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距天至轩一站地远,有一家歌舞厅,叫“千年等一回”。在这一带,算得上是规模最大,装修最豪华,生意最红火的。这家歌厅,包间多,小姐多,能点的歌多,音响质量也好。而且,在包间消费,酒水全免。刘向东、李子轩等,都是爱唱、能喝的主儿,上这儿来玩,他们觉得,挺“划算”。
天至轩成立不久,胡敬天发现了这家歌厅。那时,招待客户的活动,主要选择在这里。与天至轩过往密切的这伙人,接长补短,总上这儿来折腾。后来,刘立、周海波自己创办公司,出现过一段“空白”,但没多长时间,刘向东等人又续上了茬儿,依然是这儿的常客。这家歌厅他们熟门熟道,和这里的老板、妈咪打得火热。
来这种歌厅,什么人都有。十个指头有长短,人和人品德分高低。对家庭的责任,伦理道德标准,自我约束能力和洁身自好,各有各的理解。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只要不是花公家的钱,无所谓谁高尚谁低俗。
天至轩这伙人,绝大部分都有“底线”。每次来这儿,只是唱唱歌、喝喝酒、斗斗骰子,和小姐们开开玩笑,讲个黄段子,谁也没有越雷池一步。最近这几个月,随着新客户的加入,他们来的次数勤了。
这家歌厅有好几十位小姐,靓的、丑的、年轻的、不算年轻的,“燕瘦环肥”,什么样的都有。她们一个个浓妆艳抹,衣着暴露,加上歌厅里彩灯忽闪,一会儿明一会儿暗,朦朦胧胧,勾魂摄魄。看上去,给人一种“很暧昧”的感觉。
这群小姐当中,有个叫吴小燕的与众不同。她从不化妆,素面朝天,着装也不过分,给人感觉不太像小姐,很另类。
吴小燕是湖北人,年纪在干这一行的人中可不算小,估计三十岁肯定有了。据说几年前在老家“打会”(一种民间集资),碰上个黑心肠的,玩儿了手“卷包烩”,拿着大伙的钱跑了,吴小燕赔得一干二净。丈夫与她离了婚,带着孩子一走了之。因为她还有“下线”,所以债主们上门逼债。吴小燕在老家待不下去,一个人远走他乡。她从南到北,去过许多城市,干过不少工作。最后,不知什么原因,自暴自弃,沦为小姐。个中真情是否属实,没人考证过。
吴小燕身材不错,约有一米七○,秀肩长腿,曲线玲珑。几米开外看上去,凹凸有致,亭亭玉立。可惜她的相貌不算太好,皮肤偏黑,加上年纪“偏大”,又不化妆,说话还不会娇声嗲气,“试台”时与其他年轻小姐一比,除了身材,别的不占优势。因此,“坐台”率很低。她来这家歌厅时间不长,和其他小姐不怎么合群儿,总是一个人郁郁寡欢地坐在角落里。
不过,吴小燕很对刘向东的“胃口”,刘向东专喜欢“这款类型”的小姐。所以,她一到这儿,就被刘向东“看上了”。每次天至轩的人来这家歌厅,刘向东都专点吴小燕的台。赶巧吴小燕正陪别的客人时,刘向东甘愿等着,也不找其他小姐。他的这种做法,令吴小燕很受感动。
开始,俩人之间也没什么,不过是一块唱唱歌,喝喝酒,开开玩笑。刘向东擅长粤语歌,唱出来“洋洋盈耳,袅袅余音”,很投入。吴小燕也去过广东,也会唱粤语歌。每次,二人“眉目传情,珠联璧合”,很默契。随着天至轩的人马来此的次数变勤,事情有了“进展”。有一天散了场,刘向东把吴小燕带了出去……
从这天开始,刘向东一发不可收拾。俩人一日不见,如隔三秋。在吴小燕身上,刘向东尝到了在老婆那里从未尝到过的滋味……他仿佛回到了青年时代。吴小燕也变了模样,眼睛亮亮的,脸上总带着笑意,整个人好像都滋润了。吴小燕过生日,刘向东送去一个大大的花篮。刘向东感冒了,吴小燕电话追着,嘘寒问暖。两个人如胶似漆,恍若进入了热恋时期。
