹,不用再给他回扣,自然也就没了“返回扣”。天至轩的利润得到提升。小邓和小王的小工厂有了李子轩介绍的这家客户,生产基本可以维持,一时半会儿不会再来麻烦李子轩。因此,这场风波,随着时间渐渐地消失了。天至轩又归于平静,表面上看,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合伙间的裂痕,又加深了。
刘向东还是天至轩的常客,不时叫着李子轩一起泡泡歌厅,喝喝啤酒。因为彼此之间熟了,一般情况下和业务也没有关系。有过上次的“争吵”,李子轩对这些事加了小心。这些活动,基本上不用厂里的业务费。这些花销,全都自己掏钱埋单。
刘向东对李子轩这种“假大款”很不以为然。他不时地开导李子轩:
“既然是下海当了老板,就应该活出个老板样儿来,像你这样,省吃俭用,兢兢业业,以前,给债主打工,现在,给股东们打工,花个钱也得自己垫,这样的老板还当个啥劲。”
在不知不觉中,刘向东给李子轩灌输了这样一个“理念”——股份制企业,就是集体企业,负责经营的所谓老板也好,职业经理人也罢,实际上是在给全体股东打工。既然如此,打工的“干法”毕竟与完全给自己的“干法”,是不一样的。
刘向东的思维模式,很对胡敬天当前的思路。他正需要有人在这方面替自己做李子轩的工作。经过上次“交锋”,胡敬天表面上有所收敛。他知道,对于李子轩,只能“软拉”,不能“硬拿”。因此,这俩人的活动,他也不时地参加。每次李子轩掏钱结账时,胡敬天总是说:
“开发票,回去厂里报销。”
在这俩人不断地“教导”和影响下,李子轩终于明白了“办厂挣钱”和“办厂干事业”,完全是两码事。凭自己和天至轩这几块料,想把眼下的这个工厂办成国内一流的注塑加工厂,简直是痴心妄想。“下海”之初的激情豪气,目标理想,一下全消失了。李子轩忽然觉得自己的能力,与一个企业家的距离,何止万里。
“岸”是上不去了,日子还得接着过,但“活法儿”必须变一变。
李子轩想通了之后,找来胡敬天和张文至,商量今后的打算。这次,李子轩不再坚持自己的办厂理念,胡敬天也不那么张牙舞爪。张文至上了年纪,加上去年那场病,元气大伤。随着天气变凉,这些日子正犯哮喘。仨人坐一块儿,仔细商量天至轩今后的经营方向。最后,他们认为“开源”拿不下来,“节流”总行吧。只要守住注塑和“二次加工”,将多余的人统统“去”喽,从此不往大了做,不盲目投资,天至轩且死不了呢。
这回,他们达成了共识。没争没吵,也不经过董事会,仨人一拍板儿,模具制造不干了。模具车间腾出来出租,留下两三个模具工搞日常维修,主要精力都放在注塑和“二次加工”。把模具车间高工资的设计师和大师傅,以及厂里凡工资高的脱产管理人员,统统裁掉,这么一来,工资压力顿减,一下子省出一半多的开销。他们最关键的决定,三个主要经营者,也甭这么“苦着掖着”,平时日常生活开销,统统厂里埋单,走业务费。
天至轩们想开了,创什么业呀,趁现在还赚钱,先把自己的日子过“得”喽。
天至轩不光办公室大,还有客房,李子轩喜交朋友,以前大家就爱往他们那儿跑。自从刘立、周海波的公司稳住阵脚,把这儿当成“根据地”之后,天至轩又热闹起来了。以前,李子轩的这些朋友来天至轩,与业务无关的活动,胡敬天一般不掺和。现在他变了路数,有时还主动张罗。
积极进取不易,往下出溜可快。天至轩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守着几家固定的客户,稳扎稳打,维持工厂的日常开销,绰绰有余。李子轩等三人,每月都有一份不低的工资,平常的花销又走厂里的业务费,一时间,活得有滋有味儿。金桥烟换成万宝路,二锅头改为剑南春。李子轩人脉又好,客户、朋友常来常往,那真是,三天一小宴,五天一大宴。接长补短,坐坐歌厅,泡泡桑拿,日子过得逍遥快活。
其他股东可没这好福气。平常这些人不参与具体经营,不拿天至轩的工资。在天至轩,他们的好处仅靠年终分红。要想分红,首先得有利润。但是,有没有利润,李子轩和胡敬天说了算,小股东们,谁敢过来查账?股东大会,一年也开不了一回,资金走向,经营状况,除了李、胡二人,谁也弄不清楚。眼见得天至轩“日日饭局,夜夜笙歌”,股东里,有人沉不住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