随着事情的发展,刘向东渐渐地不满足这种明铺暗盖的日子,他决定替吴小燕“赎身”。无巧不成书,就在这家歌厅附近,有一家小饭馆,可能是经营不善或别的什么原因,业主在玻璃门上贴出一张告示:
“此饭馆出让。”
这件事被刘向东知道后,动了心思。他实地考察了一番,认为地点、价格都可以接受。于是,决定把这个小饭馆替吴小燕“盘”下来,给她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让吴小燕从此不做小姐,当老板娘。
刘向东很早就去了广东,那时,工资高,人又年轻。广东那地方,“土洋杂处,新旧荟萃”。刘向东单身在外,“瓜田李下”的,难免发生个“河边湿鞋”之类的事情。回到北京后,在外企担任要职,一路顺风顺水,供应商众星捧月一般。这种“声色”场所,更是司空见惯。他本是个稳稳当当的人,而且一不年轻,二又久经“沙场”,按说不应有此轻率想法,出此莽撞举措。但这回不知动了哪根神经,鬼迷心窍,谁的话也听不进去,一意孤行,一心要“拯救”吴小燕于“风尘”之中。
刘向东打定主意之后,在宾馆开了间房,把吴小燕约了出来。一见面,免不了先一番“颠鸾倒凤”,疯狂过后,二人意犹未尽。刘向东光着身子,搂着同样赤条条的吴小燕,一边继续调情,一边把自己的想法对她和盘托出。吴小燕猫似的偎在刘向东怀里静静地听着,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最后,两个人穿上衣服,离开宾馆。刘向东拉着她去看了看那家饭馆。
当小姐没有工资,靠的是“坐台”挣小费。吴晓燕年纪偏大,“坐台率”很低,饥一顿饱一顿。愿不愿意当小姐,外人不得而知,但干这行吃的是“青春饭”,她心里很清楚。自己年纪不小了,干这个不是长久之计。来歌厅的男人,吴晓燕见得多了。哪一个不是花钱买笑?提上裤子就不认人。有谁为小姐动过真情?刘向东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对自己如此真心,打着灯笼也找不到啊。因此,吴晓燕怎能不被感动?还能有什么说的?既自立门户,又身有所属,当然是满心欢喜。
这回,刘向东一反入伙天至轩时的优柔寡断,丝毫没打磕巴儿,直接找到这家饭馆的老板。两人当面谈好价格,确定了租期。接着,签合同,交定金,嘁里咔嚓,办完了全部手续。他联系了一家施工队,自己出方案,将这家饭馆重新装修。再接着,添置家伙,请厨子,招小工……他参照外企项目管理的程序,按部就班地展开了工作。刘向东从来没有为“事业”如此投入,这次“因情所动”,他迸发出“冲天的干劲”。
大家知道此事后,起先谁也没有当回事。这伙人经常一起去歌厅,都认识吴小燕,以为刘向东不过说说而已。谁料想,这家伙说干就干。一连多日,不在工厂露面。一开始,大伙儿的态度是以起哄为主。有人调侃他:
“向东,够意思啊,简直就是王三公子与苏三呀。”
“这才是情种呢,谁人能和向东比?”
众人集思广益,居然还给这饭馆起了个名字,叫“又一春”。他们对刘向东说:
“开张那天,我们大伙都去给你捧场。”
“赶明儿,我们就拿你们那儿当食堂吧。”
周海波最能“架秧子”,说要送他俩一副对联,贴在饭馆的大门上。上联是:痴情汉假戏成真事,下联是:风尘女老酒换新瓶。横批:又是一春。
刘向东没工夫搭理他们,他紧锣密鼓地张罗饭馆的装修,在工厂的时间越来越少。李子轩一见,这是要玩儿真的呀!他百忙之中抽出时间,苦口婆心地劝刘向东:
“这可当不得真呀,干小姐的品行咋样暂且不说,饭馆好不好干另当别论,就这件事的性质,要是叫家里人知道了,那还了得。”
刘立也对他说:
“向东,你不就是要喝牛奶吗,干吗非得把奶牛牵到家里呢?”
可是,刘向东此刻已深深地坠入“情网”,他什么话也听不进去,什么后果也不想,一个窟窿钻到底,一条道上走到黑。
情为何物?人到中年,一旦坠入“情网”,更是“义无反顾”。
这件事激怒了尹炳章。尹炳章从军多年,受的是传统教育。虽然他也去歌厅,但那是为了拉业务,是招待客户。每次,尹炳章把客人“安顿”好,都是正襟危坐,很少给自己叫小姐。去歌厅喝酒、唱歌、玩骰子,逢场作戏,这些都可以,但拿小姐当真,带小姐“出台”,他最瞧不上。刘向东可好,居然跟小姐过起了日子,尹炳章岂能容他。
在天至轩这个圈子里,尹炳章和刘向东关系是最好的。当初,也正是尹炳章极力怂恿,才把刘向东拉进天至轩的。但刘向东这事做得太出格,突破了尹炳章的底线。而且,谁劝都不听,简直是油盐不进。为了这么个小姐,连班都不上,整天泡在那个饭馆,尹炳章实在是忍无可忍。堂堂天至轩的副总经理,正经事不干,和一个小姐傍着开饭馆,成何体统。天至轩成什么了!他劝了几次,不见成效,便对刘向东下了最后通牒:要么这件事赶紧打住,要么立马从天至轩走人。
事情闹到这个份儿上,刘向东也觉得“理亏”。可是,此刻他已经欲罢不能了。钱都交了,装修也开始了,招来的人正陆续到位,吴小燕也辞了歌厅,这时候打住,怎么可能啊。刘向东一时冲动也好,深思熟虑也罢,反正这一步已经迈出去了。再想回头,难!
此刻,李子轩也不知如何是好。他心里清楚,虽然这是刘向东个人的私事,但他是天至轩的副总经理,他这么又开饭馆又办厂,又有老婆又有妾的,传出去好说不好听。万一被老婆知道,找上门来,他这个当“老大”的怎么向人家交代?瞒天过海吧,尹炳章又是这么个脾气,他是绝不能允许这种事发生在天至轩。在李子轩心里,他不愿意刘向东就此离开天至轩。毕竟刘向东是高级工程师,厂里许多技术问题要靠他处理,把他赶走了,技术工作谁来负责?张文至老迈年高,电脑又玩儿不转,没有刘向东,今后与客户在这方面的沟通靠谁呢?
李子轩既劝不回刘向东,又说服不了尹炳章,他极强的与人沟通的能力,这回不行了。
双方就这么耗着,直到“又一春”的装修快完工了。
当初,刘向东把事情想简单了。认为前期工作一结束,他就可以脱身,剩下的交给吴小燕打理,自己时不时过去看看,挣了钱俩人一分,皆大欢喜。可是,这一干上才知道,饭馆这“水”,更深!聘厨子、雇小工、招呼客人、外出采买,写菜谱、定价格、收现金、搞环境卫生、抓饭菜质量,哪一样也不简单。吴小燕据说干过餐厅服务员,但干服务员和当老板能一样吗?另外,饭馆不是工厂,没时没点儿!客人不走,就不能下班。自己的工作岗位在天至轩,既是股东又是副总经理,一天到晚总泡在饭馆,厂里的事情不管不顾,时间长了,怎么向尹炳章、李子轩以及众股东交代?到底是回天至轩,还是坚守饭馆?刘向东箭在弦上,弓难张。
这时,他多少有点后悔了。后悔当初把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以致把自己也陷在这里。但是,每当他看到吴小燕满头大汗,兴致勃勃地忙前忙后,和对他那充满感激,柔情似水的眼神,心里又觉得很“欣慰”。认为自己毕竟“尽到了责任”,干了一件男人“应该干的事”。思前想后,“咳!有得必有失”。他终于下了决心。
这一天,刘向东主动找了尹炳章:决定从天至轩退股!
刘向东“不爱江山爱美人”,大家始料不及。这件事虽然荒唐,但和“包二奶”还是有所不同。毕竟让吴小燕脱离了那个藏污纳垢的地方,靠自己的正当劳动换取新的生活。假如他是单身,这件事干得潇洒,超凡脱俗,算得上是“情种”。可他是有家室的人呀,“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这种行为,对家人来说,意味着什么?究竟是重情重义,救“红粉知己”于苦海?还是背叛家庭,放纵胡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吧。
一场“闹剧”结束了。天至轩重新归于平静,负责经营的几驾马车,又去了一位。李子轩心中烦闷,因心脏不好,戒了多日的白酒,又开始喝上了。